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25節
一記并不怎么高明的拍馬,令衛覦目色由翳轉睛,沒脾氣地笑了一聲。 簪纓呆呆道:“小舅舅笑了?!?/br> 她叫得倒順口。 衛覦聽著也順耳,無奈道:“我又非木頭人?!?/br> 說著,他將南殿那邊送來的桂花點心往小囡面前推了推,“阿奴,任何時候都記住一點,命在,機會才在?!?/br> 他墨色的眸海中兇氣微蕩,立即低頭斂住,輕如自語:“天道本不公,想爭,只能用最硬的一條命去爭?!?/br> 沙場之人,開口便有蹀血之氣,這本不是說給閨閣女兒的話,簪纓卻聽得津津有味,縮回摸糕餅的手點頭,“阿傅受教,謹記于心?!?/br> 她是選錯過一回的人,最知生命至上的道理。 衛覦面色復又和緩,拈起一枚花瓣形的糕點遞去。簪纓雙手捧攏接過,醞釀了一陣,奓著膽子道:“但是這件事,我想自己來,不想假手于人。小舅舅,可以嗎?” 衛覦不答可不可以,理了理袖擺,懶聲反問,“不用我,用王家?” 簪纓口中含糊一噎,對于小舅舅能輕易看透她心中所想的本事,幾乎要漸漸習慣了,說是的,“聽說王氏與庾氏有舊怨?!?/br> 衛覦問:“那你可知王庾為何結怨?” 簪纓道:“因王家不愿太子臨政?!?/br> 衛覦又問:“王家為何不愿太子臨政?” 簪纓:“因為他們夙有舊怨……” 說到這里,她自己也覺不像話了,微微挺直身板,“舅舅教我?!?/br> 衛覦望著她求知若渴的模樣,淡笑,隨口揀幾句與她聽:“王氏,世世相國,代代公卿,一言可左右政局。你可知不止南朝有王氏,北朝魏國的丞相也姓王,二者同出一族,可攀得上堂親。只因當年南渡時,大半王氏族人渡了淮河,剩下幾支留在了禍亂的洛陽,卻也憑自身的士族威望,在亂世扎穩根基。北魏拓跋氏,本胡人,欲習中原風俗文化,欲統治羈留北方的大批漢人不生異心,便要用漢人的名門世家。民間有句話,王與帝,共天下,由來于此?!?/br> 從未有人與簪纓講過這些,她想起前世李景煥登基后的那場大亂,不由認真聆聽。 “所謂世家隙怨,利益相左耳。王氏不愿太子臨政,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br> 簪纓正努力消化著方才之言,聞言微微吃驚:“我?” 衛覦點頭,“太子母家無勢,但他有你,有唐家的財勢。 唐家經營遍布三吳與荊豫湘淮幾州,遠達北朝,唐氏麾下之人呢,三教九流,盤根錯節,混雜其中。從大晉立朝伊始,便一直是士人統治寒人,貴族凌駕平民,可一旦太子登庸,利用唐氏的財富與人脈沖擊世家門閥,對于百年世族而言,便是場本末倒置的災難。他們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有寒士崛起反過來打壓世家的那一日,所以如臨大敵,用盡一切辦法也要防范這一日的到來?!?/br> 他的這番言論,如同在簪纓狹窄的世界里破開了一扇窗,簪纓震驚于階級傾軋的復雜,也透過這扇窗,第一次窺見了幾縷若隱若現的遠光。 她如今對此卻還不甚了了。 簪纓一邊琢磨一邊細聲道:“所以我退婚,王家樂見其成。此后太子再無助力,王家便不必再將太子視為威脅……所以我與宮中之后如何拉扯,王氏都會袖手旁觀?” “‘平流進取,坐致公卿’,是王氏家訓?!毙l覦慢慢地告訴她,“王氏不會甘冒無用的風險,也不會放棄隱含的機會。你想利用王家,提防王家反過來用你?!?/br> 簪纓心中一凜,又有些警覺,又有些迷糊。 她仿佛還未意識到,脫離宮廷,獨自接掌唐氏的自己,即將成為京城里最大的一塊肥rou。 見女孩兒思索得眉頭緊鎖,衛覦又道:“其實用王家不是無法,你——” “小舅舅先別說?!濒⒗t抬起眸子撞上他的口風,聲音誠懇,“讓我自己想一想。待我想不出,再來請教?!?/br> 她語氣有些緊張,好像衛覦是學堂里的先生,給她布下了一道無形而重大的課業,足以引起她認真對待。 衛覦與那雙眼眸對視,慢慢道聲好。 “夜深了,送你回去休息。明日再想,都不急在一時?!?/br> 簪纓本沒覺得困倦,經此一提,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卻搖頭說不,托著掌心撐起軟軟的面頰,“我不困,小舅舅,你講得真好……能再給我說說我阿父阿母的事么,他們的性情,都是怎樣的?我小時候聽說,唔……” 女孩想到一事,不好意思地頓了頓,捂著嘴壓低聲:“阿父當初是被我阿母一眼看上,搶了去的,小舅舅,真的嗎?” 她一到衛覦面前,便好像全無隱瞞,這種換作他人決不可能吐露的話語,對他說起,卻似乎是不礙的。 古人有一句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的話,也許她與李景煥正是前者,而與衛家小舅舅,卻是后者吧。 衛覦看著她這倉鼠模樣,失笑,“你都是聽誰嚼的這些舌……” 對面人影一晃,簪纓耷著頭直墜了下去。 衛覦眼疾手快地伸手,掌心隔在少女的臉頰與木案之間。 帶著溫熱的柔膩觸感,在他掌中化開,生繭之處,微微發癢。 “阿奴?” 簪纓無應聲,不一時,傳來勻靜的呼吸聲。她竟就如此睡著了。 衛覦靜了靜,看著女孩在燈下天真沒有防備的睡顏,沒多猶豫,右掌托著她的腦袋不動,左手撐案一躍過去,就勢輕攬簪纓入懷,抱她起身,出殿送往蘊珠閣。 候在門外的春堇見狀嚇了一跳,看看小娘子是睡著了,才明白過來,連忙跟上。 簪纓在輕微的顛動中猶是閉著眼,是當真困狠了,迷蒙地囈了囈:“小舅舅……” 回應她的是一道嗓音低低的安撫:“在呢,睡吧?!?/br> 月上中天,有人睡得著,便有人睡不著。 傅府中,傅老夫人上午時聽說阿雪竟獨自一個出了門,氣的罵了一圈孫女屋里的女使不中用,一直等到天擦黑,卻只等回傅驍一人。 一問之下,傅驍的臉色比她娘還難看,“大司馬下令讓二娘徒步回府,則安固執,非要陪著她走?!?/br> 傅老夫人不可思議地看著二兒子,“那你便獨自乘車回來,拋下他們不管了?大司馬……他又管的哪路閑事?” 傅驍跌掌長嘆:“母親,你到現下還不明白嗎?阿纓出走,如今傅家得罪的是大司馬公。今日衛公要給阿纓撐腰,給咱們傅家臉色瞧了?!?/br> 他回來的路上就想明白了,“明日,我便將傅妝雪送到莊子上去。都說積善之家恩澤子孫,我傅府多年來太太平平,只這小女娘一上門,如今鬧得家不成家,一團亂麻……” 傅老夫人不干了,把眼睛一瞪,“你敢!那是你大哥的骨血,你便看在那張臉上,能忍心苛待她嗎?” 她將所有事一股腦歸結在傅簪纓身上,拄杖冷哼:“那丫頭,和她娘一樣不是個省事的!別看她如今翅膀硬了,有靠山了,卻別忘了她父親三郎的名籍,還在傅氏族譜上。她要斷絕血緣,好啊,那就連同三郎一并除名吧!老身倒要看她擔不擔得起悖逆不孝,令亡父魂靈無祖蔭可歸,無香火可享的名聲!” 傅驍嚇了一大跳,都不知母親哪根筋搭錯,居然想得出這種主意。 果真老人家隔輩親起來,是不講道理的嗎?可傅家已經擔不起風波,也再丟不起人了。 他慌忙勸阻:“娘,您別鬧了?!?/br> 傅老夫人根本不聽兒子的話,陰鷙著雙目,撇唇道:“明日,便讓你媳婦去行宮找那丫頭,先透一透口風。別生養不出我傅家孫,還整日沒事人一般,常年龜縮在屋里,干吃糧不出力!” 第20章 接連兩日, 簪纓都是在不知覺中睡了過去。只是這一夜開始睡得安穩,將近黎明時分, 簪纓在睡夢中只覺喉嚨干疼, 低低地喚春堇要水。 撐肘起身間,不防胃逆,吐了一回, 隨后身上便發起低熱來。 整個南殿都被驚動,杜掌柜如臨大敵,忙請養在行宮里的經驗老道的醫婦來為小娘子看診。 醫婦見小娘子舌苔薄白, 脈象如弦,便道小娘子是染了風寒,又有旬日的積食, 實火虛寒,內外交攻,于是發作起來。 簪纓折騰了小半宿, 此時渾身失力,面泛潮紅,軟軟地倒在芍藥花芯繡枕上,聽見外閣的話語,綿綿道:“杜伯伯莫擔心,用兩劑小柴胡湯便好了。是不是?” 這后一句問的是醫婦,醫婦正在外間開方, 聞言道:“原來小娘子也通醫道?!?/br> 哪里是懂醫, 不過久病成醫罷了。春堇想起體弱易病的小女君這些年吃下的藥湯,擰著手背自責:“小娘子素來立不得風口, 經不得雨氣, 不然回頭必要病一場的。前夜冒著雨上山, 小娘子并無異樣,奴婢便只顧慶幸主子身子健壯了,竟忘熬一碗姜湯給小娘子驅驅濕寒,真真該死?!?/br> 簪纓道聲不礙的,說話間,衛覦聞訊而至。 輕薄的黑綢袍底卷過蔓紋門檻,卻帶出凜厲風勢,至內間的帳幔處,又放輕履聲,人未見聲先至:“現下覺的怎樣?” 簪纓聞聲受驚,慌忙把悄悄探出來散熱的腳丫縮回被子里,又扯過芙蓉花色薄衾往身上掖了掖。 她此刻身上只著一件褻衣,頭發不曾打理,方才還吐過,實在狼狽失禮,不宜面見尊長。 儂儂的聲音穩不住韻腳:“不礙的,有勞小舅舅掛問,真不礙的?!?/br> 衛覦進來得急,一眼便掃見榻上小女神色懨弱,臉上燒得通紅,長長的烏發被汗水濡濕,粘在兩鬢,越發襯得那小小一團身影孱弱不堪一碰,沒來得及攏嚴的松散襟領下,雪白的頸窩還瑩著一層汗。 他當即避開視線,命任娘子放下床幔。 一聽說簪纓病了,他立刻便帶著自己的軍醫郎過來,雖有醫婦,還是令自己信得過的人又給簪纓診了一回。 軍醫郎隔著簾帳聽過脈象,也道如是,和醫婦同議,都覺開小柴胡湯妥當。 衛覦聽見“積食”、“嘔吐”的字眼,卻想起昨日去顧氏別墅的事,皺起眉頭,“是昨日吃食不合脾,又受了顛簸勞累?!?/br> 人是他帶出去的。 他心思再細膩,終究是在兵革堆兒里糙混了八.九年,慮不到一個身嬌體軟的小女娘,是行止飲食處處皆要精心的。 任娘子暗瞄大司馬一眼,感覺這位公爺目中透出的隱戾分外迫人,連忙打圓場:“公爺莫懊,方才郎中說小娘子這積食少說有幾日了,應不是昨日所致?!?/br> 春堇算一算時間,恍然想起來:“是不是小娘子這些日子,每餐多用半碗粥米,不受用了?” 往常小娘子的食量都是一定的,多進一些心口便會發疼,而這些日子小娘子一改習慣,悶聲不響吃了許多,春堇擔心地問過幾次,小主子卻說無礙,她便以為無事。 卻不料是積到一起發作了出來。 春堇眼底發紅,越發覺得自己這個貼身侍女不稱職。 衛覦聽后默了默,冷冽的劍眸撞上那片緗紅色帳簾,變得溫和下來,低問:“為何多食半碗?” 同一時間帳子里傳出一聲啞啞的制止,“春堇姊姊?!辈蛔屗嗾f。 衛覦于是便不問了,道:“一會兒少進些清粥,乖乖喝藥。有什么想吃的,我給你帶回來?!?/br> 外閣間的杜掌柜一聽,這是將他的差使都包圓了?照顧小娘子是他的責任,怎好教大司馬跑腿。便聽小娘子在帳 中輕道: “……也不想什么吃,小舅舅費心了,于心不安,您且去忙吧?!?/br> 簪纓只覺小小的一個風寒鬧起一屋子的人,不好意思。相比上輩子最后兩年,那種日夜低燒下不得床的煎熬,如今這小病癥,已是不傷表里的了。 她有經驗,只要喝了藥渥一渥汗,再多喝兩碗熱湯,休養兩日,便就好了。 然而這種懂事在衛覦聽來,卻是一個經常生病的人習慣了忍受不適,羞于麻煩旁人。 可她今年只才十五歲。 大司馬沒有多少與女子打交道的經驗,卻記得從前胞姐偶感風寒時,平素那樣端重的一個人,也忍不住點幾樣爽口小食,讓家下去采買,何況阿纓還是個孩子。 簪纓一心把人往外推,衛覦腳底的玄麂靴卻像在這屋里扎了根,隔在帳子外頭哄:“冰酪盞子吃不吃?” 身上有熱的人,便想吃些涼涼的食物甜甜嘴,簪纓其實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