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58節
李蘊從前同衛婉玩得最好, 也算看著這半大小子長起來的,哪能看不出衛覦的緊張,淡笑一聲。 “你倒還肯護著她?!?/br> 她的語氣別有意味, 似乎衛覦從情理上不該護著她——簪纓聽不懂,心里莫名發緊, 看向擋在眼前的背影。 李星烺心道一聲不好, 想起皇姑母與唐夫人雖都與先皇后的關系好, 彼此卻是看不對眼,從斗棋斗馬到斗富,就從沒個握手言和的時候。 他正待上前解圍, 卻是顧公先開口:“阿蘊, 今日乃成忠公喪祭, 余事便莫談了?!?/br> 翁翁發了話, 長公主便嬌然一笑, 應是,“本宮也不是來砸場子的?!?/br> 說罷,也覺有些無趣, 她是陪同江洪真過來的,既然祭奠已畢,便攜手離去。不過轉身前,她到底忍不住對簪纓多說了一句: “幸而從宮里出來了,真嫁給東宮, 你對得起哪個?!?/br> “殿下……”江洪真無奈地輕輕扯了下她的手。 不料簪纓眉梢輕動,卻真接她的話,當著這些來賓面前朗聲道:“小女謹遵長公主殿下指教?!?/br> 衛覦回眸看她一眼。 靈堂中響起輕議聲。 李蘊眼色微深, 終于刮目細看了這小女娘一回, 看起來也不像個只會躲在別人身后的草包嘛, 還懂得借她的勢,這膽子也不算小了。 她嫵膩的笑容里多了一分真實,“你這孩子倒有趣,會下棋不會?本宮從沒贏過你母親,倒可與你下幾局,讓本宮討回來?!?/br> 衛覦在簪纓誠實地搖頭之前,低嗽一聲。 好似終于不耐煩了,提醒長公主注意場合。 長公主一笑而去。 走到中庭時,她望天心道:“你贏了我半輩子,本以為你尋郎子的眼光必不如我,沒想到,死后讓你翻了盤?!?/br> 隨著長公主的離去,唁客也陸陸續續告辭。 長公主同唐氏小娘子一個敢說一個敢答的兩句話,雖語焉不詳,也足以令人玩味。 簪纓立在空曠的靈堂內,背對明燭搖曳的長夔案幾,注視著那些高冠博帶的背影走遠,心中默念:今日之后,名幾何,望幾何? 這里悼賓唁客盡散,與烏衣巷僅有一坊相隔的小長干里,沈階站在三間瓦舍的院門外,眺著街面上士紳人家主動搭起的幡棚,久久出神。 他的視線里突然跑來一個穿竹布衫的年輕男子,是他的同窗好友倫云方,停在他面前氣喘吁吁道: “阿階你所料真不錯,江乘顧明公果然去祭奠了!還有二皇子、四皇子、王丞相、楚司空,聽說連長公主殿下都去了,那排場,真了不得?!?/br> 沈階聽后道聲多謝,低頭默默慮事。同窗曉得他的脾氣,知會一聲便返身走了。 ……大cao大辦,極盡張揚,不似那位女郎的作風。 從前士人求仕,有邀名養望一說。 可女郎又不做官,她此舉何為。 若有過往行人,便能見到一位雙眸漆黑如珠的青衫少年郎,一時低頭看土,一時白眼望天。 如此翻覆良久,少年終于松開緊鎖的眉頭,輕輕吐出一口氣,喃了句老子之言:“吾不敢為天下先?!?/br> 身后忽然傳來一步一響的拄杖聲,沈階回頭看見阿母出屋,神色一收,忙回身攙扶。 沈母緩聲道:“今日是那位公爺的大喪之日,此事終歸與你有干系,于禮,你該上一柱香以表寸心。但貴門尊崇,不能因那位娘子心善客氣,咱們便不知好歹,腆顏攀附?!?/br> 自他敲了登聞鼓替子胥公昭雪后,唐氏為表謝意,連日來送贈謝之禮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 聽聞他母親重病,需用東珠作藥引,有一位姓杜的掌 柜親自送了兩趟東珠過來,每一回都是成盒成盒地往桌上堆,還說待小娘子料理完郎主的喪儀,親自登門致謝。 托賴這份心意,阿母連服了一旬新藥,如今沉疴漸減,已能自行下地走動。 沈階聽見母親教誨,低頭應是。默了一許,他又抬起頭,問母親道:“娘,若孩兒為了入仕,想走一條極難走的不歸路,無法時時在母親身邊奉養,母親可準許?” 沈母沉思一刻,慈藹地看著自己的孩兒,“我從前聽你父講起,為官者有三謀,為稻粱謀,為功名謀,為天下謀,吾兒欲從何者?” 沈階回:“為天下謀太大,孩兒不敢比追先賢,不敢虛認。為稻梁謀太小,孩兒不屑為之。那么,便算為功名謀吧?!?/br> 沈母點點頭,久病初愈的臉上肅了神色,“若你肯為黎民百姓著想,建功立名,哪怕我不得奉養,又有何不可?若你有朝一日貪婪jian詐,為非作歹,辱你祖輩之名,哪怕你時時孝順于我,我也不認你這個兒子?!?/br> 沈階聞言,目光灼灼如星斗,便知自己該去拜訪那位女郎了。 他撩袍跪地給阿母磕了一個響頭,“孩兒謹記?!?/br> 長明燈長明不衰,靈堂里少了外人,供案上多了十幾副名士挽聯,以及半截據說是當年黃河岸邊斬殺胡兒頭的生銹馬刀。 簪纓不要人陪著,想一人守在這里陪父親說說話。 杜掌柜羅掌柜等人皆退了下去,唯獨衛覦不動,說:“我也想陪三哥說說話?!?/br> 簪纓見他實在不肯走,只得心想,好吧,他不是外人。 結果守著守著,兩個各自想同先人說話的人,就變成了彼此說話。簪纓跽在厚厚的蒲團上,目光輕輕側向那隨意蹲在火盆前,漫淡地捻幾沓紙扔進去的人。他的身量太高,坐在馬車里簪纓都替他覺得屈就,此時蹲身在那兒,卻讓簪纓莫名地想起了她的狼,二者踞態竟有幾分像。 “小舅舅,長公主殿下說,‘你倒還肯護著我’……那是何意?”她問得小心。 “沒什么,她心性跳脫,常有驚人之舉,你不理她就是?!?/br> 普天下怕只有他,敢張口便說長公主的壞話,簪纓還是覺得其中有隱情,輕揚的吳儂軟音像個春日里夠不著花枝的小女孩: “小舅舅有事瞞我嗎?” 她緊接著認真加了一句,“無論何事,都可告訴我,我能受得?!?/br> 衛覦終于回頭,上下兩道漆色睫線匯在眼尾,少了鋒利,拖出一筆縱容的余味。 他漫嗯一聲,“什么秘密都要告訴阿奴嗎?” 有人在避重就輕,可簪纓還是一瞬心虛。 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有秘密瞞著他,生怕他下一句便反詰,問她是否也有秘密。 她是不會對小舅舅說謊的。 只得作罷。 堂中靜了,偶爾只見不知何處卷起的一陣低風,將火盆里的紙灰卷個旋兒。 門廊外頭的徐寔和林銳卻是來回踱步,搓掌捏手,就差露出嚴陣以待的神色了。 徐寔道:“你去,請大將軍出來,且回房歇一歇?!?/br> 林銳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不然先生去?——其實誰去也都沒用,將軍說了陪小娘子守靈,不會離開的?!?/br> 徐寔默然。 今日是十五。 外界皆傳說大司馬每月十六會舊傷復發,犯狂嗜血。 其實不是十六,而是十五之夜的子時。 那也不是什么寒傷,是羯族蠱毒。 只是這個秘密軍府里瞞得好,知道詳細底里的,除了已去云游四方的葛神醫,也便是他還有大司馬的少數親騎衛。半真半假的謠言盛行,是大司馬放任,這消息傳得越離譜,越能迷 惑敵人。曾有北魏邊騎想趁著十六這日,在南朝大司馬身體最虛弱之時偷襲北府,被衛覦帶兵反殺。 他們都錯了。 這一日,不是衛覦最虛弱的時候,是他最想殺人的時候。 此蠱無名,制方費解,解藥難尋,不會瞬息致命,只會日積月累地勾出人心里最深重的恐懼與欲念。 直到宿主神智崩潰,發瘋發狂。 男人的欲,脫不開酒、色、財、氣。終年領兵之人,還要再加一條,殺伐。 徐寔眼前閃過愛兵如子的祖將軍臨死前那一個月,拔刀斬向親衛的一幕…… “去備著冰,備著藥?!彼澛晫α咒J道。 林銳仿佛也被軍師的擔憂感染,狠狠壓下眉眼,“將軍說了,那藥沒用……除了葛神醫留下的七合方,別的都沒用,可剩下的兩樣藥材,始終找不到……” 他咬牙握緊拳頭,向堂里望了眼相隔一個蒲團的兩道人影,“將軍不會傷害小娘子的?!?/br> 徐寔閉了閉眼,他知道。 每常發作之時,大將軍都是一個人閉門硬扛,再難堪的樣子,他一個人都可欺于暗室。 可今夜他執意陪小娘子守靈,佯裝無事,就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受成倍的痛苦。 然而徐寔也知,大將軍是不可丟下小娘子一個人的。 天很快暗了下來。 屋外圓月懸空,蛩聲嘶嘶,靈堂內除檀香外又點上了驅蚊香,任娘子送了回暮食進來,簪纓與衛覦兩人相對吃些。 簪纓已經好半天沒說過話,勉強用了小半碗米粥,挪回蒲團上,一點一點地耷著腦袋,愈發沉默。 衛覦早便看出來,這孩子一累就愛發困打嗑睡,今日折騰了一天,到這時她明顯已經撐不住了。 衛覦道:“你回去睡,我替你守著?!?/br> “不好?!濒⒗t倔強,困了就拿涼帕子擦擦臉,累了就扭身半臥在大墊子上,總之打定主意守好這一夜。 幸而如今是入夏時節,晚間有風不涼,還算好過一點。 衛覦瞥了眼堂門大開之外的暮天圓月,微微蜷了下手指,沒再攆人。 子時在不知不覺中到了。 衛覦倏然只覺丹田間酥起一片熟悉的燥熱,瞬間繃緊指頭。 這折磨人的老友,比更漏還準時。 其實也沒什么,他微顫的雙掌穩穩壓住膝蓋想,如過去一樣,挺過就是。 可此念才休,他忽然聞到一縷香。 靈堂里燃了一整日的香燭,自然到處彌漫著濃郁的檀香??尚l覦所聞到的香味,卻獨成一縷,從滿室煙火中抽剝而出,清幽襲人。 是女子身上的味道。 他從未出現過這種癥狀,衛覦簌了下眉心,瞟一眼背身趴在墊子上的簪纓。 他平日從未留意到她身上有什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