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賀鳳影的劍眉入鬢,鳳眼生威,不笑時顯出欺霜賽雪的凌冽氣質。 他沒去看殿中央身姿綽約的舞姬們,視線尋覓般迎上李桐枝瑩潤的雙眸。 薄唇勾勒起弧度,眼尾繾綣進笑意,仿佛水墨著色,如玉面容霎時鮮活起來,正應詩經中那句贊言——彼其之子,美無度。 李桐枝觀他無恙,暗暗松了口氣,接著卻提心他宮宴來遲會受責備。 她緊張地注視著他行至階前,向皇上與皇后躬身而拜。 所幸他不愧是最得寵信的近臣,她的父皇不僅沒有問責,還和顏悅色地召他登階近前說話。 不知具體說了什么,但似是僅憑寥寥幾句話,他便哄得她父皇喜笑顏開,拍著他的肩,吩咐賜酒。 賀鳳影飲了酒,走下臺階,坐到安排給他的筵席處。 雖然時不時需得應酬來向他敬酒的朝臣,但一雙明目總是眺向李桐枝的方向。 有細心的人注意到這一點,同樣打量起一貫存在感薄弱的九公主,惹得李桐枝頗為不自在地垂首。 坐在她身側的年輕夫人就懷著好奇心,抬手為李桐枝斟了一盞酒,試探性問道:“九公主同賀小侯爺私交很好嗎?” 李桐枝忽然被搭話,不知該如何答,誠實地輕輕點頭“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怕單是這樣回應太不禮貌,她接過遞來的酒盞,一口悶飲下。 安排給女眷飲用的佳釀酒性醇厚,入口時甘甜溫和,后勁卻雋永綿綿。 李桐枝幾乎沒飲過酒,扛不住醉意,仍是安安靜靜沒有什么異樣,可面頰飛起紅霞還是泄露她的醺醉,眸光顧盼流波也沒有著落點。 醉意和困意攪合在一起本文由企鵝峮幺污兒二漆霧二吧椅整理,令她本就轉得慢的小腦袋越發糊涂。 她不禁將身子傾向信賴的侍女枕琴,神態嬌憨地小聲說:“枕琴,我想回去了?!?/br> 皇上與皇后的除夕祝詞都已經說完。 皇后以不勝酒力先行告辭,皇上追隨同去,反正李桐枝無意與其他人深化感情,身份也不重要,悄悄離席沒太大問題。 因此枕琴點了頭。 給她系好斗篷,幫著攙起她因飲醉而軟綿的身體,向左右告罪一聲,便領著她自儀元殿的側門退出。 可枕琴僅一雙手,來時既要提燈又要撐傘,歸時再要攙扶微微醺醉的李桐枝,便不夠用了。 “我可以自己走?!彪x開殿內溫暖,被冷意一激,李桐枝清醒了不少,很快理解侍女在煩惱什么。 “真的?”枕琴半信半疑地松開攙她的手,想看她能不能先自己站穩。 李桐枝倒是能站穩,可剛一抬步,就腿軟地向后倒去。 枕琴趕忙要扶。 手才伸出,就被跟隨李桐枝腳步從宮殿出來的賀鳳影搶了先。 他長身鶴立,裝扮儒雅溫文,扶她卻游刃有余,僅是右臂在她腰間一攔就扶正她的身子,讓她能夠借力站穩。 仿佛若是需要,單臂將她托抱起也是很輕松的事。 不過在不時有人來人往的儀元殿外,賀鳳影知她怕羞,沒有行冒犯的舉動,輕扶她的腰如同攏合嬌柔花枝。 嗅到近在咫尺的芳蘭熏香中夾雜淺淡酒氣,他了然她行不穩當的原因是飲醉微醺,無奈地說:“桐枝不勝酒力,何必飲那盞酒?!?/br> 若非兩人的筵席相隔太遠,他定會替她將酒擋下。 “你怎么出來了……”李桐枝聽到他出聲,才后知后覺發現他跟出來了,心尖微微發顫,回身抬首注視著他。 她先前明明看到還有許多人等著與他攀談,沒想到他竟將人都撇下了。 “他們無法借談話從我這兒知他們想知的,我也無需借談話從他們那兒知我想知的?!?/br> 賀鳳影隨口答了,說的都是實話。 不過知她不能懂,立刻將話題轉回他認為的正事上,哄著她說:“卻是昨日我失約沒來見你,得趕著來賠罪?!?/br> “沒關系?!崩钔┲Σ⒉还炙?,也不準備多問追究他失約的緣由,善解人意地說道:“我知你沒能來定是被事情絆住了,無妨的?!?/br> 賀鳳影要處理的事兒其實還沒完全收尾。 如果不是憂心除夕宴自己未至,必然引得李桐枝更多胡思亂想,他此刻都不該入宮來。 不過來且來了,不急離開。 注意到她面上枕在案幾小睡留下的痕跡,他猜到她昨日必然等自己至深夜,越發心憐她,嘆息一聲,道:“桐枝,將你的手給我?!?/br> “怎么了?” “你摸摸這兒?!辟R鳳影暗示般向她眨眨眼,食指虛虛點向自己的胸口。 李桐枝青蔥般的十指捂在手爐上,指尖被熱度暈染成淡粉色。 聞言有所誤解,以為他不正經地逗自己,手指輕輕顫了顫,被冷風熨白的臉揉入燙意。 慌亂地四下看了看,不見有人聽到他們的對話,稍稍心安,卻還是連名帶姓地嬌聲嗔他:“賀鳳影,你怎么言行不知檢點呀?!?/br> 在她自己的宮室里牽牽手、抱一抱且罷了,怎在儀元殿外都不收斂——難道是沾上其他紈绔子弟尋刺激的壞毛病了? “妮子想什么呢?!辟R鳳影愣了愣,旋即低低笑出聲,輕捉起她纖細的手腕,將柔若無骨的小手放至自己胸口處,讓她自行感受。 李桐枝罵他都罵不利索,更沒有掙開他的力氣。 見他不聽,還主動握著自己的手去摸,她原是咬住下唇,板起小臉,認真想更嚴肅的語句說教他。 可觸手出乎意料的是一團溫熱的柔軟。 她的思路頓時陷入混亂, 賀鳳影這是在衣中藏了什么呀? 第2章 伴隨一聲細細柔柔的“喵”叫,賀鳳影掀開狐裘給她瞧,她才知他原來在衣內藏了只巴掌大小的、通體雪白的碧瞳奶貓。 之所以他一直沒將左手露出來,就是因為托著這個小家伙。 就算在宮宴眾目睽睽下,也得想法子時不時讓它透透氣。 “呀?!崩钔┲p輕叫了出來,目中是坦白直率的驚喜,全忘了剛剛想說的話,感嘆道:“它好可愛!” 賀鳳影莞爾,清了清嗓子,示意李桐枝抱抱它:“昨日與你相約見面,就想把貓兒送給你,可惜遇上事兒沒能成行,今日它便算不上贈禮,只能算賠罪了?!?/br> 貓兒溜轉的圓瞳如上好的翠玉,小小的毛茸茸一團窩在賀鳳影的手掌上。 因為睡飽了,所以它顯得活潑不少,伸出短短的前肢,用軟乎乎的爪子輕拍了拍李桐枝的手,似乎同樣招呼她抱一抱自己。 李桐枝便將手爐交給賀鳳影拿著,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個暖和的小雪團。 貓兒很親近她,在她懷里調整了一個舒舒服服的姿勢,撒嬌般又叫了一聲。 她扼不住歡喜心情,不自禁用面頰輕輕蹭了蹭它,杏眼彎如月牙,同賀鳳影說:“太好了,我好喜歡它?!?/br> 賀鳳影刻意挑選送給她的貓兒,不但模樣討人喜歡,而且性情乖巧親人,不具備攻擊性,是最適合陪伴的寵物。 不過他雖然來之前就清楚小家伙能博她好感,但凝視著她的嫣然笑顏,一顆心還是如同吸飽水的海綿,膨脹得格外柔軟。 想,貓兒可遠比不上你可愛。 他從枕琴手中取來油紙傘,將傘面完全傾向她,盡可能把風都擋住。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解開狐裘,像揣著貓兒一樣將她揣進懷里,好叫寒意無法侵她分毫,也不許其他人窺探覬覦他的小姑娘。 可惜李桐枝臉皮薄,必然不會同意。 因此賀鳳影收拾好心念,僅是溫和地提議道:“夜間雪路難行,我送你回去吧?!?/br> 李桐枝的注意力都放在貓兒身上,忘記可能還有其他人看著,下意識點了頭。 她動作自然地將小腦袋倚靠向賀鳳影的手臂,由著他為自己遮蔽寒風,借他的力行走。 枕琴很懂地提燈在前,離得不遠不近,既能為他們照亮前路,又不至于妨礙他們親昵。 兩人共同循著道路回去,她投在地面的嬌小影子幾乎被賀鳳影的影子完全覆蓋住。 剛滿十六的少年郎身形高大,五官輪廓脫去幼態,顯出凌厲鋒芒,仿佛捍衛領地的虎,威嚇所有可能竊取自己寶藏的不懷好意者。 唯獨在懵懂稚氣的小姑娘看過來時,他會仔細地收起尖牙和利爪,展現出作為大型貓科動物的溫馴,博取她的愛憐。 回到李桐枝居住的宮室,才一踏入院內,賀鳳影立刻注意到屋檐懸掛的冰凌。 環顧周遭清冷無人,他不禁蹙起眉,問:“你宮里的宮人們呢?” “今兒是除夕節,我準他們休息半日?!崩钔┲β曇羧崛?,不太確定地猜測說:“許是在哪兒聚著博戲耍牌,且由著他們開心吧,明日便都需回來了?!?/br> 賀鳳影微瞇起眼,目中透出森然寒意。 瞧著那一排長短不一的冰凌,沒應聲。 李桐枝愿意發善心沒什么好說的,可雪停后的半日工夫根本不夠冰凌成型。 一直沒人處理這些危險的東西,說到底還是宮人們不把李桐枝這個主子當一回事兒。 仗著她性情柔善不懲罰人,肆無忌憚地偷懶。 這等懶貨就得賜下重刑,令他們好好嘗一頓皮rou苦楚,才知珍惜主子的善心。 當然,最有效的方法是抓出他們中的典型,殺雞儆猴。 只要把死亡的威脅銘刻在他們脊骨,保準個個都爭當勤勉的忠奴。 “我們進去說話吧?!?/br> 溫柔的聲音中斷了賀鳳影的思路。 李桐枝沒敏銳到能察覺他無聲的情緒變化,何況她方一抬眸,賀鳳影的神情已然恢復如常。 他含笑向她頷首,她更是無從發現他剛剛動了怎樣血腥的念頭。 推開屋門,先前點燃的那盆炭火在她們離開時被熄滅,此刻溫度與屋外無異。 唯一好些的,就是閉上門窗后,沒有嗖嗖刮在面上的冷風。 李桐枝踏入屋內才想起這一茬,連忙向枕琴遞眼神,示意多加兩盆炭火來。 從前賀鳳影到訪時,因都有事先約好,她會提早多燃幾盆炭火,不令他發現自己入冬后其實連取暖驅寒的炭都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