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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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八成是來報仇的。 做殺手久了,男人有自知之明。 短短一息,他想起諸多死在自己刀下的亡魂。 一個月前殺掉的一家三口,百里家兩名長老,南海富商的兒子…… 眼前之人,為誰報仇? 江白硯未答,抬手拔劍。清光如雪,勾連天邊月色,冷得心驚。 江白硯朝他笑笑,是謙遜懂禮的模樣:“來?!?/br> 話音方落,劍鋒似蒼鷹斜擊長空,猛然逼近! 這兔崽子。 心底暗罵不止,中年男人高揚長刀,擋下這一擊。 鐵器相撞,震顫不休。他虎口發麻,幾近脫力。 男人咬牙,刀刃從斷水劍上擦下,斜劈而出。 在做殺手的日子里,他殺過無數人,亦被無數人追殺過。 能活到現在,靠的不僅僅是運氣。 身前的少年頂多十七八歲,能有多大能耐? 長刀攻勢愈發兇猛,如疾風催動烈火,一時間,滿院盡是撓心刺耳的刀劍碰撞之聲。 漸漸地,男人心覺不對。 一個悚然的猜想將他死死攥住,手腕微顫,脊背滲滿冷汗。 陌生的白衣少年始終與他打得有來有回,未曾占據明顯上風。 然而定神去看,對方的神色一如既往漫不經心,招招式式松閑游散,竟像在—— 男人心口震顫。 在耍弄他。 這并非死斗,而是勝負早已注定的貓捉老鼠。 長劍破空,嗡鳴乍起。 男人聽見對方平靜的嗓音:“只是這樣?” 你的刀法,僅僅只是這樣嗎? 強烈的怒意將他淹沒,瞬息間,被難以言喻的恐懼取而代之。 劍法驀地加快,幾乎難用視線捕捉。殺氣如疾風驟雨,在刀劍摩擦的火光里,兜頭轟然罩下。 像條咬住他命脈的蛇。 不……不對勁! 生平罕見地,男人只想立即松開長刀,轉身就跑。 奈何他做不到。 江白硯的劍比他更快,幾息交手,輕而易舉挑飛刀身。 長刀落地,斷水如蛇,在月光下隱現白鱗,橫亙于男人脖頸。 殺意不再被掩飾,自劍鋒傾瀉四溢,化作密不透風的網,令他動彈不得。 他從未體會過如此駭人的殺氣。 中年男人止不住戰栗。 這個突然朝他拔劍的人是誰?為何要殺他?這瘋子居然還在笑—— 或是說,比起揚唇輕笑,更像野獸露出獠牙。 少年的桃花眼狹長昳麗,望向他,目光卻似一條毒蛇的冰冷尾尖。 漆黑瞳孔里,屬于人的特質被剝離得一干二凈,讓他想起深不見底的沼澤,只剩污濁不堪的血與泥。 偏生江白硯聲線柔和,不緊不慢:“三月初一,記得嗎?” 三月初一? 混沌的記憶翻來覆去,總算意識到什么,男人瞳孔緊縮,滿目驚懼里,迸出惶恐與不敢置信:“你——!” 看表情,是想起來了。 斷水輕輕刺入男人側頸,江白硯語氣如常,像在討論今日的天氣:“誰指使你們干的?” “你、你是江家的人?” 中年男人目眥欲裂:“別殺我……別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白硯沉默不語。 和預想中相差無幾的答案。 這些年來,他尋到一個又一個參與江府滅門案的黑衣殺手,問起幕后主使者,總得來一句話。 不知道。 “我、我收錢辦事,不問緣由,也不問主顧是誰?!?/br> 中年男人結結巴巴:“那人用信鴿和我們聯絡,從沒現過身,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說著哆嗦幾下,語帶哽咽:“是我錯了。我不該鬼迷心竅!江家滿門忠烈,我、我們……” 貼在男人頸上的劍鋒沒入更多,幾點血珠滲下,串連成線。 江白硯沒出聲,端詳他鮮血的目光里,滋生幾分索然的興味。 像孩童好奇觀察路邊的蟲豸一樣,江白硯也在欣賞男人皮rou綻開、鮮血涌流的姿態。 這讓他感到純粹的歡愉。 這瘋子……!擺明打算殺他! 生死存亡間,為求活命,殺手的秉性被徹底激發。男人拼盡全力迅速閃身,右腿橫掃。 他聽見很輕的一聲笑。 下一刻,大腿被劇痛吞沒—— 斷水斜挑,劍光瀉出的剎那,將他雙腿生生斬斷。 鮮血噴涌四濺,男人猝然倒地,發出聲嘶力竭的哀嚎。 前所未有的疼痛來得排山倒海,他痛哭流涕,時而咒罵,時而求饒,到最后,已不知自己究竟說了什么,只能絕望尖嘯。 “我在此地設過陣法,聲音不會外傳?!?/br> 白衣染血,江白硯不甚在意,好心情地扯了下嘴角。 殷紅液體接連滾落,輕響嘀嗒。 他看向男人的眼神里毫無慈悲憐憫,長劍輕挑,居高臨下。 似煉獄惡鬼。 “接下來,”江白硯溫聲道,“刺哪兒好?” * 解決這個男人,江白硯只用去一盞茶的時間。 中年男人身為殺手,仇家多不勝數,不可能查到他頭上。 更何況,江府滅門乃是懸案,除卻江白硯這個親身經歷者,沒人知道男人參與過那場屠殺。 他沒留線索,為不引起旁人懷疑,在死去的男人家中洗去血跡、換好一模一樣的衣物,輕易脫身。 抵達施府,已近子時。 他的院落死寂無人,黝黯無光,推開門,是木門朽敗的吱呀聲。 待點燃燭火,火光溢散,才終于多出亮色。 江白硯凝眸,無聲注視燭火。 殺戮時的淺笑蕩然無存,面上唯??彰K兰?。 他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如同生滿雜蕪的草,長在爛泥里。 他始終查不出真相。 與多年前無能的自己如出一轍,時至今日,他依舊被蒙在鼓里。 為什么? 似是煩悶,又似對自身的懲戒,江白硯伸出左手,覆上右臂的刀傷。 殺人帶來的快意潮水般褪去,他迫切需要些什么,發泄瘋狂漫延的自毀念頭。 這次的力道比前幾回更大,指尖摁入開裂的傷口,探進血rou。 鮮血比皮rouguntang。 江白硯想。 冬夜極冷,流下更多血,會不會更暖和? 血腥氣充斥臥房,他因劇痛輕輕喘息,冷汗淌落,在頰邊劃出蒼白的弧。 熾熱的血液沾染滿手,分明是溫暖的觸感,江白硯猶覺不夠。 四肢百骸滿盈劇痛,空虛感卻愈來愈濃,像被蛀蟲蠶蝕殆盡,變成空空的殼。 他本就是空殼。 莫名地,江白硯想起醉酒那夜,施黛撫過這道傷口的瞬間。 是與痛楚不同的感受,羽毛般掠過,讓他得到古怪的滿足。 施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