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簡行嚴掃了一眼桌面放著的賬冊和文件,興趣缺缺,徑直走到靠墻的博物架上,從架上放著的一個木頭盒子里抽出一根雪茄來。簡行嚴熟練地把雪茄夾在手里,快步離開書房,反手關好房門,怎料簡旌正好登上通往二樓的樓梯,看到了此刻的一幕。 “你在干什么?”簡旌的聲音低沉有力,使他從聲勢上就遙遙領先了。 簡行嚴手往袖子里一縮,可恨的是他穿的不是古人那種寬袍大袖,雪茄尚有半截露在外頭,無論如何都藏不起來。 簡旌出差剛回家,一邊往二樓走一邊看了看兒子做賊心虛的手,再看看兒子后面緊閉的書房門,最后把視線移到許久不見的兒子的臉上,說:“哼,你也就這點出息!” 簡行嚴臉上慵懶的表情沒有改變,卻避開了父親的視線。這是他們時隔幾年第一次見面,場面既不感人,也不歡喜。 做父親的還是問了兒子一句:“幾時從英國回來的,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前天?!?/br> 簡旌鼻子里飄出一聲冷笑,“放屁,當我不知道你在圣約翰島干的好事?” 簡行嚴沒做聲,站在樓梯上一動不動,心想,你還不知道我昨天在《檳榔晨報》報社發生的事吧,比圣約翰島的還妙呢…… “你愣著做什么?” “等你上來,我好下樓?!闭f完,只見父親已經登上了最后一步樓梯,簡行嚴一個閃身從縫隙中擠了過去,飛快地跑下樓梯。 “混賬!又往哪兒去?”簡旌也不知道從幾時開始,自己和兒子的關系變得水火不容。他一直推崇傳統家庭倫理觀念,“父,至尊也”是他自己從小就接受的觀念,使得他對他的父親抱著尊敬甚至敬畏的心情。但是這套思想,在他第二次婚姻所生的這個兒子身上,是半點也沒有體現出來。 簡行嚴沒有停下腳步,拋來一句“幫母親買東西”就飛也似地逃走了。 雖然接近公歷一月,熱帶的午后依然保持著三十度以上的氣溫,簡行嚴貪圖時髦穿了件長袖襯衣,卷起袖子在陽光下走著,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雪茄,沒了抽的心情,又看到家里的馬來亞園丁正在前院修剪灌木從,隨手把雪茄送了出去。對方會幾句中國話,不停向他道謝,他沒好意思多停留,穿過院門來到街上。 大街上沒什么人,就連寺廟里的僧侶只怕也在這個時間午睡去了。簡行嚴把額前的頭發攏到腦后,心里黯淡地想:要不是在英國那邊實在待不下去,自己何苦要回南洋來。再則,圣約翰島上的日子雖然愜意,但他誤認為自己開槍殺了人,在那島上觸景生情十分難受,只得硬著頭皮到父親跟前挨罵。 父親對他一向要求十分嚴厲,他卻連要求的十分之一都未能達到。簡行嚴生來懶散叛逆,送去英國念書之后更是學會那套西洋風尚,把父親教給他的“君臣父子”忘得一干二凈。他在英國的時候,說起來是求學,學業方面連一絲進步都沒有,反倒是歐洲的戰火給他找到借口,堂而皇之的擺脫了學習的困擾。 簡旌對兒子的種種行為大為光火,可他又不能追到英國去教訓兒子,只好同意讓人先回來,以后的事慢慢從長計議。 結果辦妥休學手續的簡行嚴遲遲不從英國動身,一拖再拖,中途折去新加坡的圣約翰島又呆了一段時日,回到家中看看日歷牌,已是十二月底。 回來的那天正好碰上父親簡旌去了外地,家里只有母親一人。 當時母親準備參加闊太之間的一個聚會,正打扮之際,見兒子突然提著行李回到家,用驚叫聲表達了自己的驚喜。她給了簡行嚴一個噴著法國香水的擁抱,摸著兒子的頭心痛地說:“阿嚴,你怎么比出國前更黑了?”簡行嚴剛想在母親面前釋放一點游子歸鄉的感懷,母親立刻殺了個回馬槍?!靶欣钅惴艠翘莸紫碌碾s物間里吧,回頭我吩咐傭人給你收拾房間的時候順帶把行李也給你安置好?,F在我著急出門,你肚子餓的話喊人準備點心,家里的傭人還是那幾個,你照以前那樣使喚就行?!闭f罷她叫司機備好車,就離開了家。 簡行嚴站在闊別了兩年的家中,聽見身后大門“咣”一聲關上的聲音,苦笑了一下。他朝屋里喊了兩聲“榮叔”,出來了個小伙子。 “少爺您回來了!” 簡行嚴把行李箱遞過去,瞅了小伙子一眼,說:“你小子,兩年不見越發有個人樣了,女朋友肯定交了一大堆了吧?” “哪里哪里,不及少爺您?!?/br> 跟仆人調侃了幾句,簡行嚴才覺得自己可算是回家來了。 簡家公子回到檳榔嶼的消息直到“報社事件”之后才廣為人知,上門來的人,從一開頭看笑話的,到來巴結敘舊的,到保媒拉纖的,絡繹不絕。簡行嚴和舊時的狐朋狗友聚了聚,幾年時間彼此也生疏了不少,聚在一起未免有點意興闌珊。 之后的某天,簡旌在家中書房和人談生意,送走客人之后,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便招呼來一個聽差:“你去跟夫人和少爺說,中午就在飯廳擺飯,不要單獨開小飯桌?!?/br> 原來簡家因為簡旌工作繁忙的關系,時常不在飯廳正正經經吃飯。只有夫人一人在家時,便叫人簡單做兩樣小菜送到臥室吃,而簡行嚴少時在家總是沒臉沒皮和女傭們湊在一起吃飯,大了之后整天和一幫紈绔子弟混在一處,一年到頭在外吃飯比在家多。這天他家廚子聽人傳話說正經準備飯菜在飯廳擺飯,當作是討好東家的難得機會,忙活了好一陣,做了幾樣新鮮時令又討人喜歡的菜,忙不迭放進食盒送去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