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洛李維斯回信 第17節
他表情未有分毫變化,實則早已滿身冷汗。 趙聲閣望向靶心確認環數,兩人視線交錯了千萬分之一秒,意味晦澀難明。 陳挽驚飛的心更驚。 他幾乎可以確定,這是趙聲閣的警告。 雖然不至于是他那點不可告人的心思敗露,但也一定是他哪里讓趙聲閣覺得不舒服、過界了。 陳挽腦中迅速運轉逐一復盤,揣測趙聲閣警告的是什么。 但他自認為掩藏得還算密實,就連卓智軒都經常說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那就證明,他的演技應該沒有那么拙劣的。 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 陳挽想不通。 倒不是在乎趙聲閣怎么看他。 對于陳挽而言,他自己在趙聲閣眼中是個怎么樣的人,并不是太重要,反正從來也沒有過要怎么樣,他最好就是個存在感為零的路人甲。 這樣才方便他要做的事,不招人耳目,不驚動對方本人。 陳挽定定站在原地,思考,他的存在是不是已令趙聲閣困擾。 如果是,那就南轅北轍了。 本來他所做的一切的出發點是想讓對方能過得更輕松,如果他本人變成了對方不順眼不順心的存在,那實在沒有必要。 這是在給人添堵。 暗戀要講禮貌,暗戀有其基本法。 不驚動本人是底線,悄無聲息是原則。 沒理由、也不應該要趙聲閣去承受他感情帶來的一丁點影響。 他做錯了,陳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心徹底沉到了海溝。 結束的時候,他先換了衣服出去,在草坪邊上等其他人。 海市的天氣愛變臉,上一秒日頭金光四射,一朵云飄過來,又變得陰沉沉。 陳挽看了會兒手機,走到大路邊,跟在一個扛著蛇皮袋的男仔身后,幫忙撿起幾個掉出來的空瓶。 小孩嚇一跳,回過頭來,說謝謝。 他面龐被曬得潮紅,只有一雙眼睛格外黝黑,整個人流著大汗,目光很怯,這一片是不讓人拾荒的,怕沖撞了貴人,他是穿過了公路偷偷摸摸進來的,因為在允許拾荒的路段他根本搶不到。 小孩怕驚動安保,背上蛇皮袋就走。 “等一下?!标愅齑蜷_瓶蓋把紅茶喝完,瓶子遞給他。 少年遲疑著打量他,陳挽又把空瓶子往他的方向遞了遞,小孩兒才露出一點靦腆的笑,很小聲地又說了一次謝謝。 陳挽太清楚他害怕什么,注視著他,不知道在看向什么,溫聲說:“沒事,他們不會來這邊?!?/br> 小孩有點不好意思,陳挽看了看他滿當當的蛇皮袋,提議:“把瓶子踩扁會不會裝得更多?” “咩也?” 他不會說普通話,陳挽就同他說粵語,從他的蛇皮袋里拿出一個示范,踩扁,疊加,捆綁,動作嫻熟,一氣呵成。 小孩看傻了,陳挽說:“一起?” 小孩加入動手的行列,解決蛇皮袋里剩下的瓶子。 陳挽跟他閑聊:“你一般都在哪里找?” 小小聲地:“東洋街?!?/br> 陳挽將所有瓶子捆成一摞:“那邊不太好找是不是?” “系?!毙『⒑芫趩?。 “那你往黃大仙公園方向走幾百米,廟街的后巷有個小門洞,你應該能鉆進去,邵公館的保安不會巡邏到那里?!?/br> 小孩看了他一眼,覺得這樣派頭這般氣質的人向自己傳授拾荒經驗非常違和……詭異,不太相信:“你怎么知道?” 陳挽笑笑:“你自己去一次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br> “哦?!?/br> “上學了嗎?” “嗯?!?/br> “累嗎,又上學又撿瓶子?!?/br> 小孩點頭。 陳挽的褲腳蹭了灰塵,他彎下腰拂干凈,就這么蹲在馬路邊上,平視小孩:“你要不試試把它當成額外的尋寶游戲?!?/br> “尋寶游戲?我可以尋到什么?” 陳挽在看他,也不是在看他,輕聲說:“我不知道,這個要你自己去找,每個人尋到的東西都不同?!?/br> 小孩有了點興趣,說:“好?!?/br> 陳挽幫他扎好蛇皮袋口,動作嫻熟利落,仿佛做過千百次,囑咐:“這些量夠去回收站稱一次了,每次不要攢得太多,也不要等到天黑再去?!?/br> 晚上會被壓價,還有老油子等著不勞而獲去偷搶別人的果實。 大門開了,有人走出來,小孩怕挨罵,不舍看了陳挽一眼,匆匆扛著沉甸甸的蛇皮袋走了,回了兩次頭,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么。 出來的人是秦兆霆,走到陳挽身邊,問:“是乞討的小鬼嗎?”他解釋道,“已經叫人加巡了,但防不勝防?!?/br> 陳挽沒發表評論,轉了個話題。 身后二樓,最里頭一間更衣室窗前站著趙聲閣,一邊低頭看樓下光景一邊解下護腕。 秦兆霆不知同陳挽說到什么,笑意盎然,還搭了下肩。 陳挽也是笑著的,對秦兆霆的笑和對撿破爛小孩兒的笑有非常細微的區別。 二樓不至于能看清,但趙聲閣洞察力過于敏銳。 眾人換完衣服陸續出來,說著話一同往停車場走,走到一半,陳挽停了下來,說自己落了東西,回去拿,讓大家先去不用等。 他低著頭往回走,手握得很緊。 不該管的,他都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了。 天下可憐人那么多,他陳挽也活得戰戰兢兢,當不了救世主。 但是。 小孩拖著比超負荷的蛇皮袋走得很慢,陳挽很快就追上了人。 小孩兒滿臉防備地回過頭,陳挽笑了笑,說:“系我啊?!?/br> 對方眼睛亮了一瞬,陳挽瞄了眼他磨到出血的腳趾,說:“家里有電話嗎?或者,平時怎么可以聯系到你?” 小孩兒搖搖頭,說了個黃大仙公園附近的地址,是他的一個小據點,沒人知道。 陳挽沒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說好:“腳回去包扎一下,我們下次見?!?/br> 小孩兒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夕陽為年輕的男人鍍了一層溫柔圣潔的金邊,他像神一樣從天而降,又漸漸走遠消失。 陳挽到的時候只剩下東道主身邊的位置了。 一群公子哥平日吃多了山珍,秦兆霆今日特意準備了一些地道的家?;洸藫Q換口味。 就連飯后甜點都是鑼昌灣街邊小販才賣的缽仔糕。 許多種口味,紅豆、椰子、鳳梨。 這些人吃缽仔糕也就吃個情懷,畢竟是童年時代風靡海市的零口。 大魚大rou前,清爽的甜點竟意外受歡迎,盤子里剩最后一個的時候,趙聲閣和秦兆霆同時舉起了筷子。 場面瞬時幾分微妙。 譚又明歪在沈宗年邊上,一雙看好戲的眼睛都快發光了。 這也不是再上一盤的事,就是這么個當下的事兒。 他人蔫兒壞,就愛看人尷尬,秦兆霆尷尬或是趙聲閣尷尬,應該都挺好看的,他長這么大還沒見過趙聲閣尷尬呢。 可惜他好戲沒看成,有陳挽在的地方,實在很難尷尬起來。 陳挽問秦兆霆要不要吃他那一份。 缽仔糕都是單獨裝的,服務員放他面前后陳挽就沒動過。 秦兆霆性子隨和,陳挽剛好坐他旁邊,順口就問了,畢竟,也不可能讓趙聲閣吃別人的東西。 秦兆霆問:“你不吃?” 趙聲閣看到那雙微彎的眼睛投向秦兆霆,彬彬有禮說自己吃飽了,秦先生愿意幫忙解決掉最好不過,不然浪費了。 陳挽不愛吃缽仔糕,大少爺們吃慣了山珍海味,它是調劑口味的新鮮玩意兒,但對陳挽算不上什么好的回憶。 彼時宋清妙將他藏在十平不到的唐樓,無人看管,貧民窟魚龍混雜,被欺凌是家常便飯。 大孩子會把宋清妙留下的缽仔糕扔到狗洞,讓陳挽跟狗搶食,或是踩臟了幾個人按住他的頭逼他吃下去…… 再甜的缽仔糕到了陳挽的嘴里都能嘗出一股苦味。 譚又明好戲沒看成,遺憾地擺弄沈宗年的手機。 盤中最后那只缽仔糕最終落到趙聲閣碗里,不過他也只咬了一口。 對趙聲閣好是刻在陳挽骨子的意念,看對方沒吃多少,他下意識就拿起桂花籽,想說加這個試試,但拿到一半才馬上又想起來他現在不應該再這樣做了,就沒有遞出去。 譚又明斜眼看趙聲閣:“又怎么?” 趙聲閣看了一眼秦兆霆,放下筷子,靠著椅背,評價:“不過如此?!?/br> 陳挽怔了一下,垂下眼,放下桂花籽,秦兆霆直接從他手中接過,問:“這是什么?” 陳挽展露出一個誰也看不出來異常的笑容:“蜂蜜釀過的桂花籽,灑在缽仔糕上吃的?!?/br> 秦兆霆問:“直接加?放多少?能幫我弄一下嗎?” 陳挽機械地把自己那份缽仔糕拿過來,加了少量,放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