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說對方低頭,也正好看清了甘小栗的臉,不由得表情一變,目光中一下子多出幾分狐疑幾分驚喜和幾分關切,帶著滿臉剛泛起的緋紅,這人顫聲說到:“你——你是……你怎么這樣了……” 甘小栗摸不著頭腦,問:“怎么,您認得我?” 他的聲音讓這人瞬間xiele氣,黯然道:“不好意思,是我認錯了?!?/br> 甘小栗聳聳肩,不敢在這里造次,悶聲便走,邊走邊想著,既然已經知道了有船會去泉州,自己總要借個空檔混到船上去。走出去不遠又回頭觀望一陣,等到輪船公司營業窗口前的那些人散開去,他才慢慢蹭過來問: “請問,你們船上還需要人干活嗎?” 窗口里坐著的人一看到他鼻青臉腫加灰頭土臉的倒霉模樣,絲毫不帶猶豫地揮手讓他滾蛋。 甘小栗連忙懇求:“別啊,別趕我走,我會認字記賬說英語!” “噢?”里面的人要逗他一逗,“剃頭修腳挖雞眼你會嗎?” “……可以現學!” 噗嗤一聲,邊上有人笑了。甘小栗扭頭一看,原來是自己撞上的知識分子也折返回來。 對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彎下腰也湊近窗口說:“如果你們招工的話,我可以給他當個推薦人?!闭f著遞過去一張名片。 窗口里的人接過去端詳了半天,猶猶豫豫地說:“這這這……招工倒也是有在招工……” 甘小栗湊過來想要看清名片上的字,匆匆忙忙只看清“上海領事館”字樣,也不知道是什么來頭,便對窗口里的人央求到:“讓我先試試吧,不行您再攆我走!” “唔,你去船上找個姓劉的工頭,就說營業經理打發……讓你來找他,把你的事跟他說說,他如果肯收,你就留下吧?!?/br> 甘小栗點頭稱是,本想撒腿就跑,突然想起身旁還站著自己的“恩公”,就像學生對待老師一般,認認真真行了個禮,“謝謝您!”說著轉身就要走,不料被對方一把揪住。 “你看你渾身上下這樣不堪,見工之前還是收拾收拾吧,跟我來?!薄岸鞴钡目谖且蚕窭蠋煂Υ龑W生,他把甘小栗拖進碼頭附近一家旅店的客房。 甘小栗掙扎著并不想跟去,無奈這人看著清瘦,力量倒是不小,他擺脫不掉被拖進旅店客房的命運,只好心說可別把自己怎么著,自己反抗起來點把火燒房子也算是老手了。為了顯得不那么尷尬,甘小栗試探到:“敢問您在哪兒高就?” 對方把甘小栗的腦袋按進一個裝了水的臉盆,慢悠悠地回答:“姑且在大學里混口飯吃?!?/br> 甘小栗差點以為自己要在盆里斃命,忽然聽說是位人民教師,心中一塊大石落下,低頭在臉盆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臉上黑灰疊著黃泥,倒是把原有的淤傷給遮蓋過去了,捧起水輕輕摸了一把,那水冰涼透心,給臉上傷痕刺出新一輪疼痛。他“嗷”的叫了一聲,把手縮了回來。 “怎么了?” “沒事,臉上有傷,怪痛的?!?/br> “恩公”走過來,想幫忙又不敢幫忙的樣子,遞過來一塊毛巾說:“你拿我的毛巾輕輕擦一下吧?!?/br> 甘小栗接過毛巾,見那塊毛巾潔白如新,盡管心里有點舍不得,還是大大方方地拿來擦了臉。臉上的污跡血水鼻涕統統給洗凈之后,露出一張干凈的少年的臉,膚色蠟黃、臉上有些病容,左邊一點若隱若現的梨渦。 “真像啊……” 發現對方的眼珠子仿佛釘在了自己臉上,甘小栗面頰一陣guntang,想想打了個岔問到:“您也是去廣州嗎?” “沒錯,你呢?” 甘小栗信口答到:“一樣是廣州?!?/br> “咦,不是要去船上打工嗎?” 這下他發現自己說漏了,只好交代:“沒錢買船票,只能打工先混上去?!?/br> “干嘛要去那么遠的地方?” 甘小栗閃亮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下來,他只是強裝一切風平浪靜,和平時一樣喜樂,被戳到痛點的時候,好容易收起來的情緒——包括感染鼠疫的痛苦和委屈、失去meimei的自責、得到父親消息的喜悅、即將背井離鄉的茫然——零零總總又排山倒海地沖了出來,終于沖垮了他心里最后一點倔強,眼里一熱,大顆大顆的淚珠掉下來。 “你,你別哭啊,好端端的,突然哭什么?!?/br> 甘小栗嚎啕:“心中難過!” 對方沒追問緣由,只是從旅店客房的窗子向外望去正好能看見停在碼頭的藍色大輪船,船身上的太陽旗鮮艷奪目,不問也知道大家各有各的難過。 過了一會兒他哭夠了,眨著泛紅的眼睛又問:“我竟然連自己的恩人是誰都不知道,請問該怎么稱呼您?” “……我叫張靖蘇,約摸著比你癡長個十歲,你喊我一聲張兄也不為過。你呢?” “我叫甘小栗,您怎么叫我都行,要么我還是跟之前那位大哥一樣喊您老師吧?!?/br> 張靖蘇答應了一聲,始終猶猶豫豫想問更多關于甘小栗的事,終是礙于面子難以開口,兩人就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甘小栗滿口感謝地離開了旅店。 待他離開之后,張靖蘇對著門外說了聲:“肖海,你要偷聽到什么時候?” 平頭青年應聲推門進來,笑嘻嘻地說:“只是模樣相似,老師可別錯付真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