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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26節

    她本無食欲,可一聽到那幾個字,腦中自動便浮現出一盞雪白滑口的酥酪,還有白琉璃杯子外壁上掛著的晶瑩水珠,舌上沁出津液,在枕頭上抿了抿唇,遲疑地唔了一聲。

    只這一聲,衛覦眉眼便緩和開,“知道了。等著?!?/br>
    返身而去。

    退到寢室外的軍醫郎入耳這番話,心想大將軍悍野,自己不怎樣遵醫囑,干得出往傷口上澆烈酒、燒發灰止箭傷的事跡也罷了,里間的小女娘腸胃弱,可經不起這樣亂來,小心翼翼地提醒:

    “將軍,小女娘在病中,恐不宜吃涼?!?/br>
    行過他身邊的男子停也未停,眼風輕側:“誰要給她吃涼,拿回來化到不涼了,含在嘴里解解饞也高興?!?/br>
    跟隨而出的杜掌柜心想買一盞冰酪,怎么也不能勞煩大司馬親自去,正待開口,衛覦站在宮階上吩咐一聲左右,“取甲來?!?/br>
    趕來探望傅娘子病情的徐寔,此時恰巧走到殿門外,聞聽此言,心頭微驚:“主上要進宮?”

    衛覦淡應一聲,左右親衛已抬來一副玄鐵護心鏡鎧甲,鏨銀護肩,鎖子膝蔽,一樣不缺。

    衛覦穿戴畢,重甲遮住輕襕衣,頓時威重涌現,初升的朝陽照上鎧甲,反射出的萬千碎光熠熠交織,宛如天神。

    徐寔看大司馬沉凝的面色,哪里像去面圣,怕不是找人撒氣吧。

    他側頭向閣子里頭望了一眼,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敢問傅娘子病得如何,心思急轉,沉吟了一句:“葛神醫臨行前,叮囑主上抑怒戒躁?!?/br>
    主上若在御前驕狂,徐寔實則不怕。北府京口,乃建康北面第一門戶,下控廣陵,北御匈奴外寇。而若掉轉赴京,朝發則午至,午發則夕至,與建康都城的關系,在唇齒之間爾。

    京口失,京城亡。

    此為朝野盡知之事,皇帝倚重大司馬,正在于此。

    徐寔擔心的是……

    衛覦不理會他,在腕上扣緊一副帶著刀劍砍痕的舊鐵護腕,便下階而去。

    徐寔實不能放心,連忙綴上低聲道:“主上恕我多言,十五那日泗水之畔,擾邊者不過是氐人的一隊散兵游勇,不足為患,將軍卻親出,是否……想見血光了?”

    衛覦長睫一動,眼鋒側掃,已與方才看軍醫郎的那一眼截然不同?!败妿熑糸e,可回京口?!?/br>
    徐寔聞聲止步,不敢再開口。

    卻也不敢被趕走,他還得留在大將軍身邊照看著。

    衛覦才下長階,卻有一名護衛從外頭來報,“大將軍,徽郡王在行宮外求見傅娘子?!?/br>
    “李容芝?”衛覦不豫,“他來做什么?”

    護衛回稟:“宮中郗太妃神智不清,飲食不進,只尋傅娘子,眼看著要

    餓過去了?;湛ね醪坏靡亚皝碚堉?,道是十萬火急,已候了一個早上?!?/br>
    衛覦當即橫眉冷目,斥道:“我家女郎豈是伺候人的,倒給他們使喚!餓死餓活,關我甚事。他愛候著便候著,不許驚擾蘊珠閣!”

    “可那徽郡王……”

    衛覦睨目不屑:“太子又如何,來到這地界也得老實臥著,郡王,又如何?!?/br>
    杜掌柜望著凜然離去的大司馬,納罕不已,他真是方才在小娘子帳外輕聲細語的那個人嗎?

    半晌后回過神來,忍不住請教徐寔:“先生,大司馬這是……面圣后再為小娘子買回冰酪?”

    徐寔閉了閉眼,說不是,“是買冰酪的途中順便進個宮?!?/br>
    衛覦出行宮后不乘馬車,帶了兩個親衛,躍上坐騎便向南馳去。

    此時宮中,皇帝才下早朝,回到太極西殿,面對案上的四丈長絹,臉色晦暗難明。

    昨夜即使有梁妃溫柔撫慰,李豫依舊平息不了心中的煩悶,若不是怕臣工議論,他當真想罷了今早朝會。

    他從未想過,從小到大乖巧懂事的阿纓,會捅出這樣一件驚人的事來。

    他待那孩子,自問比皇室的公主們還更寵愛幾分,那孩子喚了他這么些年“父皇”,也同樣一片孺慕情深,這些年的感情,阿纓竟都不管不顧了么?

    眼下此事還未張揚出去,可五日后呢,簪纓自從退婚起,樁樁事跡出人意表,皇帝真有些拿不準了。

    他也不是存心霸占一個孩子的東西,可冊首上所列的,那漢鼎、漢晷、廟器、王榻,都是何物?皆為象征君權之物??!

    誠然,這些重器皆是南渡之后,唐家利用商路,從四分五裂的九州尋湊許久,進獻來的,為的便是在這座據傳鎮有龍氣的古金陵城凝聚氣運,鞏固南朝的國祚。

    如此出財出力,費心施為,還只字不求回報,宗室多年來心中有數,也著實領情——可既然已獻,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移鼎,是敗國之象啊。

    一旁立侍的原璁見陛下神態凝重,余光輕掃案上的絹冊,垂眼苦笑著道:“這傅小娘子當真稚子心性,賭氣賭大發了,連送來的幾壇釀酒、幾兩茶葉也要與陛下算一算。真當如此算,那這些年小娘子送到御前親手所做的糕點,煲的湯湯水水,是否也要折成銀錢?

    “還有前些年,奴記得,陛下因幾位老大人爭吵遷都的事,整夜鬧頭疼,小娘子聽說后便跑來給陛下篦頭,揉按,還軟聲軟調地安慰陛下,陛下呀果然便好了。其實哪里是小娘子按得好呢,不過是陛下見小娘子憨然可愛,舒懷罷了——這些如何算,又哪里算得清楚。所以奴說傅娘子糊涂,將陛下當成了尋常家翁,只知自己委屈,便不恭不敬起來?!?/br>
    此為正話反說,李豫聽了,果然想起了簪纓這些年的種種好處。

    是啊,帝王膝下的子女,哪個嘴里不會千安萬敬,可真論起貼心,遍數后宮諸位皇子公主,再不會有比阿纓更孝順的了。

    皇帝心里自有一本賬,他知道,阿纓的孝不是表面文章,沒有隔著先君臣后父子的敬畏,是真心將他當成了一位父親。正是這小女娘視他如尋常家翁的態度,才讓皇帝體會到在皇宮里難得一見的溫情。

    阿纓啊。

    李豫心嘆一聲,眉頭漸漸緩和。原璁見狀,心里略松一口氣。

    正在此時,前殿的宿衛軍忽然來稟:“陛下,宮門侍衛報,有三騎人馬過宮禁而不下馬,徑自馳道入宮了?!?/br>
    “什么?”

    所謂馳道,是依宮城外墻而建的一條跑馬的御道,平時只供帝王鑾車出行,余者不可僭越。

    皇帝心中才閃過一個影兒,便見門口一人披甲踏履而入,豐神春色,眉目霜秋,見君不脫

    履,不卸刀,挺直身姿,聲如鳴金:“拜見,陛下?!?/br>
    皇帝乍一望見這副與……她有七分相似的眉眼,心底猝然一慟,不由喚了聲:“阿衛……”

    第21章

    隨著這聲阿衛, 衛覦漆黑的眸底森冷如潮。

    原璁眼見大司馬要動怒,心頭一凜,衛皇后是陛下不可說的禁忌, 又何嘗不是大司馬的逆鱗?

    想起這一位十年前的種種作為, 這御前總管忙不迭哈腰道:“大司馬今日得閑,入宮卻何以不提前通稟, 且劍履入殿……”

    原璁當然記得,大司馬在衛娘娘還在世時便獲得了“入朝不趨, 劍履上殿”的殊榮, 他如此作態,不過是為著給陛下遮一遮顏面。

    畢竟方才大司makou稱“拜見”,可那比槍桿子還硬的身姿,是半點沒往下彎吶,哪怕他稍微低一下頭呢, 哪怕稍微拱拱手呢,也算讓陛下臉面上有一絲絲的過得去??墒菦]有。

    衛家十六郎,桀驁狂狷猶勝當年。

    陛下面上不露,便只有他來做這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了, 誰讓自家是做奴的呢。

    可大司馬今日仿佛氣特別不順,劍眉挑撻, 竟是笑了一聲:“衛十六向來如此,十年前如此,今日如此, 日后亦如此。陛下若要謫籍降罪,我求之不得, 北府兵權即刻奉還!此生再不領一兵, 不著片甲, 決不反口,如何?”

    說罷,他當真將腰上所佩的銅質虎符一把扯下,隨手往地上一扔,如丟廢鐵,不看一眼。

    皇帝色變。

    下一刻,李豫轉身一腳踢在原璁的小腿上,“尖刁奴!誰許你對國之重臣不敬,還不快向大司馬賠罪!”

    原璁只覺小腿一陣痛麻,跌在地上,一時也顧不得腿斷沒斷,嚇得用雙手去摸索那枚關系重大的冰冷虎符,而后伏膝上前,抖著指尖為衛覦系回鞶帶上。

    口中連連道:“奴多嘴該死,求大司馬恕罪……”

    “十六……”皇帝瞥原璁一眼,示意他退下,定睛仔細看著這個十年不回京的衛家郎君。

    算輩份,衛覦是他小舅子,該稱他一聲姐夫。然而自身已垂垂老矣,眼前這個年輕人,卻如東起旭日英姿勃發。

    “朕聽聞你昨日去了江乘,顧公身體可還硬朗?”

    “十六是家中稱謂,我與陛下,君臣有別?!毙l覦不耐地打斷,“至于顧公,陛下若還有心,豈忍問及?”

    此言對君王來說無疑大不敬,李豫卻是不怒反愧,蒼老初現的濁目中透出一縷痛苦之色,“朕當年……”

    衛覦不是來與他掰扯當年事的,當年之事,用嘴,還不清。他再次斷然道:

    “陛下對我的行蹤倒知之甚詳,我卻不知,唐氏遺孤好好地留在宮里,就是任人欺凌的嗎?”

    “這從何說起?!?/br>
    皇帝詫異,肅容道:“朕一向待阿纓勝過親女,多年來決不曾讓她受過半點委屈。這幾日她在外可好?是她向你訴了什么苦?你但告知于朕,若真有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欺人,朕必懲不饒?!?/br>
    “放心,陛下縱饒,我也不饒?!?/br>
    衛覦薄唇微微挑起,“此來兩事,一者,關于簪纓,且令宗室謹記,她的著落歸我管了,她的決意不歸我管?!?/br>
    這話便是說,他不打算讓宮里把人接回來,而簪纓向皇室討要家私的事,他也不從中干預,但若宮里想動什么手腳傷害她,他絕不會坐視不管。

    皇帝眼色一暗,但聽衛覦接著道:“其二,朝廷近來不是商議追賜北伐功臣么,既然傅大夫身為文使亦能加封,臣替驃騎大將軍祖望將軍,向朝廷請封?!?/br>
    這是他自進殿以來,第一次自稱為“臣”。

    祖望,字松之,汝南郡流民帥出身,祖籍洛陽,后接掌京口北府兵,一生心愿便是北伐驅胡,收復中原。

    衛覦當年離京后去投奔的便是他,從祖將軍的馬前卒做起,隨之東征北討。

    五年前的德貞二十一年,祖將軍身

    喪于廬陵,衛覦秘不發喪,迅速整頓部曲,鎮壓異黨,以弱冠之齡接掌北府兵權,成為晉朝以降最年輕的大司馬。

    皇帝意外地看著衛覦,沒想到他突然提起已故的祖將軍,眼里閃過一絲雀隱的星芒,心思電轉,面上為難道:

    “……祖老將軍,我朝之名帥將星,奪南兗,守襄樊,戮力北伐,百戰不殆,確實功有余名。然祖將軍死因一直成謎,朕聽聞,他乃自戕,卻還有消息稱,祖將軍死前曾砍殺親衛數十,狀若癲狂。這……你一向追隨祖將軍,關于他真正的死因,大司馬應當有所了解吧,可五年前遞到朝中的奏報卻語焉不詳,朕固然有心追封祖氏,廷議上只怕通融不過啊?!?/br>
    衛覦指節畢剝一聲,漆黑帶煞的雙瞳直視君王:“祖將軍因舊傷不治而亡?!?/br>
    皇帝在那種眼神的注視下,不由得龍心戰栗,背手在后,撐著積威道:“流言紛起,此言不能服眾?!?/br>
    衛覦目光陡然銳利,一霎,丹田內毫無預兆地燥熱起來。

    他滾喉壓住眉眼,眼尾斂瞥而出的那道線,刺出一抹少見的痞氣,似蔑似笑,輕吐嗓音:“再過幾日,東宮之位,能服眾嗎?!?/br>
    四兩能撥千斤。

    這句話成功引起了皇帝色變,衛覦留話:“陛下且慮著,我只問結果?!毖杂檽P長而去。

    出了太極殿,殿門外的禁軍值守正手握長戟望向門內,神情都有些發緊。

    一見大司馬出現,被那淡淡的眼風掃視過來,諸人又不約而同松指垂首,后錯一步,不敢與之對視。

    衛覦旁若無人地在墀上撣動衣甲,立了一立?;厥紫虮蓖?,是顯陽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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