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7節
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懼啊,兒時庾氏一旦板起這張面孔,她便不敢再哭,不敢再笑,不敢再犯錯。 隨后,這個女人再將自己抱在懷內,喂顆甜棗,百般哄慰道,我都是為了你好,自己便連怨恨都沒有了。 重活一世,連死都經過,這片陰影居然還如蛆附骨地存在。 可她不能退縮,今日這場戲,無人能給她撐腰,只有她自己撐著了。 簪纓攥緊扇柄,慢慢抬起眼,露水樣的明眸直視庾皇后,“何為不忤逆呢,不過是‘女人之常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懼,卑弱下人?!屎?,托你洪福,《女誡》中的話,我比你熟?!?/br> 向來唯唯諾諾的孩子,突然伶牙俐齒起來,非但已不稱母后,竟公然以你我相稱。 庾皇后聽在耳里,如蜂蟄rou,臉色陰云密布。 正待讓大長秋押著這不省事的東西下去換衣,儀門外忽然唱禮,王家太夫人到了。 庾皇后面上閃過一層郁色,隨即省神:今日貴賓云集,這些大族主母的眼里哪個不長鉤子?唐家這塊肥rou雖早早劃作天家禁臠,難保沒人暗地里惦記著。 不論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她的私心,今日都不能鬧出事端。 庾皇后迅速做出權衡,警示地看了簪纓一眼,示意左右看好她,而后笑逐顏開,親自步出水榭迎接。 瑯琊王氏,可謂晉室渡江后扶持晉元帝上位的第一功臣。 當年朝廷南渡,王氏利用北方士族的影響力,聯絡拉攏江南各大世家歸附,終于輔佐元帝坐穩江山。 以此換得代代宰相的地位,至今未衰。 但簪纓知道,皇帝有心壓制門閥勢力,前世李景煥承接父業后,也是如此做的。 不過王家老成謀國,未必不知帝心,且王氏與庾氏不和,一向更支持梁妃所出的二皇子。 庾皇后精明能算,也未必不知王氏的心思。 饒是如此,誥命加身的王氏太夫人蒞臨,庾皇后還是要起身親迎。 這便是大族! 簪纓刻意掐著時辰遲出晏至,為的就是借勢。她知道庾氏好臉面,在來客面前,哪怕對自己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會公然表露出來為難自己。 除了瑯琊王氏,今日還有陳郡謝氏、高平郗氏、富春孫氏等各家夫人,與數位朝廷命官的內婦,陸續到了華林園中。滿目是香車殷轔,錦服華琚,飛髾麗裾,璀釵佩影。 簪纓這些年被皇后“愛護”,不曾到宮外參加過任何聚會花宴,是以來客中,沒見過傅氏女娘的大有人在。 夫人們來到水榭,不免想看一看,被皇后娘娘護得這樣緊的小太子妃究竟是何姿容。 當她們首先望見那襲白服時,都不由奇異,旋即看清簪纓的容貌,眼中皆閃過驚艷之色。 要知道南朝不同于北朝的野蠻夷風,審美以纖柔飄逸為佳,否則也不會有許多男子傅粉涂朱,薰香佩囊,以美姿容為追求。簪纓本就生得纖弱,加之今日衣素,長發素顏,白衣白履,在滿園錦繡華衫的映襯下,非但不失色,反而顯得品格干凈,通身的清脫氣派。 只是……常聞皇后娘娘待傅家女如同己出,及笄之禮,何以讓人家穿著這身就來了? 御史中丞夫人是個胸無溝壑的,第一個贊道:“皇后娘娘果然會養人,今下妾身始知何為天生麗質,我家那不成材的女兒一比之下,便成燒糊的卷子了?!?/br> 王老夫人手底下出過兩任皇后,對小女娘姿容氣度的評價,一向嚴苛,及見此女,亦緩緩點頭。 “形佳骨嫻,色清質好,有乃父之風?!?/br> 簪纓的那身衣裳在庾皇后眼里,簡直就是一根刺,來賓每多打量一眼,她便被戳得不自在一分。聞聽這些夸贊, 直如打臉。 礙于面子還不能顯露,只含笑而已。 唯一讓她慶幸的是,這丫頭還算知道輕重,沒有再亂說話。 簪纓的確行禮如儀,不卑不亢地向諸人見禮。禮畢,她舉目環顧一周,除了小庾氏身邊帶著崔馨,今日赴宴者皆為長輩夫人,沒有一個同齡的女娘。 她空活這許多年,行止所限,連一個閨中好友都沒有交下。 簪纓落下眼睫,便聽通傳說傅郎君到了。 她目光深沉一分,轉眸看去,與前世一樣,傅則安是帶著傅妝雪一同前來的。 近前,傅則安向皇后長揖一禮,“家中祖母身體不適,特令小臣前來觀禮?!?/br> 簪纓唇角微動。 誰不知她無父無母,今日成人及笄,連與庾氏不睦的王氏太夫人都拄杖蒞臨,祖母卻托病不至。 是否身體不適,天知道罷。 從始至終,她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傅妝雪,立在傅則安身后的嬌女卻怔怔注視著傅簪纓,有些呆了。 傅妝雪今日特意選了件月白色淺云紋的襦裙,配上她白皙小巧的臉龐,越發能突出楚楚本色。 她如此裝扮,自有一層不為外人道的心思。因想著傅簪纓今日必定盛裝出席,她是見過那張臉的,旁人哪怕再如何爭奇斗艷,也蓋不過傅簪纓的鋒芒,不若反其道而行,洗凈鉛華,以素色示人,反而有機會被太子殿下注意到。 則安兄長原本不同意她這么穿,說素色無文,有失禮制。她便央求,說自己參加大宴不敢高調,更不敢以靚麗之服搶阿姊的風頭。 傅則安拗不過,這才點了頭。 可傅妝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傅簪纓她,怎么會穿一身白衣呢? 宛若冰雪琉璃,素極而艷。 兩相比較之下,她反而成了東施效顰的那個。 傅妝雪盡力維持著笑意,手指卻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傅則安還在對著簪纓的衣著皺眉,察覺到身旁小妹的不安,他回過神,向在場的夫人們介紹道:“這是小臣從支的堂妹,此番上京探親,祖母憐惜幼女,吩咐小臣帶她一同來見見世面,多望夫人們照拂一二?!?/br> 話音剛落,榭闌旁一個穿小袖束腰襦裙,發簪五兵佩的美婦越眾而出,卻是謝氏新婦程蘊,有意無意地笑道: “前些日子的桃花宴上,大郎不是攜她同去,介紹過了么?放心罷,有你這等愛護手足的兄長,護得眼珠子一般,旁人自會照拂的?!?/br> 這番話不咸不淡,意有所指,傅則安聽后心中一緊,下意識看向簪纓。 正對上簪纓清泠泠的,渾不在意的目光。 第6章 庾皇后察覺出這幾人的眉眼官司,惱程氏多嘴,忙將話頭岔過,詢問大長秋:“太子人呢?” 佘信道:“稟娘娘,殿下來后直接入了外席,此刻與男賓都在滟灃亭中?!?/br> 聽到這句話,僅次上首而坐的王太夫人不動聲色掀了掀嘴角。 其余幾家夫人也都各懷心思:傅氏女及笄后便要嫁入東宮,這是和尚頭頂的虱子,明擺的事。常聞太子與傅氏女青梅竹馬,對其呵護有加,何以今日未婚婦的成人禮,他連面都不露一露? 看到現在,眾婦倒覺著今日過生辰的這小女娘零落落的。 雙親辭世,祖母不至不說,好不容易來了個大兄,黏在身邊的小女娘看上去比她這個堂妹都親。 再看傅娘子的神情,卻是犖犖大方,頗有靜儀,仿佛周遭一切與她都不相干。 庾皇后能說什么呢?只得匆匆找補一句“太子知禮”,即請諸人入席。 肴酪鱗次奉上,樂伎撫弦安歌,開始宴席。 程蘊入席時故意落后一步,輕輕拉住簪纓的手,觸手卻驚覺這孩子手冷如冰。 她詫目而視。 簪纓認出這位夫人便是方才挖苦傅則安的謝夫人,頷首回以一禮,坐到王太夫人對面的右首之席。 對于太子在外席那邊,簪纓一點也不意外。 經歷了昨晚的冷遇,憑李景煥的傲性,他肯先來服軟才是怪事。 傅妝雪能來,她也不驚訝。她不怕她來,只怕她不來。 剩下的,便是等待前世發生的那一幕到來。 記得上一世的今日,便在第二巡酒過后,在全福夫人為她行笄發禮之前,簪纓飲醉,借著換衣的空當到水亭邊散步醒酒。 正撞見東宮內侍李薦守在假山旁,山后頭傳出的,是太子與傅妝雪的昵昵語聲…… 簪纓抹掉手心的汗,默默計算時辰。 水榭中絲竹交響,奏的是清商樂,長裙緩帶的高髻樂伎在唱《鳳將雛歌》,儂柔婉轉,妙音遏云。漸漸酒過兩巡,聲樂漸緩,賓客們也可以自在地說話走動。 位列末席的傅妝雪心頭一直悶悶的,向曲橋那邊柳條掩映的滟灃亭望了幾眼,低頭略忖,假作觀園的模樣離席去了。 簪纓收回余光,拿起酒盞子掩袖抿了一口。 又等一時,她如期看見春堇在長階下密密的桃葉后頭,朝她隱蔽地揮手。 這是她們一早商議好的,簪纓請托春堇先去假山邊,假借皇后之召,引開李薦,以此確保不打草驚蛇。 辦妥后給她訊號,她便以賞景為借口,邀客人們過去。 萬事俱備,簪纓掐緊掌心,正在開口之際,鳳妝門外的值衛突然面帶慌張地趨行入園。 及到水榭邊,值衛一個跟頭絆在地上,就勢叩首:“稟報皇后娘娘,大、大大司馬入宮,此時人在云龍門外,說要向傅娘子賀芳辰!” 傳報過后,水榭中忽如入夜般陷入一片死寂。 小庾氏前一刻還在縱情品酒,臉色轉瞬慘白,手中的青瓷樽“啪”地落地,摔個粉碎。 大晉只有一位大司馬。 也只有一個人,能令闔宮聞風膽寒,那便是先皇后衛娘娘的胞弟。 十年前的深夜,他單槍一人連闖三道宮禁,踏入庾后寢宮,在抱柱上留下一道二尺長的槍痕,揚言:此痕滅,中宮絕。致使這么多年來,皇后一直不敢修繕那道柱痕。 今日皇后為傅簪纓大辦及笄禮,將娶新婦,這尊本應在京口的煞神又從天而降,卻說只是為了給一個小女娘賀生辰。 誰能信? 寂寂之中,御史中丞夫人冒失地開口:“今日,是十六吧……” “十六”二字一出,場中心竅靈 通些的婦人,陡然想起那個由來已久的傳聞,神情都不由染上懼色。 簪纓的心口嗵嗵急跳。 她躁切間沒聽清這一句,只知自己同這位大司馬素未謀面,自己都不信此人真是來給她過生辰的。 她轉望上座。頃刻之間,庾皇后已然色變,髻上鳳釵顫個不休,手指抖了幾抖,才扶穩桌案,眼神里間雜著憤怒與恐懼。 不言而喻大司馬是來找誰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