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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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默默為應長川斟滿,忍不住試探起了對方的酒量。 天子一飲而盡,作為臣子的自然也要跟上。 斟完酒后,江玉珣也隨應長川喝了一杯,末了忍不住說:“此酒再陳釀上一年半載,待辛辣味退去一點,味道會更佳?!?/br> 樹形的連盞銅燈,將半座宮室照得燈火通明。 江玉珣的余光看到——這盞銅燈旁,不知道什么時候懸了一張巨大的羊皮輿圖。 圖上繪制的并非大周山河,而是遠在北方的折柔。 他一點點攥緊了手中的酒盞。 直到指尖傳來一點痛意,方才后知后覺地松手。 沉默片刻,江玉珣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陛下……這張折柔輿圖,只有大概疆域輪廓,山川形勢皆是空白?!?/br> 折柔盤踞在大周以北,呈“冖”字形將其包裹。 應長川的表情也嚴肅了些許:“沒錯?!?/br> 他端起酒盞,緩步走到了那塊巨型輿圖旁:“折柔大部分時間都閉關自守,大周子民很難深入其內?!?/br> 銅燈之下,應長川那雙煙灰色的眼瞳都多了幾分溫度。 說話間,天子不由伸手,緩緩從輿圖上撫過。 江玉珣不再看輿圖,而是將視線落回了酒盞之上。 少年的心臟,又一次重重跳動了起來,方才的醉意也消散了些許: “陛下,臣今日來找陛下,正是為了此事?!?/br> 應長川轉身看向少年。 江玉珣把杯中烈酒一飲而盡,也朝輿圖走去。 他停在了天子面前,仰頭看向了那雙煙灰色的眸底: “自前朝以來,折柔便對我大周虎視眈眈,并多次屠殺邊民、發兵侵擾、和親逼貢?!?/br> 應長川逐漸斂起笑意,眼瞳也隨之冷了幾分。 或許是酒勁使然,江玉珣非但不怕,目光甚至變得比方才還要放肆: “臣知道,陛下想的從來不只是讓大周免受其侵擾,而是徹底消滅折柔?!?/br> 歷史上,由于缺乏對折柔的了解,“周、柔之爭”斷斷續續持續了近七年才結束。 大周雖然取得了勝利,但是也被連年戰亂拖垮,最終伴隨著應長川的突然駕崩三日而亡。 天子的野心第一次被人直白揭露,向來喜歡隱藏情緒與心思的應長川,竟輕旋酒盞笑著點頭:“對?!?/br> 江玉珣把視線落回了輿圖上的空白之處:“……臣以為,此戰絕不可拖沓。而若想要速戰速決,陛下還缺一樣東西。?!?/br> 應長川瞇了瞇眼:“什么東西?” “一張折柔輿圖?!?/br> “愛卿可有?” 江玉珣搖頭道:“臣沒有?!?/br> 喝到微醺的少年,比平日里大膽了許多。 說完方才那番話,江玉珣不由了眨眼,輕輕舉起手中已經空掉的酒盞對應長川說:“但是可以用它來換?!?/br> 流云殿內靜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江玉珣耳邊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呼吸也亂了幾分。 應長川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少年的意思:“賣酒?!?/br> 說完,他也為自己添了一杯并一飲而盡。 見皇帝喝,江玉珣只能再次跟上。 “沒錯,賣酒?!鄙倌觌S即點頭。 縱觀古今歷史,走的最遠的向來不是軍人,而是商人。 他們是最適合深入折柔繪制輿圖的人。 之前不是沒有人想去折柔經商,可是折柔游生活習俗與大周迥異,壓根沒什么東西能賣給他們。 但酒不一樣。 他們拒絕不了烈酒。 江玉珣終于笑了起來:“放眼全天下,這酒只有我們才做得出來?!?/br> 或許是酒勁上頭,江玉珣直接把自己和應長川歸為了“我們”,而對方竟也接受了。 說到興起時,江玉珣又給自己倒了一盞酒,一口干掉后才轉身對應長川說:“制酒需要甑桶,折柔壓根不知道甑桶是什么東西。而陛下登基以后,曾命玄印監將民間甑桶全部收至宮中,并禁止再鑄。所以現在,就連大周百姓也制不出烈酒了?!?/br> 少年的臉頰泛起了淺紅,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扇動。 應長川下意識移開視線,笑著點頭道:“對?!?/br>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不多時便把罐里的酒喝掉了大半。 新釀出的烈酒后勁十足,江玉珣剛才還能口齒清晰地同應長川分析利弊,但說著說著便徹底暈乎了起來。 不但身體沒了力氣,眼前的景象也泛起了重影。 ……好困。 江玉珣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少年明顯已經喝醉,但他仍不忘自己今天的重點。 江玉珣忽然深深地看向應長川 :“臣以為,陛下應耐心等待三年,補全這張輿圖……而在這期間,朝廷正好可以修整怡河?!?/br> “望陛下三思——” - 少年的話擲地有聲。 一遍遍在空寂一片的流云殿上回蕩了起來。 話音落下后,江玉珣無比認真地看向應長川,一邊眨眼一邊期待對方的答復。 無論是深探折柔,還是怡河截彎取直工程,都是國之大計。 絕不可能今晚便草草定下。 ……更別說提出這件事的人明顯醉著。 天子停頓片刻終于緩緩開口,他正想說些什么,卻見江玉珣……再一次端起陶罐,起手想要替自己添滿。 “怎么這么快就沒了?”江玉珣頗為懊惱地將陶罐放到了一邊,“我也沒喝幾杯呀……” 說完,他忽然放下陶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看他這動作顯然是醉的厲害。 應長川不由蹙眉。 他正要喚桑公公過來把人扶回房間,卻見江玉珣一臉嚴肅地朝自己看來。 “陛下,有算盤嗎?” 算盤? 江玉珣醉成了這樣,還想算什么。 應長川心中雖疑惑,但他停頓片刻,還是喚桑公公取了一把進來。 喝醉里的江玉珣,半點也不跟應長川客氣。 等桑公公將算盤拿來時,他已自顧自地研好了墨。 “江大人,算盤給您?!鄙9珮O其熱絡地將東西遞了過去。 同時忍不住偷偷朝紙張上偷瞄了一眼。 沒想到只看見一堆鬼畫桃符。 清風蕩過流云殿,桑公公瞬間嗅到了一陣濃重的酒香。 ……江大人這是醉了嗎? 他有些不確定地抬頭朝應長川看去:“陛下,請問是否現在送江大人回房休息?” 不料應長川竟搖頭道:“不急?!?/br> 此刻天子無比好奇,江玉珣醉了后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陛下?!鄙9驊L川行禮,緩步退到了一邊去。 一時間,流云殿內只剩下了少年敲擊算盤,發出的“啪啦”聲響。 江玉珣已經有很多年沒用過算盤,故而不能做到完全心算。 他一邊在算盤上敲打,一邊極其認真地念叨了起來: “……春酒一斗七十錢,蒸這些烈酒大概用了三斗春酒。三七二十一……一共二百一十錢。還有工費…木柴費……物以稀為貴,再乘以十倍……” 不出半盞茶時間,紙張上便布滿了江玉珣留下的歪七扭八的字跡。 一開始江玉珣勉強還能算清。 到后來,嘴里的數字便亂了起來。 “……嘶,三百五十錢乘以十是,是……” 應長川淡淡道:“三千五?!?/br> “對對!”江玉珣迅速把這個數字記了下來。 末了又繼續道:“三千五百錢,一兩等于十錢,所以一共是,一共是多少兩來著?” 此刻他的腦袋已經變得比石頭還要沉,但仍不肯休息,而是執著地想要算下去。 “……算了,四舍五入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