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瞬間,一段封存的感情“砰”地被揭開蓋子,張靖蘇面紅耳赤,不知該說些什么。 甘小栗扭頭回望張靖蘇,正所謂“無心者無憂”,他只當這是兩位好朋友的合影,哪里知道照片上兩個人的生死羈絆。于是他單純地看著張靖蘇,眼神清澈無害,問到:“張老師……” 張靖蘇心里立刻開始打草稿,成百上千字的文字于虛空中傾瀉而出,他想用最容易聽懂的話向甘小栗解釋自己和金歲寒的感情,又怕說得太精煉無法表達出這種感情世間稀有,還怕說得太直白顯得這種感情不夠深沉,思來想去,一篇萬字長文已然擬成。 “我阿爸的事,有消息了嗎?”甘小栗殺了一個出其不意。 “萬字長文”撲了個空,張靖蘇剛醞釀的感情堵在胸口,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澳惆?,噢,你父親……也是,我擅自把聯絡地址改到了報社,我想你在檳榔嶼孤苦伶仃,怕登了尋人啟事會給你帶來麻煩,比如有人上門冒充,或者有人詐騙之類的,所以留了報社的地址?!?/br> “原來是這樣,多謝張老師肯幫我,又聽我事事想得周全?!备市±踔x到。 哪里哪里,我當然是希望能多見你一面是一面了,張靖蘇這么想著,嘴上又說:“不過,尋人啟事發出去,報社還沒有收到線索,再等幾天吧?!?/br> 甘小栗有些詫異:“什么?沒線索?也就是說……那跟蹤我的人……” “跟蹤你的人?”張靖蘇忙警覺起來。 “嗯,昨天在雜貨鋪里、在家附近,我都覺得有人在暗中盯著我,甚至還聽到了背后傳來腳步聲。我本來還以為是報社給我的地址給了……” 張靖蘇搬來凳子讓甘小栗坐下,他自己再坐在一旁,神色微微凝重,說到:“并沒有將你的地址給任何人。只不過你這樣無錢無勢的一個小年輕,剛來檳榔嶼沒多久,到底什么樣的人要跟蹤你?”張靖蘇陷入了沉思。 風吹動窗簾,外面的風景影影綽綽地透了進來,甘小栗在張靖蘇的公寓里坐了一下便走了,他開小差的事高元保沒有加以責怪,還因為他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把那盒沾濕的卷煙賣光了的關系,對他格外寬待起來。 一晃這民國二十八年結束了,這一年國際上烽煙四起,西有英法敦刻爾克大撤退,東有日本提出所謂“大東亞共榮圈”構想,而國內戰事繼續相持,重慶被轟炸,晉西北開始反“掃蕩”,也有“百團大戰”這樣令人振奮的消息,可這些都離檳榔嶼太遠了。對于生活在檳榔上的人,他們按西歷作息,政府和學校每個禮拜有一日的休息,元旦這天照例有當地拿督帶頭舉辦的一些慶?;顒?,華商這邊也有參與,只不過春節才是華人第一等的節日,此時不過是特地應情應景。 元旦這天,大清早到了高記雜貨鋪的開門時間,甘小栗和守夜的老頭交了班,打開店鋪大門,立刻迎來了1941年的第一位顧客。 “誒,張老師您怎么在門口?”甘小栗笑著招呼到,上次他倆見過面之后“被人跟蹤”的事情再沒發生過,甘小栗的不安與恐懼隨著時間推移沒兩天就拋去了腦后,他在晨風里笑得清爽,左臉上的梨渦十分明顯。 張靖蘇滿眼都是這幅笑容,對方越是清雋可愛,離他心中的金歲寒就越遠。金歲寒,他留學日本黯淡生活中的光芒,是個清淡又滿是憤慨的矛盾體。他倆相識的時候只不過比現在的甘小栗略大一點,那時的金歲寒和今天的甘小栗一般纖瘦,氣質卻是剛直的,和同學們比起來金歲寒寡言少語很多,總是埋頭看著自己手里的書。然后這樣清淡的人,認準一件事、認準一個人,就會拿出渾身碎骨渾不怕的精神…… “張老師?”甘小栗的聲音再次傳來。 張靖蘇不急回話,先是左右張望,將高記的鋪子里外前后看了個仔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檢查工作的下級官員,然后他隨便找了個里頭開口到:“嗯……給我來兩根蠟燭?!?/br> 不想卻給甘小栗看穿了,“張老師,您真的需要蠟燭嗎?” 張靖蘇解嘲地微微一笑,回答:“路過這邊,記得你說在這里當伙計,順路過來看看你。不好意思光是看,總得照顧照顧你們生意?!?/br> “那謝謝您照顧!”甘小栗一跳一跳走進店里拿出了兩根蠟燭,出來遞給他的時候提到在他家看到照片的事?!皬埨蠋?,那天我在您家看到了書桌上的照片,照片上那個人是誰呀?”甘小栗又殺了一個出其不意。 偏偏是毫無準備的時候被問到了,張靖蘇的萬字長文打了水漂,他剛剛還想著金歲寒,心中百感交集一個字都擬不出來,口中含含糊糊到:“那是,以前的一個好友?!?/br> 甘小栗琢磨著“以前”二字代表了什么,是指曾經的好友而后來絕交了,還是……他想知道這個跟自己長得如此相似的青年的下落,“那現在呢?” “現在……”張靖蘇說,一聲嘆息輕得像蝴蝶振動翅膀。 甘小栗看著張靖蘇的肩頭塌下去,知道自己觸及對方內心柔軟的部分,有點后悔,又為見到張老師這樣一面而感到新奇。不過甘小栗是個一點就通的人,不敢在這件事上繼續打聽下去,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找到了換話題的出口。 “張老師,您看那邊的人不是——” 沉浸在憂郁氣息中的張靖蘇順著甘小栗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往這邊走來,定了定神再看,為首的是新成為自己學生的簡行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