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老二在參軍前，是再憨厚不過的一個人。

    莊李氏忍不住就嗔了起來：“你這孩子，回來就回來了，買這些東西做什么，無端浪費錢——”

    說是這么說，但莊李氏還是喜氣洋洋的，招呼著莊世農：“快快，把東西都往家里搬過去吧?！?/br>
    莊世農應了一聲，毫無怨言的開始搬東西。

    莊老童生在向陽村里縮著脖子做人久了，這會兒二兒子沒死，還給家里買了這么老些東西回來，這讓他揚眉吐氣的很，莊世農一邊搬，他就在一旁故意大聲道：“哎呦，這是上好的皮毛吧？可值老些銀錢了！這個給你娘做個襖子，你娘一到冬天，身體就虛！”

    莊世農應著，又抱著一大摞的皮毛往家里搬。

    莊老童生得意極了，嘴上卻還要抱怨：“咋買這么多！”

    看熱鬧的村民們都咂著嘴羨慕極了。

    別說，這莊老童生跟莊李氏還真是個有福氣的。

    雖說跟黛姐兒那幾個有出息的鬧翻了，但偏偏人家二兒子沒死，還帶了這么老些東西回來！

    皮毛搬完了，莊老童生又指使莊世農搬糕點：“哎呦，你這糕點也買這么多。還好，你大侄子喜歡吃，也浪費不了，這些夠他吃老久了！”

    莊世農先前搬皮子的時候，聽著莊老童生啰里啰嗦的說著皮子給誰做什么，給誰做什么，大房的兩個孩子都給安排的妥妥當當了。但他的三個孩子，莊老童生卻是提也沒提半句。

    莊世農也就忍了。

    這會兒開始搬糕點了，莊老童生還是那個調調，在他說到直接把糕點搬到大房屋子里去的時候，莊世農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同莊老童生道：“爹，黛黛她們幾個年紀也還小，也愛吃這個，我給她們留一點?！?/br>
    莊老童生頓時火氣又上來了，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不用，你是不知道，你那三個孩子，都有出息的很，這些點心，人家可不一定看得上?！?/br>
    莊世農皺著眉，想要問為什么，莊李氏趕忙道：“留留留，都留一點。這老多呢，你侄子侄女也吃不完?！?/br>
    第238章 現實給了他好大一個耳刮子

    這話莊李氏說著極為自然。

    然而莊世農卻隱隱聽出點不對味的東西來。

    好像是說，他的三個孩子，就非得等大房的侄子侄女吃不完，才能撈上一口嗎？

    莊世農心里不是滋味，但他沒吭聲，悶頭把糕點往院子里搬，走到院子里，他才揚聲問：“爹，娘，二房的屋是哪個。這糕點我直接放屋子里吧?！?/br>
    莊李氏帶著幾分尷尬的笑，匆匆從后頭進了門：“你先都放正屋吧，回頭再分?！?/br>
    莊世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抱著那些糕點發了會愣。

    二兒子沒死的感動過去后，二兒子這熟悉的憨厚模樣讓莊老童生找回了往日對二兒子頤指氣使的感覺。

    他咳了一聲，背著雙手，擺出一家之主的架子，支使著莊世農：“趕緊的，沒聽見你娘說話嗎？怎么這點事還要人催！真是懶驢拉磨，不抽不動！”

    莊世農聽著他爹這暌違了好些年的熟悉不耐煩語氣，也是有些恍惚。

    血與火的戰場待久了，已經好些年沒聽到這些話了。

    他差點就忘了，從前他在的時候，他爹娘就是這般待他的。

    他在的時候爹娘尚且會苛待他的黛黛，他走了以后，爹娘會如何對待黎氏母子四人，那簡直更不用想了。

    莊世農緊緊的抿了抿唇。

    他爹娘還是先前的爹娘，但他，卻已經不是先前的莊世農了。

    莊世農沉默的抱著一懷的糕點，直直的往東廂房去。

    莊老童生頓時拔高了個音調：“老二，你傻了??？那是你大哥的屋子！”

    莊世農在房前頓住腳步，轉身，沉默的往另一側房子行去。

    按照布局，正屋那一排是爹娘住，采光好的東廂房那一排是大房住，那采光稍差一些的，總該是他的媳婦孩子們住了吧？

    莊老童生又惱又急：“那邊也走錯了！那是放雜物的地方！”

    莊世農頓住腳步。

    正屋，東西廂房，都不是二房在住。

    還有兩間屋子，敞著門，能看得出來，一間掛著苞谷臘腸一類的東西，應是灶房，另一間堆滿了柴火之類的東西，應是柴房。

    那……

    莊世農的眼神，望向最后那間，看著又破又小，又幾乎是全避光的小房間。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了胸膛。

    他的妻女，就住在這樣狹小陰冷避光的地方？

    莊世農懷里抱著一堆點心，大邁步朝著那小房間行去。

    莊老童生看著莊世農往二房從前的屋子去了，他眉頭不由得就皺了起來。

    莊李氏更是有些慌，悄悄拉了拉莊老童生的袖子，有些焦急：“怎么辦??？”

    莊老童生壓低了聲音，不耐道：“你慌什么？二房那幾個小畜生又不是我們逼著她們搬出去的？等會兒正好跟老二告他們一狀！”

    莊李氏強作鎮定，還是喚了一聲「老二」，強笑道：“不是說了讓你把糕點搬到正房去就行嗎……”

    莊世農頭一次沒有理會莊李氏的呼喚。

    他騰出一只手來，去拉那破舊房間的門——門把手上掛了把破破爛爛的鎖，莊世農稍稍一拽，便直接拽開了。

    房門大開，灰塵飛舞得厲害。

    莊世農閉了閉眼。

    待撲面的灰塵感散去過后，映入眼簾的，卻是破敗不堪的屋子。

    塌了一半的土炕，結著蜘蛛網的墻角，腐壞的立柜，還有那浮著厚厚一層塵土的小桌……

    莊世農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小刀給刺了進來。

    他先前聽春柳說，你爹娘拿著你的賣命錢，沒有去給黛姐兒看病。反而起了院子的時候，他還替他爹娘辯解，說是老宅也破敗許久，整治個新院子也是應該的。

    當時春柳就直冷笑：“是啊，是應該的。他們一家子拿著你的賣命錢，住著寬敞明亮的新院子，讓你的幾個孩子住逼仄陰暗潮濕的小房間，也是應該的！你沒有見過彤彤跟期哥兒，那兩個孩子是再乖巧不過了，先前五六歲那會兒，生得竟然跟兩三歲的孩童一般瘦弱！你猜這是為什么？莊老二啊莊老二，你捫心自問，你在戰場上賣命，是為了這個？”

    莊世農當時就說不出話來了。

    他在心底，有一道極為微弱的聲音在叫道，不是的，不是應該這樣的。

    他一直覺得，他爹娘不至于這般。

    然而直到他打開這房門，親眼看到這逼仄陰暗的房間。

    莊世農在這破舊的小屋前，站了很久。

    久到莊李氏都有些慌了，趕忙上前去掰著莊世農的胳膊：“這都大半年沒住人了……”

    莊世農緩緩的轉過頭來，看向他娘：“娘，為什么大半年沒住人了？你說黎氏丟下孩子們跑了，那黛黛她們呢？”

    莊李氏被莊世農的眼神看得莫名心虛，她縮回了手，訥訥說不出話來。

    莊老童生倒是理所當然的很，他怒聲道：“先前就說了！你那三個孩子有出息的很，早就去縣城了住了！人家看不上咱們老莊家，早就跟我們莊家斷絕關系了！”

    說到這，莊李氏也有了底氣，趕忙道：“是啊，老二，你是不知道，我去縣城找她們，她們一連給我吃了好幾天的閉門羹，然后又把我趕回來……”

    “黛黛今年才十來歲?！鼻f世農緩緩的開了口，“我那一對龍鳳胎兒女，更是只有七歲。她們都還只是孩子。若是好端端的，她們為什么要離開家，去縣里頭??？”

    這問題，問得莊老童生跟莊李氏都有些啞口無言了。

    一道潑辣的聲音在院門外響了起來：“若不是在家里活不下去，誰家的孩子會張羅著離家，搬出去住呢？”

    春柳還是沒按捺住，站在院門那冷笑一聲。

    莊老童生惱怒道：“胡說八道！”

    春柳絲毫不懼，揚著下巴道：“咱們村的父老鄉親可都在這呢，我要是有半句假話，父老鄉親們也可以出來反駁我??！”

    莊世農隱隱希望，有人站出來，告訴他，這是假的。

    他在外頭為著這個家，拼死拼活，刀山火海的闖，就是為著他的妻子孩子能過上好日子。

    但他一回來，家里其他人的日子看著過的不錯，可他為之奮斗的孩子們呢？！

    現實給了他好大一個耳刮子！

    第239章 爹，我是云黛

    莊世農有些茫然的回頭看了看。

    他家大門外，有不少看熱鬧的村人。但方才春柳擲地有聲的那番話，卻是沒有一個站出來說，她說的是假話。

    孰是孰非，莊世農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結果。

    莊李氏見莊世農神色恍惚，心下慌的不行，趕緊上前抓住莊世農的胳膊：“老二啊，這事，你聽娘跟你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莊世農靜靜的看向莊李氏：“好，娘，你說，我聽著?！?/br>
    莊李氏剛要說什么，莊老童生卻惱怒道：“先去把大門關了！外頭那么多看熱鬧的！家丑不可外揚！”

    莊世農頓了頓，反問道：“家丑？誰的丑？”

    莊老童生頓時被莊世農的態度激怒了：“老二，你這是啥意思？！”他重重的瞪向莊世農，“出去待了幾年，翅膀硬了是吧？你這個不孝子，就是這么跟你爹你娘說話的？！”

    莊世農沉默下來。

    莊李氏也著急：“孩他爹，別這么說！老二怎么著也是剛回來呢！”

    她拉著莊世農的胳膊，把他往主屋那邊推了推：“你先去放下糕點，再把東西都卸到院子里，咱們一家子有話，關起門來說?！?/br>
    莊世農沒吭聲。

    春柳在門邊冷笑道：“哎呦，這是心虛了吧？不過要我說，你們關門也沒用，你們家那點子破事，村子里誰不知道??？到時候莊老二在村子里一打聽，大家伙兒還不是得把實話說出來？”

    莊李氏又急又怒：“嚴春柳，這里沒你的事！你少在這攪弄！”

    “怎么就沒我的事？”春柳橫眉冷對，“黛姐兒她們幾個孩子喊我聲嫂子，我這個嫂子，不得給那幾個孩子出出頭？！”

    她又朝莊世農喊：“莊老二，我同你說，你知道你家黛姐兒的傻病是怎么好的嗎？”

    她這話還沒說完，莊老童生的臉色就變了，也顧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直接上前就推搡了下春柳，要把大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