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她道：“你臉上……”

    實在是莊世農臉上那兩道橫亙的傷疤也有些駭人，讓人看了就有些膽寒。

    莊世農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兩刀疤，“這是戰場上留下的，我真是人?！?/br>
    說了這么幾句話，春柳那被驟然嚇破的膽量，又慢慢回來了。

    她壯著膽子，又叫了一聲莊世農的名字。

    “你，你真是莊老二？活生生的？不是鬼？”

    莊世農認真的點頭：“千真萬確?！?/br>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馬車，“我從縣上買了好些東西，鬼哪里還會買東西？你說是吧？”

    春柳往馬車上看了一眼，見馬車上確實堆著滿滿當當的不少東西，她戒心終于又下去了不少。

    “你，你真沒死……”春柳喃喃著，她想到什么，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喜色，“你沒死？往后可算有人給黛姐兒她們撐腰了！”

    莊世農臉色一凜：“有人欺負黛姐兒她們？”

    春柳想到什么，冷笑一聲：“那我可得好好跟你說說了！”

    ……

    莊家已經淪為向陽村的笑柄有些時候了，這些日子以來，莊家都禁閉著大門，甚少外出。

    莊李氏出去買個菜都要避著人，以免讓人見著再指指點點的。

    這一日，莊李氏垮著籃子，正打算偷偷摸摸出門去買些菜的時候，就聽得大門被咚咚咚的敲響了。

    莊李氏條件反射般的往后退了兩步，她有些警惕的揚聲問：“誰??？”

    外頭敲門聲沉默了一下。

    一道男聲回道：“娘，是我，世農?！?/br>
    莊李氏手里的籃子差點都沒拿穩。

    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你是誰？！別開玩笑！”

    外頭那道聲音道：“娘，我真是世農。我在戰場上沒死，我回來了?！?/br>
    莊李氏腿都軟了，她扶著院子的樹，掉頭就扯著嗓子直喊莊老童生：“老頭子，你，你快出來！老頭子！”

    “號喪呢！”莊老童生不太高興的從屋子里撩了簾子出來。

    莊李氏嚇得嗓音都是顫的，說話都湊不成一句了：“外外頭，有，有鬼！說，說是我們世農！沒死！”

    莊老童生也是被嚇了一跳。

    門外的人也聽到了院子里的動靜，嘆了口氣：“爹，是我啊，世農?！?/br>
    這下子，莊老童生的魂也差點飛了。

    他依稀還記得小兒子的聲音，是沒錯，就是這個聲音。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莊老童生聲音直抖。

    “我真是人，爹，我在戰場上沒死?！蓖忸^那人聲音頓了頓，又道，“你要不打開一道縫，我伸手進去，你們摸摸就知道了，我這有溫度，是人?！?/br>
    莊老童生跟莊李氏小心翼翼的湊近了大門，莊李氏不敢往外看，推著莊老童生：“你看看，你看看?！?/br>
    莊老童生小心翼翼的拉開一道縫，往外一看，先看到兩道疤，整個身子都一哆嗦，差點嚇得掉頭就跑。

    好在小兒子的臉，雖說已經好些年沒見了，但莊老童生有時候做夢也會夢見，他還記得清楚。

    莊老童生聲音都顫了：“你，你真是老二？”

    莊世農從那道門縫里探進手去：“爹，娘，你們摸摸看?！?/br>
    莊老童生鼓起勇氣摸了一下，發現還真是溫熱的。

    莊老童生頓時激動起來：“熱的，是，是活的！老二沒死，是老二！”

    他猛地打開了門。

    莊李氏先是愣了會兒，繼而反應過來，就見著莊老童生哭著同莊世農抱到了一起：“兒??！你真沒死！你還活著！”

    真是老二，真不是鬼！

    莊李氏也忍不住哭著沖了上去。

    一家子哭著抱作了一團。

    這動靜不小，隔壁鄰居一開始還以為是莊家死人了，過來看熱鬧的時候，又被「死而復生」的莊世農給嚇了一跳。

    莊老童生亢奮的跟周遭的人解釋：“我家老二沒死！還活著！”

    縱使很看不上莊家這一家子，但人家家里孩子沒死，這總歸是一樁大喜事。

    鄰居們紛紛道喜，莊老童生喜氣洋洋的很，莊李氏也不停的用手背抹著淚。

    在這一片喜氣洋洋中，莊世農突然開了口：“爹，娘，我媳婦跟黛姐兒呢？怎么沒看見他們？”

    這一句道出，這喜氣洋洋的氣氛就像是突然停頓般，變得凝滯起來。

    莊老童生臉色變了變，說不出話來了。

    莊世農定定的看著莊老童生跟莊李氏，又問了一遍：“爹，娘，我媳婦跟黛姐兒呢？”

    莊李氏有些受不住莊世農這眼神，別開臉，有些故作鎮定道：“你媳婦，你媳婦跟人跑了！”

    這話說出口，莊李氏仿佛有了些底氣，又轉過頭來，同莊世農抱怨道：“老二，你是不知道，你死訊傳過來后，那黎氏就按捺不住，跟別的野漢子跑了！后來黎家那邊還來了人，說什么人都死了，眼下咱們朝廷也不提倡婦人守寡，鼓勵婦人再嫁，就逼得我們同意了黎氏改嫁的事！黎氏也是絕情，連孩子都不要就跟人跑了！”

    說到這，莊李氏想到什么，心虛一樣，趕忙岔開這個話題，笑道：“老二，你還不知道吧？你走的時候，黎氏就懷了身子，后來給你生了一對龍鳳胎！”

    莊世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倒也算接受了這個現實。他復又定定的看向莊李氏，沒有被莊李氏這佯裝出來的喜氣洋洋給騙倒。

    他又問了一遍：“娘，你說我又有了一對龍鳳胎。再加上黛姐兒，我一共有了三個孩子……我的孩子們呢？”

    第237章 他爹娘在心虛

    氣氛好似一下子就變得有些怪異了。

    周圍看熱鬧的村人都是知道內情的，帶了幾分幸災樂禍，看莊家人怎么回答。

    莊老童生喘了幾口氣，在形形色色看好戲的戲謔眼神下，有些惱羞成怒：“老二，你這是什么態度！”

    莊世農沒吭聲，卻依舊堅持的看向莊老童生。

    莊老童生更惱火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罵道：“行！你不是問你生得那三個小畜生在哪里嗎！我告訴你！那三個小畜生自己跑去城里過好日子了！先前我們跟你娘去了趟縣里，莊云黛那丫頭，直接讓人把我們趕了出來，把你娘都給氣病了！”

    莊世農盯著莊老童生：“爹，我的黛黛，不是個傻的嗎？她傻病好了？”

    莊老童生沒好氣道：“好了！早就好了！她現在何止不傻，簡直精明得要死！”

    莊世農緊緊抿著唇：“爹，黛黛的傻病是怎么好的？我先前托人給家里頭捎了好些銀錢回來，也說了，這些銀錢拿一部分去給黛黛看病。你們說黛黛不孝順你們，是黛黛的病還沒好嗎？”

    這一連串問題，問得莊老童生更惱火了。

    尤其是，他是知道莊云黛那傻病怎么好的！

    不就是病得重了，稀里糊涂把傻病反倒給燒好了嗎？！

    但這話怎么跟莊世農說？

    莊老童生越心虛，面上就越是惱怒起來。

    他大聲道：“老二，你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莊李氏掩面哭了起來：“老二啊，你沒了以后，娘是日日哭夜夜哭啊，你回來了，怎么就一直惦念著你那不孝的閨女？”

    父怒母哀，莊世農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了。

    他其實心里一直很亂。

    老宅的春柳，把這些年莊家是怎么對待他那三個孩子的，一股腦的都告訴了他。

    莊世農起初也不信，春柳只冷笑，讓他自己拿眼去看，便把大門給關上了。

    他原本即將見到親人的近鄉情怯，一下子就變成了混亂無比的復雜思緒。

    他這回來跟爹娘相認，他爹娘雖說也高興，但他也發現了，他一提到他的三個孩子，他爹娘就開始慌亂，眼神都有些亂飄。

    他在軍中學到了非常多，自然也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他爹娘在心虛。

    眼下更是，一個怒罵，一個痛哭，好似他在追問下去，就是他這個當兒子的大不孝了。

    莊世農手慢慢的攥了起來。

    但眼前的，是養育了他多年的爹娘，莊世農深深的吸了口氣，撲通一下子跪了下去，給莊老童生跟莊李氏嘭嘭嘭磕了三個頭：“爹，娘，兒子回來了！”

    莊老童生這才有些滿意，冷哼一聲，沒再說什么。

    莊李氏則是淚流滿面的去擁抱跪在地上的莊世農：“老二啊，你沒死，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啊……”

    春柳在不遠處的樹后看著，忍不住嘖了一聲。

    這當爹娘的，爹娘的身份一拿出來說，就壓得兒子沒話了。

    “這些是啥？”

    莊老童生早就看到莊世農身后那馬車上，擺的滿滿當當的東西了。只不過剛才礙于氛圍，他一直沒好意思說出口。

    這會兒見莊世農不再提他那三個孩子，氣氛也算是好了些，他才把這事給特特拿出來問了。

    莊世農道：“這是兒子給家里人買的一些東西?！?/br>
    莊李氏擦了擦淚，走到馬車附近，看著那擺在上頭的皮子，直吸涼氣：“這么多！”

    莊老童生轉了一圈，把皮子扒開看了看下頭擺著的那些布匹，糕點，糧食什么的。頓時兩眼都放出光來，聲音也顫了：“老二，你，你這是發財了？！”

    莊世農莫名的想起春柳那憤憤不平的模樣：“你不知道你走之后，你家三個孩子過的是什么日子！”

    他把原本要說的「發了點小財」這話給咽了下去，換了一句含糊的旁的：“沒，這是上頭為了彌補把我記成了死亡這事給的一點補償金，我全拿來買了這些?！?/br>
    莊老童生不由得有些失望。

    但他也沒料到莊世農沒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