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紈與裴霽對外是一對恩愛夫妻，在家卻……只能勉強算是相敬如賓。

    個中緣由，關綺心里大概也清楚。

    jiejie同執徐公主的交情并不一般。她既是殿下青梅竹馬的伴讀，又是出謀劃策的忠臣，也是……也是共赴云雨的入幕之賓。

    兩位的關系親密，特殊之處卻不在臺面上。即使是關綺，也是在偶然一次撞破二人的私會后，才以眼見為實確認了那些「耳聽為虛」的秘密。

    而裴霽自然是不知情的。

    在過門之前，母家在千里之外的裴氏公子，肯定沒聽說過京城顯貴們口耳相傳的秘辛。但小公子只是天真，并不是癡呆，結婚多年，不可能毫無察覺。這件事對他多少有些殘忍，因而關家上下對他大多有些愧疚。比起其他受妻家欺負的新婿，他倒是因禍得福，活得逍遙自在許多。

    關綺對他尚且如此，關紈于他只會更敬重。

    正因如此，雖說兩人并不特別親密，至少也像一對金童玉女。然而今天，jiejie和裴霽之間卻隱約有些劍拔弩張，關綺察覺到氛圍微妙的變化，悄悄抬起頭來瞥了一眼遲來的裴霽。

    「最近幾天都難得見到你人，」關紈對裴霽平淡地問到，眼神沒從meimei臉上移開，「方才父親找你問滿月宴的事情，你躲什么？明兒個開門迎賓，也要這樣到處找你嗎？」

    裴霽畢竟是世家出身，臉上永遠是那副端莊的笑容。但他的話卻不溫柔，「小魁已經回家了，凌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關紈咳嗽兩聲，抬頭看了裴霽一眼，「不要這樣了，明天你母親要來?！?/br>
    「來看我笑話吧?！古犰V說。

    他還有些話要張嘴，眼睛掃過關綺，到底還是憋回去了。

    關綺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還在斟酌打圓場的措辭，裴霽就轉身下樓去了。她盯著裴霽的背影，然后扭頭看了看jiejie，后者只是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午后的陽光和煦，等日頭稍斜便開始起風。關綺怕jiejie著涼，忙叫了侍女把關紈扶回臥室。

    關紈身體不太好，屋子里原本總是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如今有了個嬰兒，那種苦澀的味道倒是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甜的初生兒香。

    雖說是「香」，但也并不好聞。

    起碼在關綺心里，這種甜膩的氣味將這間屋子變得格外陌生，連帶著面前的關紈也不是從前的模樣。

    「對了，」關綺問，「姐夫方才……」

    「不用管他?！龟P紈嘆了口氣，「伯叔畢竟年長一輩，他整日一個人在家，怎么也會覺得寂寞。等你哪天成親了，見晴有個人能說說話，心情應該就能好些了?！?/br>
    關綺沒想到話鋒陡然一轉，居然到了自己身上。她皺著眉頭倒杯茶，一口悶了壓壓驚。

    「我才過幾天逍遙日子，jiejie就別提這檔子事了吧？」關綺愁眉苦臉，「母親都還不愁呢?！?/br>
    「誰說她不愁?！龟P紈微微搖頭，從桌子邊抽出一只小箋，送到關綺手里，「你看看這名字，是不是你認識的人？」

    關綺接回來掃了一眼，點點頭。

    「周靖比我年長幾歲，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龟P綺說，「她是位會試落第、潔身自好的老舉人，怎么和jiejie有關系了？」

    「我待產修養以后，她便頂了這項缺?！龟P紈回答，「以她的資歷并不夠格。殿下派人調查過，是上章公主極力推薦，才讓陳大人同意了這個安排?！?/br>
    jiejie口中沒有稱號的「殿下」，想必只有那一位吧。一句話里涉及兩位殿下，就不單是周靖這個人的事情了。

    「周靖曾在禮部當差，與太和宮走得很近?！龟P綺仔細思考著這位同窗與上章公主間的聯系，得出了一個可能的機會，「上章公主的親弟弟，就在太和宮做侍從道士吧？」

    太和宮是前朝孝后特意為上元君修建的居處，歷代都有皇室卿少后侍，受到皇帝的恩典從宮中遷來居住。目前宮內身份最顯赫的修士，該是當今圣上的長子。這位貴卿名聲并不太好，連帶著整個太和宮都有些風言風語。

    「不錯?！龟P紈點頭，「云和貴卿——啊，現在該叫云真天君，與這位周舉人確實親昵?！?/br>
    關綺輕笑一聲，「原來是低頭做了面首?！?/br>
    云真天君是當今圣上的唯一的兒子，與上章公主養在一位君侍宮里，自幼一塊兒長大，感情匪淺。

    本朝有五位公主，卿少卻只有他一個。

    陛下舍不得親兒遠嫁，花重金翻修太和宮，就為了讓他帶發修行，不必離開皇宮太遠。這位也毫不「辜負」母皇的寵愛，奢靡yin亂這方面上，比江南水鄉的二世祖小姐更甚。欺男霸女的事情做過不少，案子卻一步走不出太和山。

    這種事口風壓得緊，即使是關綺，也只敢和李正盈私底下小聲議論。

    「總而言之，周靖不知怎么的與云真天君有了勾連，常常約在附近的宮觀見面?！龟P紈收起小箋，仔細塞進桌內的暗格，「也算她有心，倒還真的借此攀上了殿下?！?/br>
    「我朝不缺勤懇的士人，可是最缺讓這些士人填補的官位?！龟P綺倒是毫無波瀾，「周靖考了幾次都名落孫山，自然也要謀求別的出路?！?/br>
    周靖念書用功，真正做事卻少點變通，迂腐守舊，可堪愚鈍。如果沒有遇見貴人，憑她的家世，大概一輩子也沒法在官場出頭。

    反正那位貴卿也是個美人，做個入幕之賓，給自己掙點前程，穩賺不賠。萬一搞出了孩子，大抵會由皇室出面，給自己找個好岳家，橫豎不虧。

    無論男女，只要有些權勢，天生就懂得這種cao縱人心的戲碼。貴卿借自己是皇子不守男德，周靖憑自己是女人攀龍附鳳，都是一個道理。

    只不過……

    「她這和我有什么關系？」關綺反應過來，「總不是她霸占了jiejie的職位，你要我娶了云真天君，借此讓上章公主把人撤下來？」

    她的話惹得關紈一陣笑聲，「那也不是?！?/br>
    關紈停頓一會兒，盯著藏著那張小箋的抽屜，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圣上鳳體欠安，卻遲遲未立儲后。眼下時局不必我多言，就算是母親，也到了該表態的時候了?！?/br>
    時局……

    這么說，本朝確實算不得安穩。

    宗室以皇帝為尊，長女稱為鳳媛，理所應當成為儲后，以待來日繼承大統。

    與鳳媛同祖母之女，年十歲立公主。同曾祖母之女，年十歲封為郡主。諸公主、郡主均由東宮撫養，稱殿下，若是鳳媛夭折，或是犯錯貶為庶人，也可由皇帝封為儲后。

    先帝勵精圖治，鳳媛卻早早夭折，膝下無人繼承大統。當今圣上是敬王之女，因聰慧靈敏，有帝王氣魄，便承襲了儲后一位。

    雖說雙迭鳳的公主皆是儲后人選，但既非鳳媛天命，總是容易出現變數。肅王所出的臨安公主，便自以為是眾望所歸，理應繼承皇位，因此有過一段不小的波瀾。

    正因如此，圣上對鳳媛格外看重。鳳媛駕返瑤池以后，為了不復現當年奪嫡造反之大變數，圣上對于儲后的位置也是格外謹慎，一直沒有確定下最終的儲后人選。

    上章公主是圣上的親女兒，理所當然有一部分號召。但鳳媛賓天，「長女」就該從二迭鳳里所有的公主當中挑選，那又得是越王所出的重光公主。兩位各自都算「眾望所歸」，真論資質也不分伯仲，故變數諸多，朝中各臣即使有心投誠，此前也不敢表現得過分明顯。

    關綺畢竟是皇城腳下長大的權臣小姐，對此間種種都算了然于心。

    母親無意參與皇權爭斗，本就有心退隱，也不愿兩個女兒過早涉足官場。關紈的職位只能算是可有可無，關綺則是連候補見習的經歷都沒有。

    「是啊?！龟P綺嘆了口氣，「就是你我，也到了選邊站的時候了?！?/br>
    但是，關綺心里還有另一層顧慮。

    上章公主有意提前排布良臣，卻不至于看得上jiejie修纂典籍的閑職。殿下非要周靖補了這個位置，而執徐公主又對此如此上心，或許……或許關紈心里已經有了某位確定的人選，而想要皇位的殿下，現在也不只是明面上的兩位。

    關綺被自己的直覺嚇到了，悄悄抬頭看了一眼jiejie，卻不敢對上她詢問的目光。

    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細想，又給自己灌了杯茶，有些緊張地等待著jiejie的下一句話。

    但關紈似乎也不想深聊，給meimei遞了一盤點心，話題變又轉到了滿月宴上面。

    「周歲宴為小兒，百日宴為新娘，滿月宴則是為了祖母，你聽過這句話沒？」關紈說，「只有周歲在慶祝女兒的誕生，其余幾個日子都是族中長輩開辦宴席的借口。我身體不好，不會公開露面，你作為姑母自然也不用去?！?/br>
    「??？」關綺張嘴，「那……」

    「下月是帝君誕辰，執徐公主手上有一卷金擇的小品，打算作為賀禮送上?！龟P紈說，「小品畫卷并不適合作為壽禮，不過這畢竟不是隆重的生辰。金擇真跡難得，帝君也是當世的有名藏家，其實也是件匹配的禮物?！?/br>
    關綺點頭，但依然不知所云。

    「執徐君相當珍惜這幾卷畫作，希望留下幾幅摹本收藏。殿下知道你是羅女史的學生，便想要請你幫這個忙?！龟P紈說，「我今早和母親談過了，她雖然有些顧慮，最后也是同意了?！?/br>
    「既然如此，也沒有我拒絕的余地?！龟P綺說，「我只是想問問，母親的顧慮在何處呢？」

    關紈打了個哈欠，眼角有些泛紅，也不知道盯著何處，「大概在我吧?！?/br>
    「我知道了?！龟P綺為jiejie蓋上毯子，「我不打擾jiejie休息了?！?/br>
    待關綺走到門口，即將推門之時，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了jiejie一眼。

    「jiejie，您要我做些什么呢？」她問。

    但是關紈沒有聽見她輕聲的問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