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靄靄「六」
恰在此時,衛朔喚她前來添茶。 見檐雨半邊袖口與眼角都是濕漉漉的,似乎是哭過,忽然心中一軟,連原本打算叫她在書房中站著陪到月上中天為止的念頭,也都作罷。 只是面上依舊不見分毫情緒,聲音冷淡:“天色已晚,此處不用你伺候,退下吧?!?/br> 謝昀聽了,也自然而然地朝窗外看去。 “該落鑰了,臣也不打擾殿下休息了。左春坊給事中的缺,待明日與詹事府另行商議,擬個奏本呈給殿下?!?/br> 衛朔點點頭:“謝太傅今日剛入宮,天黑莫要迷了路?!庇謱﹂苡暾f道,“尋個婢子來,送太傅出宮去?!?/br> 幾場雨過,秋意漸濃,入夜之后的皇宮一片寂靜,陣陣夜風拂過,蕭瑟四溢。 今夜值守恰好輪到小萱,檐雨將她帶到謝昀面前,細細交代:“謝太傅往后會常來東宮走動,今日你送他出宮去,順便帶他認認路?!?/br> 極其簡單的一樁事,偏偏她卻說得認真,即便隔著一層薄紗,謝昀也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面容該是何等溫柔。 “將艾葉與薄荷放在香囊內,可避蚊蟲叮咬?!彼焉频貙λ?,“謝某家鄉的夏日蚊蟲也多,入京時便帶了些手制的驅蚊香囊,若是姑娘不嫌棄,明日給姑娘送過來?!?/br> “多謝太傅,但不必了?!遍苡晡竦乐x,“東宮內人,不可與外臣私相授受?!?/br> 謝昀的臉上掠過一絲失落:“姑娘見諒,是謝某疏忽,失言了?!?/br> 耽擱的有些久,小萱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打轉,見檐雨似乎不想跟他再多聊下去,便出言提醒謝昀:“太傅,這邊請?!?/br> 謝昀轉了身,跟在她身后離去。 “等下——”檐雨走了兩步上前。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叫住謝昀,只是剛才腦中一閃而過今日那一句,「要為老師翻案正名」,心頭一股沖動……檐雨仰起臉,目光直直地與他對視,似乎不再躲避。 “前路會有些暗,太傅提著這盞燈吧?!?/br> 謝昀接過了那一盞燈,手柄上還留著她的余溫,竟覺得心湖泛起漣漪。 那雙眼睛,真的太熟悉了。但怎么都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 檐雨目送著他們的背影走遠之后,將面紗一扯,唇邊漾著淺淺笑意。 雖然還是困在這深宮,雖然一切都不能言明,但畢竟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還有人記得父親,記得他是個好官,還守著舊約要為他正名。 秋日原本寂寥,今日卻為她帶來蓬勃生機。 想著想著,檐雨的步伐也越發輕快。 在她未曾注意的轉角處,衛朔眼神沉冷。 他幽幽然開口,那語氣卻比淬了冰還寒上幾分:“昨日煮面,今夜贈燈?!?/br> “君子當如圭如璋,令聞令望。你覺得,本宮與太傅,誰才是這樣的君子?” 王公公原本像個木頭似的定在那,一聽這話才意識到是太子在向自己問話,趕忙回神:“殿下是大齊儲君,未來的天下之主,性情品格自然是天下郎君中的第一等。謝太傅再是君子,也是臣子,豈能與殿下爭鋒?!?/br> “嗤——”衛朔壓低了眉眼緊盯著王公公,然而眼神像是透過他在看別人,“若是她呢,她會怎么說?” 王公公眼神一抖:“檐雨姑娘必然會與老奴所想一致,天底下任憑哪家郎君,也比不過太子殿下?!?/br> “我問的是她嗎?!”衛朔忽然轉怒,眸光越發冷,頭也隱隱作痛。 “老奴死罪!”王公公撲通一聲跪了,整個身子都伏在地上,可算是徹徹底底領悟了什么叫君心難測。 原本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偏偏此刻在他腦中聚到了一起,衛朔猛然間想起那個未曾謀面的顧家女兒,臉色越發陰郁。 “是否少女懷春,向往著的都是這般翩翩君子?” 王公公早已噤聲,哪還敢再隨便應話:“……老奴,老奴斷了塵緣數十年,哪、哪里還能懂得這些……” 是啊,他昏了頭。 怎么會問一個閹人這種事。 衛朔的面上戾色漸濃:“去,讓她今夜來寢宮伺候?!?/br> 王公公內心苦不堪言。 這個她,不會又弄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