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42節
“顧娘子?” 簪纓眼神一亮,那一蹦下車來的正是顧細嬋,忙伸手挽住她,“你怎會來了,春堇早起時還同我念著你?!?/br> “哎呀!”顧細嬋瞧見她先一拍手,“我便說如此梳發好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而后心道:她當然得來了,祖父一聽說王氏在樂游苑設宴招待阿纓姊姊,思量再三,便派她進城來,讓她跟在阿纓姊姊左右,務必留神阿纓姊姊的入口之食,授受之物,不可馬虎。 顧細嬋是在山林別野間長大的不假,卻不代表她對世家貴胄圈中之事一無所知。十幾年前,顧家卷入的那場宮廷傾軋,每個顧家小輩無不聽長輩耳提面命過,這種種陰私,顧細嬋深惡痛絕。 而阿纓姊姊才與太子殿下退婚,宮里那頭黑不提白不提的,她知曉祖父擔心什么,當然對此上心。 簪纓給三娘和阿嬋兩方引見,顧細嬋聽聞,油然起敬:“原來那位名聲遐邇的‘王氏姝麗,書畫雙絕’便是阿姊,小妹久仰大名!” 王三娘淡笑:“顧家meimei所說的是我堂姐,我丞相堂伯的三女,蓿才學平平,如何能夠比肩?!?/br> 心下卻也驚異——顧氏已有多年不與京城往來了,顧氏家主乃三公之才,卻隱居川壑之間,家中四郎多番登門向顧公求教,都無緣一見,阿纓何時卻與顧氏女如此親密了? 這位顧家meimei來赴她家的東道,事態可大可小,王蓿忙給婢女一個眼色,令她追上前車去向主母通報,自己殷切地邀顧娘子同乘輿車。 顧細嬋說到底還是孩子心性,三女依次登車,她不等坐穩,又挑開帷簾向外四處亂瞧,嘴里問簪纓:“十六叔呢,他去不去?” 簪纓老實道:“未聽他提過。小——大司馬不曾受邀,應有自己的事務忙吧?!?/br> 王蓿聽見她們的對話,再次心驚:要是那位大司馬紆尊現身樂游苑,在場的別管是聲名赫赫的俊杰還是閨名遠揚的才女,哪個還敢出聲喘氣? “阿纓……”她拉拉簪纓雪白的廣袖,“你與大司馬,是……” 簪纓聞言,目光和軟一分,“大司馬看在亡母的情份上,對我多有庇佑?!?/br> 說完發覺三娘目光惶惑,她忙替人辨白:“姊姊切莫聽信外界傳聞,大司馬沈靜煦和,是再好不過的一個人?!?/br> 沈靜煦和?衛大司馬?王蓿遲遲地點頭:“是嗎……” 這時車子駛動,八名北府衛步履整肅地隨扈于車尾,顧細嬋一看就明白了,舒了口氣,放下簾子自語,“這也與親自去沒什么兩樣了?!?/br> 馬車寬敞,道路漫長,王蓿見顧小娘子不是外人,便忍不住低低地與簪纓說起她遷籍的事,“阿纓,你是否再考慮一下,如今那傅府……聽說已經消停多了,你便保留士籍,想必他們也不敢再來找你麻煩?!?/br> 簪纓看了王三娘一眼,知道依她出身王氏的背景,勸自己保留士族名籍,是真心為她考慮的,卻道:“我父女戶籍留在傅氏一日,我嫌麻煩,我覺惡心。他們吵也吵了鬧也鬧了,如今想息事寧人,卻晚了些?!?/br> 一把清軟如江南煙雨的嗓音,落在王蓿耳朵里,不啻驚雷。 只因她深知從前的阿纓是什么樣子的,她性子軟,心腸軟,聲音軟,笑容軟,連眼神都軟媚得渾然天成,無邪無塵。 她從前想,滿建康城,再也找不出這樣一個花雪堆就的人了。 只有阿纓,讓人看一眼便會心軟,便不忍心傷害她半分。 而如今,那對漂亮的桃花眸澹澹鉤出了棱角,如飛白暗渡,墨筆出鋒。 簪纓真的與從前不一樣了。 王蓿垂低眉睫,沉默半晌,輕道:“阿纓,你定是吃了很多苦?!?/br> “我的苦,都過去了?!濒⒗t語氣清淡,望向三娘,“阿姊,你的苦還要吃到何時呢?” 第34章 王蓿有些吃驚地抬起眼, 便聽簪纓道:“那日阿姊送拜帖來府上,不曾接見, 怪我不周。只是想問阿姊, 那天是否為了傅家的事來勸我,是不是傅則安讓你幫忙從中調解的?” 王蓿聽她一口一個傅則安地叫,尚有些不習慣, 白若削蔥的手指卷動冰絲紈扇穗子,道聲:“他……” 而后不好意思地看了顧小娘子一眼, 方尷尬道, “他頭一回給我寫信,便是遇了難事, 我總不好置之不理?!?/br> 顧細嬋是個識趣的, 聽她們說閨閣話,自己挑帷張望車外風景,也是津津有味。 簪纓問:“那么你家愿意你幫著傅氏說話嗎?” 王氏便垂睫不語, 神情似有落寞。 簪纓皺起眉, “定親兩年從未有過一箋半語,第一封信, 便是遇了難處有求于你, 卻絲毫不顧慮你的處境。他若當真憐惜于你, 便不該如此自私, 若心中少情,阿姊自己也說, 傅氏經此一回不成氣候了,你又何必……” 王蓿一時失語, 又抬眸柔愛地看著簪纓, “阿纓, 你的口才也變好了?!?/br> 她能與前世的簪纓成為性格相投的好友,不是沒有理由的。 她與傅家那位江離公子訂親時,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見識過傅郎君的人才,也讀過他的詩賦文章,說不曾動心,是假的。 像她這樣的門弟,出一些才女名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巾幗也未必輸得須眉。然她父親只她一女,他們這一房不甚興旺,她從小便無堂姊的高才,也無堂妹的心氣,只想不爭不鬧地過些平常日子,既訂了親,聽聞郎君人也不錯,安心待嫁就是了。 只是漸漸的,她也發現,傅郎君修身知禮不假,也太過守禮了。比如在某場詩會花宴上遇到,倘旁周無人,他便恨不得退避三尺,不與她私相授受。 開始王蓿覺得此君慎獨,可堪托付終身,可慢慢的,她便疑惑傅郎君是否根本不喜自己。 否則,又怎會視她如木如石,沒有半分柔情。 前段日子聽說他帶著一位族妹大肆參加名門宴會,照顧周到,王蓿才知傅郎君不是不會熱切待人,只是心里有個親疏罷了。 她遠遠的見過那位傅氏小女娘一面,心里卻不解,又替阿纓不值——都從未見傅郎君帶阿纓參過筵宴、呵護如此。 他疏親而近遠,真是奇怪。 直到出了華林園那檔子事,王蓿才明白其中緣故。 “傅家縱容外庶女,篤而無禮,確實欺你太甚?!?/br> 王蓿說罷,又苦笑道:“我如今還在孝中,未來如何,心也淡了??砂⒗t,我的婚事,我自己又如何做得主?!?/br> 簪纓訝異:“傅氏主母不堪,傅驍辭官,傅則安降品,難道王氏還沒有替你退婚的意思?” 王蓿微微一笑,目中透出哀婉之色。 當初阿父還在時,這門婚事尚且是堂叔一言定下的,如今只剩了她與阿母,看似一門親恭孝悌,活得與本支姊妹無二,說破了,還是逃不開寄人籬下四個字。 簪纓才問出口,自己便回過味來,王家這是仍在觀望!如今太子還在位,傅家未來如何尚未可知,莫如犧牲一個不甚重要的旁支侄女的婚姻,去做個“無傷大雅”的賭注,非但無損,還能得到重諾之名。 她想起前世王蓿出孝后,苦苦在閨中等著傅氏來娶親,眸中霜色微凝。 她輕輕地握住三娘的手。 三娘是一個好姑娘,好人不該因他是個好人,因他心軟良善不害人,便被人害,被天欺。 軟弱并不是一種罪過。 至少她不認。這世道也不該如此。 “會好的?!濒⒗t聲音很輕,落在虛處的目光甸如沉石。 樂游苑在宮城向北三里處,南渡之初,曾作皇家御用的藥圃,而今便是王孫貴族的游園,依傍著鐘山與覆舟山,北有玄武湖,風景獨到。 馬車轔轔,觸目已能望見青山華林,是近及苑囿外圍了。 顧細嬋覷見王家姊姊神色恢復了從容,終于可以把快要扭斷的脖子收回來。 只是余光一晃的功夫,她又咦了一聲,視線定在園林的北方。 那里影影綽綽佇著一片高楹宮宇,然而只有半截子,拿絹幛半圍不圍的,瞧著不大好看,也不知是何處。 她拿指一指,王蓿對她解釋:“那是年初時動工,為陛下壽誕所修的行宮,前幾日卻不知為何停工了,白撂在那里?!?/br> 她不知道這里頭的事,簪纓卻心知肚明,唇角微勾。 她順著帷簾瞥去一眼,心想王家辦人事的時候還是老道的,特意將宴會定在這樂游苑,云集的賓客一抬眼,便能瞧見那座修了一半的行宮,就不知庾氏此刻心里,是何滋味。 眾位小娘子的侍女仆婢皆在后頭下車,在外輕敲壁廂,提醒女娘們可以下車入園了。 三女攜衣聯袂,正欲下車,忽聽車外一人喚道: “阿纓?!?/br> 王蓿的身子微僵。 簪纓眸底霎那沁出冰雪之色,拉著三娘穩當地坐了回去,對阿嬋輕道,“再等一會?!?/br> 而后便聽車外任娘子的聲音響起:“傅郎君今日來到此地,不大合適吧。還是你們一門祖慈孫孝,有樣學樣,特意給我們小娘子添堵來了?” 楊柳岸畔,一個頭戴漆紗素冠,身著黑綢襕袍的年輕男子立在王氏帷車之下,正是傅則安。 經歷了一場家中變故,他冠玉般的面龐瘦削下去,唇色白薄,眸光頹靡,倒將一身風姿襯得更蕭犖了幾分。 他目光盯著緊掩的車帷,聲音微?。骸鞍⒗t,你莫誤會。我此來……并不為別的,此前確是傅府行事荒謬,是我們偏心自負,對不住你……我,只是想當面同你確認,你若決意要與傅府斷絕,我便、便延請宗族耆老,明日,便在祠堂決意此事?!?/br> 他眼睛里布著殷紅的血絲,說話時眉心郁結。 這些日子他守在祖母榻邊侍藥,心里想的卻全是祖母那凌阿纓的一幕。他將傅家對待簪纓的種種不公,翻來覆去想了個遍,越想,心里越悔。 他心里是斷不愿意讓阿纓失了名籍的,這對于一個初長成人的小女娘來說,太殘忍了。 ——可這殘忍,又何嘗不是他們一步一步造成的。 所以這若是阿纓所愿,他不敢再求她回頭,愿意為她達成。 只是要當面問過她的意思。 前幾日,傅則安去烏衣巷拜訪,府外的值守攔著不通報,他這才會到此地來等。 他等了半晌,車里只傳出平平的四個字:“我必依約?!?/br> 傅則安乍然聽到阿纓的聲音,不再溫軟,也不再親昵,就如對著個最最陌生的人,鼻腔一酸。 忽便想起自己曾經斥她不知禮,不溫順,不顧大局,還用《莊子》比她…… “阿纓,大兄錯了?!?/br> “這話可是錯了?!?/br> 任娘子立在車廂外搶白,抱臂冷笑道,“我們小娘子與郎君、與貴府再無關系,這聲‘大兄’大可不必,郎君也萬莫再呼小娘子閨名,沒有這個規矩?!?/br> “要說傅郎君也是真心體貼人,之前口口聲聲要將小娘子剔出族譜的,是你們傅家人吧,而今做出這大度樣子,倒像你們要成全小娘子的心愿了!快快收起此態,好騰出地方給你們那心尖上的二娘子入籍,一家子骨rou團圓為上!哦,是了,今日傅郎君何以沒帶上你那位好meimei一同來?想是這幾個月的名門大宴,郎君都帶她走遍 了吧,該露的臉都露夠了,該結識的貴人都結識了,該攀附的交情也都攀上了,所以膩了,看不上眼了吧?” 車廂里,顧細嬋與王蓿顧及簪纓,都不作聲。 顧小娘子輕輕搖動她的衣袖,王蓿則心疼地握住簪纓指尖。簪纓卻是對她們抿唇一笑,搖了搖頭,神情間并無傷感之色。 為沒心的人傷心,多余,也不值當。 車外,傅則安目色閃動,一聲不吭地領受。 都是他應受的。 他……確實從未帶簪纓參加過任何宮外的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