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到游聞羽進入地牢時, 他也確實聽見了樂情和長唐對于許嬌河的糟糕議論和下流幻想。 可他們并沒有提到自己, 什么無衍道君沉迷女色被雷劈的話, 全都是游聞羽擅自加上去的。 游聞羽殺死兩位弟子是為了私心。 如今編造出這些謊言,也是為了私心。 他是想借此譏諷自己。 紀若曇陷入回憶, 掌心卻倏地傳來尖銳刺痛。 反應過來,是許嬌河等不到他的回答,情急之下,用三寸長的指甲掐了他一下。 他不動聲色聚焦目光,卻并非要與許嬌河對視,而是轉向了游聞羽的所在。 二人的視線在無聲中匯集。 彼此沒有說話,其間蘊含的情緒卻勝過千言萬語。 片刻后,紀若曇開了口:“游聞羽要罰?!?/br> 葉流裳一喜。 她就知道,但凡同自己道侶的旖旎緋聞相關,就沒有一個男人會不在意! 許嬌河則氣得兩眼一黑。 他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若非估計眾人在場,她少不得拽住紀若曇的衣襟好好質問。 然而氣悶不及一瞬,她又聽見紀若曇話鋒一轉道,“不過在懲罰游聞羽之前,葉尊主需要向整個小洞天說明樂情和長唐因何而死——就寫他們借勘塵之劫侮辱無衍道君,煩請不要提及我的道侶?!?/br> 葉流裳:“……” 這個目無長輩的混賬,居然還知道用上“煩請”! 小洞天內尊師重道的風氣極盛,師長便如再生父母,更何況游聞羽的師尊還是威名遍九州,無人不敬仰的無衍道君,她可以想象到,若是把兩位弟子的死因公開,天下人會如何戳如夢世的脊梁骨。 在徒弟面前侮辱師尊,侮辱一個人魔大戰中匡扶戰局的不世英雄,便是死了也活該。 ……紀若曇好狠毒的心! 葉流裳掐住木椅扶手,勉強控制著翻騰的氣血,冷笑道:“若本尊不呢?” 這一刻,她故意開始向外釋放自己的靈力威壓。 縱使只是個靠天材地寶堆積上去的通玄期,葉流裳到底也是小洞天內聞名的高手之一。 許嬌河當即感覺到胸腔中的心臟跳得極快。 撲通撲通撲通。 簡直要活生生跳出口腔。 她難受地捂住胸口,下意識關注起紀若曇那邊的情況——要知道他眼下的境界也不過停留在合魂期,連徒弟游聞羽都不及,若是在葉流裳面前露了怯,如夢世難免更加寸步不讓。 可紀若曇依舊巋然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平寧,身姿如同直面霜雪狂風而不倒的青竹。 他對葉流裳說道:“你沒有說不的余地,否則媧皇像絕無可能復原?!?/br> 許嬌河聽得云里霧里,更是感到莫名其妙。 先是不讓葉流裳在樂情、長唐的死因中提到自己,現在又突然扯到了破碎的媧皇像。 這都哪兒跟哪兒? 不只是許嬌河,殿內的一部分人也露出了探究的神色。 葉流裳卻是知情人,她因為情緒激動而擴張的眼珠微微移動一分,而后森然道:“無衍道君這是在威脅本尊嗎?莫非你以為,本尊失去了你的助力,就無法找到補天石了?” “千百年來,極雪境內唯有我一人活著出來,你就算能夠找到愿意進入極雪境的人,對方又怎么清楚極雪境的真實情況,又如何知曉從何處找起?” 紀若曇的言語八風不動,未存任何情緒起伏,奈何句句問得葉流裳啞口無言。 只因他說得確屬事實。 傳聞上古時期,女媧大神煉制補天石修復天裂、阻止人間變成一片汪洋。而當天之裂縫被修補完全時,急于回歸神界的女媧大神則遺留下了一顆多余的補天石,封存在九州至寒的極雪境內。 這么多年以來,無數境界高深的修士通過欲海封印的薄弱處進入極雪境,只為找到補天石。 卻從未有一人活著回來過。 紀若曇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葉流裳意識到紀若曇的話確實不是在威脅她。 當一個人的身上有著他人無法匹及的長處時,那么他也根本不必耍心眼斗手段。 只需坐在遙不可及的高位之上,等待著他人下跪、供奉、請求。 葉流裳咽下滿嘴不甘,勉強擠出抹笑容,問出最后的誅心之言:“若曇,本尊是你母親的師妹,算起來,你也可以稱本尊一句姨母,本尊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早日修復好媧皇像,穩定師姐剩下的一縷殘魂,難道你想為了一個反叛的弟子,害得你母親的魂魄無處受到溫養,最終魂飛魄散嗎?” 葉流裳說這話時,許嬌河的手仍然搭在紀若曇的掌心。 她倏忽感覺到那只一動不動的大掌猛地抽搐了一下,快到叫她以為是憑空而生的幻覺。 “葉尊主不必多言,每一個犯錯的人都要受到懲罰?!?/br> 紀若曇垂落眼簾,冷冷回應。 “……他們已經死了,受到的懲罰還不夠嗎??!” 自知懷柔還是強硬皆是無望,葉流裳干脆歇斯底里起來。 她使力拍向身畔扶手,聲音高到刺痛耳膜:“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都不顧及你的母親了嗎?!” “那云銜宗的名聲呢?”聽聞她的尖聲指責,紀若曇抬起眼,目光猶似淬冰寒潭:“葉尊主將游聞羽殺害如夢世弟子的消息大肆傳播,連我剛回小洞天都聽到了多回,這一點你打算如何彌補?” “別再找尋諸多借口?!?/br> “葉尊主一心一意想要壯大如夢世,勝過我母親,不如看看眼下,如夢世變成了何等境遇?” 紀若曇終是沒有再給葉流裳留下一分一毫的顏面。 他漠然揭破如夢世在葉流裳的執掌下逐漸走向頹靡的事實。 而葉流裳雪白的面頰在他的質問中變得通紅,紅得仿佛要滴血。 她的掌心泛出靈力匯聚的光亮,有如實質的殺氣刺得明澹眸光一凝,河山圖隱隱在其背后浮現。 一。 二。 三。 許嬌河在心中默默數著數字,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葉流裳,想看看她何時會拔出武器大動干戈。 只要做出這樣的行為,那如夢世就會徹底不再占理。 …… 可當她數到一百時,葉流裳也沒有出手。 她向來挺拔的身形驟然矮了下去,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 她仰起面孔,朝后倒在木椅靠背之上,頹然道:“本尊會按無衍道君的意思去做……希望無衍道君也能信守承諾,替如夢世找到修復媧皇像的辦法?!?/br> 紀若曇道:“自然,為表誠意,我會親自掌刑,先行罰以游聞羽三十戒鞭?!?/br> 三十戒鞭。 似乎聽起來不重。 又有紀若曇掌刑,怎么也會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對游聞羽手下留情。 許嬌河暗自松了口氣,看向殿中下跪謝恩的游聞羽,忽見他唇畔浮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 行刑的地點設置在明鏡堂外。 鎮守欲海的執法長老薛從節不在,便由兩位內門弟子充當紀若曇的左右手。 只是當他們一個解下游聞羽的外袍,露出潔白無紋的褻衣內襯,一個恭敬奉上懲罰的戒鞭時,紀若曇卻說:“不必在我身旁照應,你們二人退遠?!?/br> 雖不解,但內門弟子依舊恭敬應諾。 行刑開始。 游聞羽跪在明鏡堂鐫刻了“懲惡揚善”四個大字的青銅臺之上,面朝清晨揮灑如織的盛大日光,清俊的五官從容舒展,并無半分懷罪之人的畏縮模樣。 在他的背后,有數道目光注視。 那是正在觀刑的明澹、許嬌河和葉流裳。 漆黑戒鞭穿破空氣的上揚聲在耳邊綻開,容不得游聞羽多想,已是狠狠一道印在他的脊骨之上。 紀若曇親自掌刑的力道非同小可。 勝似神魂碎裂的劇痛傳來,游聞羽頓時悶哼出聲。 蘊含靈力的幾鞭下去,涔涔冷汗附著于他眉眼之間,冷白肌膚上亦有青紫的脈絡迸出蜿蜒。 紀若曇的下手極狠,不出片刻,游聞羽的后背便皮開rou綻、布滿血痕。 他如此不留情面,叫葉流裳徹底沒了話說,也令許嬌河心驚無措。 總不能真的,把游聞羽……打死吧? 而青銅臺上的二人,并不清楚她內心的想法。 游聞羽的氣息愈發微弱。 在第二十鞭時,他倏忽半仰脖頸,目視晨暉,輕笑道:“師尊一定很介意吧?” 紀若曇動作一滯,又面不改色一揮到底。 游聞羽表的情因劇痛扭曲瞬息,又咬著牙繼續說道,“真痛啊……可小徒的心中,卻有著說不出的高興……原來師尊也并沒有得到師母的真心?!?/br> 啪! “因為不安,所以惶恐,因為惶恐,所以才會懷揣陰暗的私心,來親自對我動刑?!?/br>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