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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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毋庸置疑, 門后被銀針刺入指甲縫、疼得雙目通紅的孩子,是兒時的江白硯。 那張臉上疏朗的輪廓,施黛再熟悉不過, 仔細眺去, 還能望見他唇角一顆小小的痣。 再看江白硯本人, 面對這種景象, 他的神色竟與平時毫無區別。 準確來說, 眼底多了幾分懶倦笑意, 像在看戲。 可是……鮫淚?能流出鮫淚的只有鮫人吧?所以江白硯是鮫人?妖? 這這這、這件事連在《蒼生錄》里, 都沒提過一字半句??! 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心里想說的話和想提的問題堆得老高,偏偏他們身在魘境, 當著邪修的面,施黛沒法說出來。 好難受。 腦子嗡嗡作響,心里有貓咪在撓。 “怎么不進來?” 房間里,黑衣男人催促道:“你們不是想看我的替傀嗎?” 這個男人,是囚禁折磨過江白硯的邪修。 未等施黛做出反應,江白硯已從容不迫踏入屋內,與她擦身而過時,低低道了聲:“來?!?/br> 說老實話,施黛遲疑了幾息。 并非因為她接受不了屋子里血腥殘忍的畫面, 而是源于對江白硯基本的尊重。 她和江白硯關系不算親近, 勉強稱得上朋友, 在這種情況下,把江白硯心底深處的過往原原本本呈現給她看…… 施黛覺得, 有些越界。 站在江白硯的角度想想,一定不希望被人窺探曾經的一切。 施黛沒進過魘境, 只聽說這是執念凝成的幻象,要想破除,必須解開當時的心中郁結。 這個年紀的江白硯,想要什么? 江白硯已然上前,現在不是猶豫不決的時候,她迅速跟緊。 離得近了,血氣更重,施黛沒忍住心口一沉。 男孩的模樣完全展露,瘦骨嶙峋,蒼白得病態。 身上的短衣粗糙輕薄,露出伶仃的手臂與小腿,皮膚上,滿是正在愈合的、亦或結成疤痕的傷口。 他太白太瘦,傷口猙獰好似蜈蚣,手腕與腳踝被鐵鏈緊緊綁縛,將他的活動范圍囿于這方天地。 施黛眉心一跳,握緊拳頭。 之前心說“她并非接受不了屋子里血腥殘忍的畫面”,顯然是她高估了自己,眼睜睜看見這幅景象,她只想把黑衣邪修狠狠揍上一通。 對一個小孩下這樣重的手,算什么東西? 她沒注意到,當邪修撥弄男孩指尖的銀針,身旁的江白硯手指動了動。 久違的感受。 一點點合攏右手,江白硯垂眸笑笑。 這里是他的魘境,男孩由他神識所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他互為一體。 男孩受到的疼痛,正源源不斷被他所感知,可惜不太明顯,頂多能感受到七成。 身體處處涌起痛意,讓他久違體會到活著的實感,險些輕顫。 還可以更疼一些。 江白硯默不作聲,袖中的拇指撫過中指,再用指甲深深刺入。 恰好是邪修扎進銀針的地方。 劇痛絞纏,讓他躁動的思緒稍稍平復。 “找到個替傀可不容易?!?/br> 邪修眉飛色舞,兀自炫耀:“生辰八字要與我契合,筋骨體魄還不能弱。曾經我找到過一兩個合八字的家伙,奈何身子太差,熬不過替傀之術的反噬,沒幾天就死了?!?/br> 把銀針從男孩手中抽出,他對滿手鮮血視若無睹: “別看這是個小孩,命硬得很。我半月前被鎮厄司追捕,肚子中了一箭,傷口轉嫁到他身上——他居然生生挺過來了?!?/br> 江白硯心不在焉地聽,側目看去,瞥見施黛緊抿的嘴角。 這讓他覺得有趣。 他從沒見過施黛露出這種表情,眉頭皺起,唇邊抿成一條筆直的線,眼中不剩笑意,似有暗火灼燒。 她在生氣?為何生氣? 江白硯很快明悟。 她出生于施府,受的是名門熏陶,邪修這種做派,施黛看不慣。 反倒是他自己,對所見的情境無動于衷。 在少年時期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江白硯都置身于這樣的折辱中。當痛苦成為一種習慣,便不再難以忍受。 剛要收回視線,趁邪修處理銀針的間隙,施黛忽然轉頭。 “江公子?!?/br> 她做了個口型,指指邪修,又指指自己,最后比出一個揮拳的姿勢。 看勢頭,像只貓在朝他張牙舞爪,氣沖沖地問:“好氣,我可以揍他嗎?” 江白硯笑了笑。 “他不僅能當替傀,居然還是個鮫人?!?/br> 把掉落在地的鮫人淚逐一拾起,邪修自顧自道:“那場大戰之后,鮫人多稀罕。如今鮫人淚能賣千金,鮫珠更是價值連城,有他在,我還愁銀錢么?就是脾氣倔了點兒,不愿意哭?!?/br> 這小孩年紀不大,卻倔得像只狼,無論他如何軟磨硬泡、威逼利誘,始終不掉眼淚。 邪修耐心耗盡,懶得多費口舌,干脆直接用刑。 任他是鮫人是豺狼還是石頭,十指連心,被銀針這么一刺,哪怕不愿哭,也會落下生理性淚珠。 “這里還有幾根針?!?/br> 邪修回身:“你們要不要來試試?他……” 話語未盡,刀光乍現。 在他轉身的同時,江白硯熟稔拔刀,短匕劃過邪修脖頸,飆出腥紅血線。 這是施黛頭一回見到江白硯殺人—— 盡管是幻境里的影像。 他起手極快,難以用視線捕捉,刀鋒沒入咽喉,不像揮刀,更似輕輕拂過柔軟的花枝。 靜謐,迅捷,連殺意都見不著幾分。 與兒時孱弱的自己不同,當下的江白硯,實力遠勝于邪修。 手起刀落,毫無防備的黑衣男人雙眼圓瞪,撲通倒地。 邪修死得太過突然,被鐵鏈束縛的男孩茫然抬頭。 江白硯上前,斬斷冰冷鎖鏈:“他死了,替傀之術已被我解開,你走吧?!?/br> 這孩子是曾經的他,他當然知道,對方想要什么。 無非是擺脫邪修的掌控,逃離暗無天日的囚籠,為江家復仇。 說來可笑,這三個愿望,當年的他一個都實現不了。 鐵鏈斷開,男孩空洞的雙眼逐漸擁有情緒,不敢置信地垂下腦袋,定定凝視邪修的尸體。 與之對應地,幻象溶解重組。 幽暗的小室消失不見,施黛眨眼,被突如其來的夕陽刺得皺了下眉。 奇怪。 他們還在江白硯的魘境里嗎?這是他的下一場回憶? 顯而易見,她沒回到蓮仙的洞xue。 這地方是片綠意蒼翠的山中密林,她站在一個小小院落里頭,跟前是座木屋。 朝四周看了看,施黛沒找到江白硯的身影。 不過,在她身邊…… 施黛與身側的小孩面面相覷。 是小時候的江白硯,依舊滿身傷痕,穿著件皺巴巴臟兮兮的褐色短衣,看身量,比上一段回憶里的孩子大了些。 被她直勾勾看著,男孩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揪緊袖口。 施黛嘗試轉動卡殼的腦筋。 在上一場回憶中,她與江白硯扮演的角色,應該是邪修的朋友。 所以邪修對他們沒什么防備,還邀請他們參觀替傀。 那現在,她充當了個什么角色? 《蒼生錄》提及過,江白硯在十五歲時破解替傀之術、親手誅殺邪修。 身側的孩子頂多十歲出頭,算算時間,他理應被邪修關在地下才對。 難不成,她現在的身份是那喪盡天良的邪修? 施黛很快否定這個猜測。 男孩看她的眼神不對。 她記得暗室里男孩的雙眼,冷寂無波,望向邪修時,有毫不遮掩的恨。 此刻對視,他眸中的冷意化開些許,安靜又小心,蘊含不易察覺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