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比起和葉流裳斗氣, 洗去自己的污點才是當前最重要的。 她眼巴巴地盯著明澹, 渴望對方能給予一個答案。 明澹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起身向不明就里的眾位說明:“清晨我本想直接來到清思殿議事, 忽然接到隨同若曇一起前往地牢的侍從來報, 說是有關于媧皇像失竊一事, 聞羽手上有證據想要提供?!?/br> 他的話說到這里, 大殿中央的游聞羽忽然抬起手來。 一顆小巧的灰白色石頭,自他的掌心漂浮到半空。 這種石頭名為留聲石, 是小洞天內很常見的術法工具。 有留存聲音的功能。 留聲石內隨即開始播放一段對話。 許嬌河側耳細聽,發覺是婚禮舉行之前,她同扶雪卿在寢殿內的對質。 呼之欲出的真相,與呈現在攫念術中的后半段記憶息息相關。 可她在欲海生活了月余,早就過了攫念術生效的期限。 再想驗證,只能使用禁術搜魂。 只是這種術法一旦使用,哪怕是修為不俗的修仙者,都有極大概率會沖撞到他們的神魂。 輕則意識動蕩,境界受損,重則變成癡兒,危害生命。 如今許嬌河有紀若曇撐腰,在座的各位,誰又敢斗膽提出這樣出格的建議? 不過對話進行到底,其中的內容和兩人的態度語氣,傳遞出了一個信息——許嬌河并不知曉內情,無論是否為扶雪卿的控魔印所cao縱,這件事都并非出于她的本心。 有這層驗證所在,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許多。 明澹聽完留聲石記錄的對話,面上已表現出對于許嬌河的信任,他詢問游聞羽:“觀渺君,這些天你待在扶雪卿的身邊,可有查探到同他勾結之人究竟是誰?” 游聞羽道:“沒有,扶雪卿把我捧到高位,假作近身之人,也不過是為了掃小洞天的顏面?!?/br> 這樣彼此防備的關系,他又怎么可能透露真正的機密? 明澹頷首,表示理解,繼續如例行公事般查問了幾句,最后得出結論:“觀渺君就媧皇像失竊一案,貢獻出重要的線索,洗刷了嬌河君的嫌疑,又在欲海一戰中重創魔尊扶雪卿。因此我認為,他并不具備反叛之心,當日錯殺如夢世弟子的事情,或許有隱情也未可知?!?/br> “能有什么隱情?” 葉流裳聲音尖刻,陰惻惻地諷刺道,“就算游聞羽真的沒有背叛小洞天——但功就是功,過就是過,他自己對于殺害我如夢世弟子的罪名也供認不諱!明宗主如此包庇,莫非想叫整個九州都以為,這世間沒有任何法度規矩可言,只要立下功勞,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掩蓋自己犯下的罪?!” 葉流裳的質問極重,她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挑釁,言語間也失了分寸。 明澹被她刺得抿緊薄唇,眸中慣常的溫和同平易近人亦消散幾分。 他無言片刻,轉而問游聞羽:“觀渺君可有什么想要解釋的?” 游聞羽:“我為何要殺此二人,其中確有隱情,但他們的言辭太過誅心,恕聞羽無法說出口?!?/br> “誅心?” 葉流裳自鼻尖哼出一聲,“依本尊看不過是找補不到借口,隨意推諉罷了?!?/br> 明澹面沉如水:“請觀渺君直言?!?/br> 游聞羽卻沒有開口,只將目光對準了坐在一旁觀望的許嬌河。 許嬌河正依偎在紀若曇的身邊,饒有興趣地聆聽著殿中三人的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冷不丁瞧見游聞羽看向自己的復雜眼神,心臟忽然突突著跳快了一拍。 咚。 雙膝觸及冰涼堅硬的地面,發出一聲敲擊在心上的動靜。 游聞羽面向紀若曇和許嬌河的所在,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許嬌河咋舌道:“聞、聞羽,你在干什么呀?” “如夢世弟子的話,事關師尊和師母的聲譽,唯有得到您二位的允準,聞羽才敢出口?!?/br> 許嬌河忍不住同紀若曇對視。 相比她的不知所謂,紀若曇卻是鎮靜異常:“講?!?/br> 得到應允的游聞羽從地上站起,撫了撫膝蓋上不存在的灰塵,目視前方道:“那日我前往地牢想要探望師母,卻聽見作為看守者的如夢世內門弟子樂情、長唐,坐在桌前肆意侮辱師尊師母?!?/br> “他們說師尊之所以會被勘塵之劫劈得魂飛魄散,是因為滿心沉迷女色,才叫上天降下懲罰?!?/br> “又說師母是個長了一副禍水面孔,只知道勾引男人的娼/婦,還敢作威作福爬到云相師兄頭上去,害得云相師兄被尊主罰以鞭刑?!?/br> “等到尊主煉化鑄劍鼎內的靈氣,開啟攫念術的后半段記憶,坐實了師母的罪名,他們定要將師母囚禁在房間內,弄得她求生不得,求死——” “夠了,住嘴!” 聽著游聞羽不帶半分個人情緒的闡述,清思殿內的所有人面色均變化得精彩紛呈。 許嬌河先是素面微粉,接著又羞又怒整片肌膚漲得通紅。 明澹面無表情,連最后一絲和煦都消失無蹤。 而其中情緒最激動的莫過于如夢世尊主葉流裳。 她終于還是猛地站起,指著游聞羽的鼻子喝令他閉上嘴。 “這怎么可能是我的弟子能夠說出來的話?你、你在造謠,你在造謠!無知后輩,怎敢如此踐踏我如夢世千百年的聲譽??!”葉流裳奔下高座,來到游聞羽的面前,故態復萌,又想一掌打去。 卻被祭出長劍的明澹攔在身前。 游聞羽無所畏懼,仰面直視葉流裳:“師尊師母待我恩重如山,他們的話叫我如何忍耐?” “你胡說,你是為了脫罪在砌詞狡辯??!” “我看未必是狡辯?!?/br> 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許嬌河終是緩和了過來,她想不管游聞羽說的是不是真話,但葉流裳先是傷她,現在又不管不顧想要掌擊游聞羽來打她的臉,她決計不能夠忍氣吞聲。 索性新仇舊恨一起算。 她順勢從座位上站起,冷著嗓音說道,“那日藏寶庫內,樂情在事態還沒有明了的情況下,頻頻對我語出犯上,甚至言語陰陽怪氣不夠,竟還想抽出鞭子來打我?!?/br> “葉尊主若不信我的話,當時云銜宗、如夢世的弟子皆在,我派宗主和葉尊主宗門的紀云相皆可以證明,再不濟把參與者全部叫過來對峙一二也可以?!?/br> 葉流裳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看向在旁不曾出聲的紀云相:“這是真的?” 紀云相滯澀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才緩緩點了點頭。 連自己的親傳弟子都肯定了樂情的無禮在前,這下葉流裳再怎么不肯承認,都反駁不出話來。 她目露失望地看了紀云相一眼,而后憤然拂袖轉身,重新回到座位上,調息片刻,變了副面孔說道:“就算是這樣,上天有好生之德,小洞天內也有不得隨意戕害同道者的規矩!樂情二人冒犯無衍道君和嬌河君,此事或可以通知本尊,或可以上報明宗主,再由我們二人商議決定懲罰?!?/br> “觀渺君此舉不僅狠毒,而且僭越,依舊有些說不過去!” 面對葉流裳的有心偏袒,許嬌河底氣十足,她皮笑rou不笑地回懟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句話是不假,但大家也都說寬以待人,嚴于律己——怎的葉尊主聞聽自己弟子犯下的罪過就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對著我懷淵峰弟子的失誤就窮追不舍?” “更何況,修仙先修德,如果聞羽面對別人侮辱自己的師尊師母,一顆心都感到無動于衷,那他還修什么仙、證什么道?就算飛升了也不會是一個好神仙!” “許嬌河你!” 一番邏輯縝密、嚴絲合縫的攻擊,叫處于盛怒狀態的葉流裳氣得紅了眼睛。 她何曾被人如此冒犯過? 一時間心中將許嬌河千刀萬剮了無數次。 明澹亦于此刻不認同地蹙起修眉:“葉尊主,你我俱為一宗之主,做事還需立身為正?!?/br> “本尊何時立身不正?” “你們云銜宗的弟子殺害了我的兩名徒弟,安敢如此振振有詞!” 眼見葉流裳失了理智,又招架不住明澹同許嬌河兩人的連番炮火,就連原本他們占理的媧皇像一事都要拋諸腦后,紀云相也顧不得遵守小輩不得隨意開口的禮儀。 他只身向前跪在殿上,雙手執禮舉過頭頂,喚了一聲:“師尊!” 譬如炭火燒至通紅時,迎面而下的沁涼冰水。 葉流裳被紀云相喊得一個激靈,頓時冷靜了幾分。 她看了看跪在游聞羽身邊的愛徒,又分別望向道貌岸然的明澹,和臉上明晃晃掛著報復二字的許嬌河,忽然想起事情發展到現在,似乎尚有一人從未表過態。 于是她調轉槍口,一雙惱意未褪的眼睛望向不置一詞的紀若曇。 問道:“本尊聽聞在如夢世時,觀渺君就對自己的師母諸多看顧,關心之情更是甚于旁人許多,面對這般情誼深厚的弟子,不知無衍道君有何看法?” 第100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天 葉流裳的話問出口, 清思殿內原本詭異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久久未語的紀若曇,許嬌河的心亦是高懸到喉間。 按照葉流裳不依不饒的性格,假設紀若曇的態度間也流露出打算重罰游聞羽的意思, 那她肯定會一再糾纏不休, 非要讓游聞羽去了半條命亦或者成為廢人不可。 游聞羽的事,是她為了償還的救命之情, 也是一次對于紀若曇的試探。 看看他應承了自己的要求以后, 究竟能夠容忍到何種地步。 倘若第一次就失敗, 那這承諾不入眼也罷。 許嬌河微微鼓起臉頰, 目光盯住紀若曇一刻也不肯放。 她見紀若曇沒有立刻說話, 便借著兩人交疊在扶手上的寬大衣袖, 悄悄探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沁著涼意的指尖,相較常人更低的體溫,無一不證實了紀若曇是個冷心冷肺的主。 許嬌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管他人能否看出來她與紀若曇之間的勾當, 清亮的目色含著兩汪浮動的水光, 可憐巴巴又殷切地注視著紀若曇。 她甚少有懇求他的時候。 過去大部分的歲月里,二人相見,為了不落下風, 她都偽裝的如同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小母雞。 她竟然為了游聞羽求他。 紀若曇的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酸澀順著血液涌上天靈蓋, 個中滋味唯有他自己知曉。 游聞羽說的不盡然是真話。 不錯。 當時他寄身于柳夭劍內, 被游聞羽帶出了封存的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