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枕琴正驚艷于自家主子的明麗,暗自感嘆她的好顏色都被平日過于寡淡的裝束掩藏了。 聽到她語氣不確定地想要脫去發冠,連忙制止道:“殿下可是今日宴會的主角,正該珠圍翠繞,光彩照人呢——否則不止殿下會被看輕,名義上主持宴會的皇后娘娘也會顏面無光?!?/br> 若是牽連皇后被議論,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李桐枝輕易被說服了,輕輕點了頭。 打扮妥當,她站起身,枕琴把雕繪靈芝玉兔紋的白玉腰佩給她系好。 腰佩長長的紅色流蘇拂過織錦裙面,每到行走時,腰佩下端三塊半月形的玉珩就會輕碰撞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 小姑娘的面頰因這聲響潤起夭夭桃色,停下步子,側目看向枕琴,對方鼓勵地向她點頭。 她抿抿唇,給自己做好心理準備,這才重新邁步。 所幸不必她一路自行走去,皇后在她宮殿外安排有轎輦,會接她到舉辦宴會的御花園。 她乘上轎輦,乖乖坐定不動,想了想還是用蔥白的手指虛攏住腰佩,避免它再發出聲響。 抵達御花園,因仍是冬日,園內只有寒梅綻放。 梅香清冽,沁人心脾。 然而李桐枝沒有心思去注意梅花,目光落在園內紛紛來往的賓客身上,面露訝然。 怎么會來這么多人? 即便宴會名義上是由皇后主持,也就單純是皇后決定賓客名單。 非是皇后所出的公主,邀請函照理不會加蓋皇后私印,憑她的銀質花符不一定能邀請來人。 畢竟她是個名聲不顯的無寵公主,而赴約意味著有被她選中的可能,到時不肯接受雙方尷尬,不如從一開始不要出現。 因此李桐枝有想過,如果擬定的名單不合適,在最極端的情況下,受邀者一個不來都是有可能的。 她并不在意其他人,飲花宴再冷清都沒關系,只要賀鳳影到了就好。 可能聚來這么多人出乎她的意料。 李桐枝打量著他們,發現雖然大部分她都叫不出名字,但有好些是她在之前宴會上看到過的熟悉面孔。 都是在宴會上有幸被她父皇點名出列過的青年,勉強給她留下了淺薄印象。 這同時意味著他們不是文采斐然,就是武藝超群,且個個出身不凡,無需通過尚公主博駙馬之名出頭,前途就不可限量。 其中有一位,她辨認出是自己六皇姐母家嫡出的小公子。 上有身為宰相的曾祖照拂,聽說才情品性還都屬上佳,想要婚配哪一位世家權貴的女兒都很容易。 根本不該來她的飲花宴。 李桐枝滿心困惑,想不出他們前來的原因。 她按捺住不安,收斂心神,依照飲花宴的流程先去到御花園內的思危亭,預備吩咐等在亭中的宮人正式開宴。 然后一雙杏眸就與亭內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來客對視上,整個人僵愣在原地,駐足不前。 亭內坐著的是她的父皇。 年逾不惑的皇上從外表看比真實年齡年輕不少,仿佛將將而立之年。 他沒有任何架子,嫌思危亭內燃火盆還是寒冷,干脆招呼宮人給他從附近宮室取來一條厚實的繡花被子披在身上,還隨意岔開兩條長腿,躬起背在亭中烤著火。 可這實在是件奇怪的事兒。 他要是真嫌冷,離開御花園就好。 飲花宴的流程里沒有他,連主持名義的皇后都無需親身來這兒,遣一位信任的宮人來就夠,怎么他竟親自來了。 “小九來啦?!甭牭江h佩叮當聲,他抬眼看向李桐枝的方向。 旋即露出個有點狡黠的笑,近乎自夸地說:“我就同梓童說你會挑中這套,明色溫柔不張揚——果然屬我眼光好,你穿著很好看?!?/br> 見她呆立在思危亭外,便抬手招呼道:“別傻站在那兒受凍啊,快進來烤火,鳳影前陣兒還說你凍病了呢,當心再病一場?!?/br> 李桐枝依言坐到他身邊包好厚實坐墊的石凳上,仍是難以置信,為確認他不是自己臆想出的假象,喚道:“父皇?” “???”他神情古怪地撓頭:“你認不出我???” 生氣自然是不生氣。 他這個作父親的才知道不親近的小女兒今日過十四歲生辰,到了該婚配許人的時候,李桐枝認不出他也是情有可原。 “不是……”李桐枝輕聲否定。 每次召開的大型宴會,她雖然都在角落縮著,但都有看向父皇的方向。 她會隔著遙遠的距離,嘗試分辨他與上一次見到時有什么不同。 李桐枝甚至說得上自己父皇盤在手里好些年的紅玉髓手串是一年前換成別的,怎么可能認不出他。 沉默片刻,她誠實道:“我是奇怪您怎么會來?!?/br> “喔,昭華同我說,你的飲花宴該是我最后一次見識飲花宴的機會,我想了想,發現真是,又一直挺好奇,所以就來你這兒討你一杯酒喝,順便看看熱鬧?!?/br> 長公主李昭華沒開過飲花宴,也沒有開的打算。 六公主李霜白開了宴,卻沒有贈任何人發簪,想來不會有第二次開的想法。 八公主李玉蟾是前三位中,唯一以飲花宴正常流程定親的那個,還壯著膽子嘗試邀他參加了,但他沒當回事兒,睡過了就錯過了。 輪到最小的九公主李桐枝這兒,他倒是一經提醒就來滿足好奇心了,微笑問:“你同我說說,這飲花宴是個怎樣的流程?!?/br> 想要知道流程,問專負責飲花宴的宮人會更合適。 不過李桐枝預先有好好準備過,便盡可能流暢地同他講了一遍。 首先要做的是行酒令。 由公主作令官出詩句或對子去考校參加飲花宴的賓客們。 然后是賓客們四散自由活動的時間。 公主可以遣宮人們邀請心有好感的青年入思危亭,單獨聊一聊。 最后到了公主去向所有人敬酒的環節。 正是在敬酒的環節,可以把攢花發簪送去給心儀的駙馬人選。 “嘖?!被噬下犕?,輕一彈舌,問她:“你想完全依照流程來嗎?” 她微蹙眉,唇線抿成一條直線,沒答。 他故意眨眨眼,頑童般攛掇她道:“或者你嫌繁瑣,就讓我來替你行酒令、接見英才再賜酒給落選者,你找你心儀的對象贈簪就行?!?/br> 李桐枝正煩惱應邀者太多,憂心自己即便準備過也大概率應對不來,聽到這個提議不免意動。 她睫羽顫動,猶豫地確認道:“可以這么破壞規矩嗎?” “哪有破壞規矩,換我替你走一遍流程玩玩兒怎么了,誰要是覺得不滿意,找我說就是?!?/br> 他支著下頜說話,仍是不重視形象的隨意模樣,半垂下的眼睫卻在臉頰投下小片碎密陰影,僅泄露出一點幽深眸光,表明對他不滿意的人不會得到多好的待遇。 李桐枝沒發現他隱晦的冷酷,豁然開朗般莞爾言謝。 皇上看著她目中盈動的喜悅,心念微動,問:“你是準備去找賀鳳影嗎?” 第10章 他問得太直白,李桐枝倉惶垂目,躲開他促狹的目光,輕咬住嫣然如花的嬌嫩下唇,低低“嗯”了一聲。 “不多考慮考慮嗎?今日這御花園中比賀鳳影強的可不止一個兩個。剛好我在這兒,你瞧中了誰說一聲,大不了我做主賜個婚,保證沒人會不樂意?!?/br> 說完,憂心李桐枝不能了解其他人的好,他還自顧點出幾位他未來可能會重用的青年,講解他們的家室和人品。 他一邊說,一邊點頭。 像是如果一會兒說到他覺得般配的,不問她意見,直接賜婚都有可能。 “父皇?!彼逻@可能成真,秀眉蹙得緊,深吸一口氣,終是鼓起勇氣打斷道:“我已經考慮好了,我想選的駙馬只有賀鳳影一人,您不用介紹其他人給我了?!?/br> 其他人再千好萬好,也不是她青梅竹馬相伴至今的傾心對象。 他們不曾將她從皇兄皇姐欺凌中解救出來,不曾陪她共度母妃逝去的灰暗時光,不曾與她相約年年歲歲不改深情。 在她心里,誰都比不上賀鳳影的好。 然而迎上父皇的視線,李桐枝才發覺他不知是不是因被中止陳述所以心情不好,牽在唇角的笑容都消失不見了。 連帶聲音也低沉成辨不出喜怒的冷淡,問:“你確定就是賀鳳影嗎?” 壓迫感陡然加重,繼續對視實在是場考驗。 小姑娘膽怯得厲害,連心尖都在顫動,難以說出話來,垂落在身側的手卻攥緊,很堅定地點了頭。 “行?!?/br> 這一個字出口,沉甸甸壓在李桐枝肩上的重量煙消云散。 仿佛方才感受到的壓力都是她的錯覺。 皇上恢復悠然微笑的模樣,將目光挪回到燃得正熱的火盆上,撿起旁邊的鐵夾撥了撥炭塊兒,隨意吩咐宮人道:“園內人多,你們替朕和小九去把賀鳳影那小子找來吧?!?/br> 須臾工夫,霞姿月韻的賀小侯爺被宮人引入亭中。 目及披著被子烤火的皇上,賀鳳影瞳孔微縮,眉心直跳。 皇上招手令他至身前,他只得熄滅同李桐枝說話的心思,先拱手道安:“陛下?!?/br> “得了,小九既然態度明確選定了是你,就你倆說話吧,朕去和其他人行酒令玩兒了?!?/br> 語罷,他掀掉被子,撣了撣坐皺的衣擺,闊步離開思危亭。 賀鳳影在他寥寥幾句話間便明悟因果。 會哄、且能輕易哄得皇上來李桐枝飲花宴的人,除長公主李昭華外別無旁人。 有他出席宴上,無論九公主之前是怎樣聲名不顯,今日飲花宴又會有幾人赴約,從此都不可能有人敢看輕她。 的確是長公主兌現承諾,為幼妹做出的補償。 可李昭華約莫忽視了一向在她和皇后面前好脾氣的皇上,落在臣子口中的評價是性情不定、喜怒無常,庶出的皇嗣也根本得不到她的好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