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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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眼神讓阿貍打了個哆嗦。 江白硯這家伙……剛才一定在想,究竟割破施黛的心口還是脖子。 察覺到危險,狐貍尾巴不由自主豎起老高。 阿貍抬頭,直勾勾撞進江白硯的雙眼。 那是一對漂亮的桃花眼,帶了似笑非笑的戲謔,令它脊骨一冷、頭皮發麻。 江白硯在看它。 他……莫非發覺它神態不對勁了? 它本就是極為脆弱的天道殘片,依靠最后一絲力量,才附著于這只狐貍的身體里。 要是哪天被江白硯一劍干掉…… 心底悚然,小白狐貍佯裝出懵懂無知的模樣,乖巧趴回施黛身上。 因為在鎮厄司當差,施黛身上常備金瘡藥和小刀,這會兒毫不猶豫掏出一把短匕,刀鋒凌厲,橫在指尖。 血蠱這東西顧名思義,會讓江白硯渴求她的鮮血,就像吸血鬼的本能沖動。 然而吸血鬼的故事大多伴隨凄美的糜麗之感,男女主要么咬手指,要么啃脖子,曖昧得難舍難分—— 與她和江白硯的相處方式差了十萬八千里。 先不說大昭講究男女大防,就憑原主對江白硯滿心戒備的態度,也絕不可能讓他碰自己。 每每血蠱發作,都是由原主割破掌心,將血液滴在杯中,交給江白硯。 主打一個非接觸式隔離。 從記憶中看,割破手掌只是一眨眼的事,但真做起來…… 施黛握刀的右手微僵。 她生活在風平浪靜的二十一世紀,受過最嚴重的傷,是切菜時不小心割破手指,以及八百米跑時摔了一跤。 每次看吸血鬼相關的電影,施黛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浪漫,而是好疼。 一個好端端的人,被當作鴨脖啃,能不疼嗎。 看出她的躊躇不定,江白硯輕笑一聲,遞來一把明晃晃的黑金小刀: “此刀鋒利。施小姐只需用它劃破指尖,再將刀交還于我便可?!?/br> 施黛:“指尖?” 指尖就那么點兒血,怎么滴進杯子里? 她微微一愣,一仰頭,望見江白硯輕顫的長睫。 他顯然疼得厲害,眼底沒什么笑意,下唇不知什么時候被咬破,露出一個紅艷艷的豁口。血漬散開,落在唇邊那顆小痣上,格外醒目。 像是無聲的催促。 見他這副模樣,施黛哪里敢耽擱,手起刀落,在指尖割開血口。 疼痛如期而至,卻比不得江白硯正在承受的半分,將黑金小刀遞給他時,施黛忍不住想: 如果她是江白硯,肯定早就哭得沒了力氣。 接過小刀,江白硯垂頭,將沾染鮮血的刀鋒銜入口中。 薄唇抿起,舌尖觸到刃上guntang濃稠的液體。 好似貓咪舔舐溪水,他眉眼低垂,將鮮血卷入舌尖。 施黛看著他的動作,莫名生出怪誕的錯覺,仿佛江白硯并非刀尖舔血,而是在涂抹口脂。 因為太疼,他的唇色淡而薄,此刻輕輕抿起,染著刀刃上的殷紅血珠,像是刀鋒開出的灼灼桃花。 察覺她的目光,江白硯掀起長睫,同她四目相對。 施黛看得大大方方:“江公子,好些了嗎?” 喉結滾動,咽下血珠,江白硯揚了下嘴角。 他被疼得沒什么力氣,靠在窗邊微微頷首:“無礙。多謝施小姐?!?/br> 施黛正在給指尖的血口涂抹金瘡藥,不習慣疼痛,輕嘶一聲: “沒事就好。江公子血蠱發作,為什么不來找我?若非我與青青路過此地,你豈不是要疼上一整晚?” 江白硯不置可否,看向她手指上的傷痕。 她劃得急了,傷口有些深,但于他而言,連輕傷都算不上。 僅僅這樣,就能讓她覺得疼嗎? “對了……我不是有意闖進江公子院里的?!?/br> 想起與青青一同狼狽墜地的情景,施黛摸摸鼻尖,不太好意思:“娘親給你說過僵尸送貨的事嗎?我們在試驗僵尸的持久度。不知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摔進林子了?!?/br> 她晃了晃從青青身上撕下的符箓,抬手指向不遠處的竹林:“它叫青青,今晚帶我在長安城中繞了大半圈?!?/br> 竹林里,被撕下符箓的僵尸呆呆立于樹影間,與施黛目光相撞,歪了歪腦袋。 江白硯對僵尸毫無興趣,瞥向施黛被冬風吹得亂糟糟的發頂:“施小姐今日心情不錯?” “相由薪生嘛。賺錢賺得多,心情自然就好啰?!?/br> 提起這一茬,施黛笑意綻得更開:“對了,今晚作亂的傀儡師找到了嗎?” “尚未?!?/br> 江白硯語氣淡淡,忽地話鋒一變:“施小姐之前說,你在捉妖時磕破了頭?!?/br> 出于本能地,趴在施黛肩頭的阿貍感到一縷殺意。 不對勁。 江白硯怎么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白狐默默繃直身體,窗邊的江白硯仍是含笑。 他的笑意過分溫柔含蓄,如同被描摹于唇邊的虛假弧度,不知是不是錯覺,隱約顯出一絲譏誚冷意:“過去之事,一概不記得了么?” “大概記得一些?!?/br> 施黛應道:“怎么了?” “只是覺得,施小姐方才放血時,動作生疏得很——原來是忘了?!?/br> 江白硯低聲:“從前施小姐不會這般待我?!?/br> 江白硯來歷不明,原主對他頗為忌憚,莫說親近關照,連一句話都不愿同他說。 至于血蠱之痛,在原主看來,純屬他自作自受。 “我這不是,忘了很多事么?!?/br> 江白硯心中對她必然有怨,施黛很有自知之明:“和江公子有關的記憶,我大多記不清了?!?/br> “今日相見,施小姐待我極好?!?/br> 江白硯凝睇她雙眼,笑意更濃幾分:“往后,也能這樣嗎?”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阿貍頭皮發麻。 這絕對不是江白硯能講出的話。 強烈的錯位感令它如鯁在喉,又一次預感到撲面而來的濃郁殺意。 它下意識覺得不能應答,可在施黛的認知里,江白硯純良無害、毫無攻擊性。 果不其然,它聽見施黛的聲音。 施黛道:“自然。江公子今日救我一命,我日后也會保護你?!?/br> 寂靜夜色里,響起一聲輕笑。 清朗溫潤,如冬日化開的薄雪,初聽清清泠泠,待細細分辨,方能窺見冷意。 長劍出鞘之聲清越如風,再眨眼,劍鋒已橫于施黛側頸。 如同毒蛇吐信,停在與皮膚毫厘之距的半空。 “可在下覺得,施小姐不似失憶,而是被……” 純良笑意褪去,江白硯露出玩味之色,尾音沉沉,滋生潮涌般的侵略性:“奪舍了?!?/br> 瞬息的寂靜。 不止空氣,連血液與心跳都仿佛凝固。 阿貍愣在原地,一時沒回過神。 施黛的性格與原主其實大差不差,直率明快,喜歡撒嬌,少了幾分任性,多出些嬌憨,無傷大雅。 沒想到會被他如此直白地戳破,一道刺骨寒意自足底騰起,順著骨髓攀附而上,充斥全身。 它一顆心懸到嗓子眼,卻意外發現,施黛似乎并未被嚇到。 像是早有預料一樣。 被一把劍橫在脖子上,施黛當然不太好受,抿了下唇,右手攥緊又松開,對上江白硯視線:“江公子何出此言?” 江白硯輕哂:“施小姐知曉緣由?!?/br> 施黛的轉變過于異常。 他們之間的聯系本應僅限于血蠱,施黛對他的情緒,唯有恐懼、排斥與厭惡。 而不是如今日這般,毫不設防出現在他身前,說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她的關照與在意,于他眼中無異于沁著毒的甜膩飴糖,令人作嘔。 施敬承貴為鎮厄司指揮使,施黛倘若真被妖邪附體,按理來說,能被很快看出。 或許她并未被奪舍,真的只是失去了記憶,真真假假,江白硯一概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