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然后就察覺沒什么作用的降溫毛巾被取了去,另一條冷水浸軟的毛巾作為替換被敷在額上。 對方輕輕扶起她,哺神志不清的她喝下些溫水潤嗓。 然后俯身把因汗水貼在她面頰的碎發捋好,嘆息道:“好好睡一覺,早些病愈,放心,李玉蟾不會再有下次欺負你的機會?!?/br> 她聽得不太真切,糊涂的小腦袋也難理解話語的內容,因不適感得以疏解,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等再睜開眼時,天光已然大亮。 屋內看護她的仍是枕琴。 發現她醒來,枕琴微笑地湊近,勸道:“殿下醒了便起身用些粥吧,還有你喜歡的小菜開胃呢?!?/br> 李桐枝的燒退了,可身體還是無力,輕輕頷首以作回應。 她在枕琴幫助下換好衣服,洗漱完坐到桌邊,結果剛喝了幾口便放下筷子說飽了。 枕琴不好勉強她,但怕她用得太少會熬壞了胃,還是捧來小碗酥酪,哄著她說:“我同殿下說些聽來的好消息,殿下把酥酪當零嘴吃些吧?!?/br> 小姑娘整個人都因無力感而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不過注意到枕琴目中希冀,到底抿抿唇接過小碗,淺淺吃了一勺。 枕琴不再掩飾目中快意,歡喜同她道:“殿下,欺負你的八公主出事兒了,果然這世上是有因果報應的?!?/br> 李桐枝昨日聽李霜白說起了要整治李玉蟾,以為枕琴說的就是這個。 雖然沒想到僅僅過去一夜,八皇姐就遭發落了,但除感嘆六皇姐和大皇姐雷厲風行外,并沒多意外。 小小松了口氣,李桐枝問:“八皇姐是從現在開始禁足嗎?” 如果八皇姐被禁足,無需六皇姐繼續提供庇護,她該準備回去自己的宮室了。 久留在這兒,總還是會打攪六皇姐的生活。 “皇后娘娘的確因六公主的稟報,下旨禁足八公主,但她遭的報應可不止這個呢!” 枕琴把暖和的手爐塞進她懷里,眉眼彎彎道:“聽說今晨的時候,八公主失蹤不在房中。她宮里宮人找了好一陣才發現她被堵了嘴,綁在院內高高的樹上。 把人救下來后,就見她頭發全被剪了,只剩參差不齊的短短毛茬。她再三個月就及笄了,到時候連鳳冠都戴不住,怕是與安誠公嫡子的婚事也需得推遲。 不過她體質倒是好,穿著單薄的寢衣,吹了整夜的冷風,雖然感上風寒,發了燒,但竟扛住了沒昏過去,下來后還能大喊大叫捉拿兇犯?!?/br> 李桐枝聞言,沒有起幸災樂禍的心思,反而驚訝得眼瞳放大。 捏在手中的瓷勺碰在碗沿,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這樣的懲治手段,不免令她回想起幼時被李玉蟾逼迫坐在樹上一下午的經歷。 旁人不知,或許不能聯想到一起。 可她心覺這該是為她展開的報復,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賀鳳影的面容。 難道她見到賀鳳影不是夢,而是他昨夜真的進了宮,還膽大包天闖進八皇姐的宮室,做出剪人頭發、綁人上樹的惡劣行徑嗎? 臣子闖宮羞辱公主可不是小罪。 真要抓住是賀鳳影干的,她父皇未必會因情分偏袒他。 畢竟忠義侯救駕是多年前的事。 賀鳳影文武皆未成就一官半職,能借他父親的情誼維持父皇的寵信至今,已很是不易。 李桐枝慌亂地自忖一旦父皇降罪給他,自己根本沒法子相救,只得懷著僥幸心惶惶問道:“那......那知不知道是誰做的,有沒有拿下兇犯?” “應當還不知道是誰做的吧,沒聽人提起兇犯如何。八公主宮中的人倒是四處查問兇犯蹤跡呢,但似乎沒查出什么結果?!?/br> 枕琴疑惑于她的不安態度。 正要問她是不是身子有哪兒感到不適,李霜白的侍女輕輕叩門進來。 見她醒來了,便詢問道:“賀小侯爺在殿外求見,九殿下是否要見他?” 李桐枝愣了愣。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中容易胡思亂想,猜錯到賀鳳影的身上了。 否則如果真是他,就算暫時還沒查出來,他為撇清嫌疑,當下應也不敢進宮來。 她仍是心緒不寧,需當面問問才能寬心,因而頷首讓侍女放行。 眉目清舉的賀小侯爺同往常一樣的錦衣華服打扮。 今日出行,他外罩了一件寬大的雪貂絨斗篷,更襯得姿容如玉。 方一走入室內,立刻合閉上門扉,以防冷風侵擾病中格外脆弱的小姑娘。 走向李桐枝的方向,迎上她一雙杏眸,發覺其中流露出的憂慮和探究,他神色一頓,了然她該是聽聞了李玉蟾的遭遇,心中有所猜測。 打消她的猜疑并不難。 他不動聲色地坐至她身側矮凳,瞧著她伶仃的腕骨,裝作一無所知:“桐枝昨日還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到六公主的宮室來養病了?” 一道說,他一道解開斗篷系帶,把懷里癱成貓餅不肯動的小奶貓遞給她:“連這小家伙都沒帶上。我去你宮里沒見到你,卻聽說它喵喵叫了一晚?!?/br> 李桐枝一見到貓兒蔫蔫的可憐模樣,便顧不上其他了。 將手爐擱置在桌面,小心地捧起貓兒到膝上撫摸順毛,聽到它有氣無力地咪咪幾聲,不免更覺心酸。 哄了一會兒貓兒,她才記起還沒答賀鳳影的問。 抿抿唇,怕會惹出其他事端,她到底沒把自己受欺負的事兒講出來:“我不小心受寒了,有點發燒,喝過藥很快就會好的——在六皇姐宮里也是恰巧,我正要準備回去呢?!?/br> 含糊地解釋完,因心上的疑影未消失,她還是旁敲側擊地問:“鳳影,你有聽說八皇姐的事嗎?” 賀鳳影最知道如何將假話說真,不準備一味撇清關系。 他略垂眸,掩去眼中對李玉蟾的濃郁惡意,欣然承認:“我進宮時,聽宮人們說起了?!?/br> 見她憂思不解,他微微蹙眉,問道:“她囂張跋扈慣了,被人報復也是因果循環、罪有應得,桐枝難道是在擔憂她嗎?” 就算李桐枝再心善,也頂多是不為李玉蟾的遭遇感到歡喜。 她還不至于同情一再霸凌自己的皇姐。 因此輕輕搖頭否定,迷惑地喃喃道:“我就是覺得這個報復手段有點奇怪,想不出會是誰犯下的事?!?/br> “守宮侍衛們說,應是曾遭八公主苛待的宮人動的手?!辟R鳳影并不提自己怎么看,僅僅誠實轉述聽來的說法,仿佛真是置身事外的無辜者。 反正昨夜他是蒙面喬裝前來,侍衛們白日與他面對面,都不知他就是夜間入宮的人。 況且他們見過長公主的手令。 即便猜到夜里進宮的訪客就是羞辱八公主的禍首,也一定顧慮長公主的權勢,三緘其口。 賀鳳影來的路上,就聽他們統一口徑,對八公主遣派查問的人推說不曾發覺有外來兇犯闖入宮中,必是八公主宮室里的人對她積怨已久,蓄意報復。 “這樣啊……”李桐枝信以為真,打消了疑心,放棄繼續探究下去。 畢竟她從一開始就僅是希冀八皇姐不要再強硬闖入自己的世界,傷害自己。 可昨夜的懲治于賀鳳影不過是開胃小菜。 長公主既然限制他,不許他對李玉蟾拿出真正的折磨手段,他就改欲剝奪她除公主的親緣身份外倚仗的一切。 首先是要在她婚事推遲的時間里,毀了每月提供給她大筆花用的母家。 能聚攏大筆財富的皇商,私底下不可能干干凈凈,搜集齊瑣碎的罪證,把罪案翻到明面上,便可走正規途徑處置掉。 安誠公府近幾年收支入不敷出,因李玉蟾母家富裕才決定與她定下婚事,李玉蟾母家一倒,這門婚事必然也要告吹。 其他支持李玉蟾囂張氣焰的,賀鳳影也能一一剝離。 甚至如果他愿意傾所有心力在報復上,無需花上三個月的時間就可令李玉蟾一無所有。 然而他另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安排。 再一個月,就是李桐枝的十四歲生辰了。 第9章 李桐枝自己也算著飲花宴的日子。 她平時低調不喜出風頭,參加各類宴會都盡可能降低存在感。 唯獨十四歲生辰的飲花宴不一樣。 這是為她婚事籌備的宴會。 她希望順順利利同賀鳳影定婚,每一個步驟都不能出錯。 為了在飲花宴上有完美的表現,李桐枝一邊仔細養病,一邊把流程在腦中預演了很多遍。 她還和枕琴討論了宴會上可能需要她回答的問題,提前準備下幾套說辭,避免到時候因為緊張,出現腦袋一片空白說不出話的尷尬情況。 新制衣裙和攢花發簪則都是早早預備好的。 早在長公主發落內務府,彌補她曾經短缺的月例之前,她就用節省下的銀錢購置齊全了。 現在手頭更寬裕,便又多添了一套點翠首飾。 沒想到的是在飲花宴前日,皇后送來了包括衣裙、飾品在內的整套裝扮。 因不清楚她的喜好,特意搭配出三套不同色調的裝扮,給她留出選擇的余地。 且即便沒被她選中的服飾,也都留給她日常穿戴,不必她煩惱做取舍。 經常一年都不添新一次的衣櫥和妝匣忽然被塞得滿滿當當,李桐枝瞧著,不由發了會兒愣。 由皇后吩咐制作的物件,自然不管是材質還是工藝,都遠勝過她自己準備的。 雖然清楚皇后多半是不希望她主持的飲花宴有失體面,并非獨獨出于關懷的目的,但李桐枝還是十分感激這份妥帖,想著下次問安時該措辭道謝。 次日李桐枝著一身皇后饋贈的淡絳琵琶袖短襖,外搭緗色刺繡比甲,纖細的手腕綴了一對忍冬紋銀鐲,總顯素凈的發髻也難得佩戴上金玉發冠和珠翠釵飾。 她看著鏡中打扮華麗的自己,還是有點抑不住去想一會兒需得沐在他人目光下。 羞意攪亂心湖。 李桐枝將瓷白的小臉埋進鑲在比甲領邊的茸茸兔絨里,語氣輕飄地問枕琴:“這么多配飾會不會夸張了些,發冠要不就不戴了吧?!?/br> 反正她心中已然選定賀鳳影當自己的駙馬,去飲花宴上其實就為走個過場,或許沒必要太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