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22節
只提韋氏乃至瑟瑟,也是掀了李家的底牌,在司馬銀朱聽來,相比出了名懦弱無能怕老婆的李顯,當然更愿意侍奉彼此信任的李仙蕙。 兩人不約而同立即提手并齊在眉前,鄭重其事定約。 “如此,我和我阿娘的前途就都托付給縣主了?!?/br> 李仙蕙道好,豐潤的側臉喜氣洋洋,盤算著明日向阿娘和meimei們報喜,松弛地往下出溜進被窩。 司馬銀朱剔了燭火,倚著床圍有意無意問,“方才你說誰一唱一和?” “瑟瑟跟武延基??!” 李仙蕙仰面在榻上,提起來就滿臉笑意。 “一回來,就放話說要灌倒武崇訓,可憐他不懂酒桌上的規矩,心又實,來一杯吃一杯,不像瑟瑟大半都倒了,武延基也是個虛架子?!?/br> 司馬銀朱倒不心疼武崇訓醉酒,嗯了聲。 李仙蕙是聰明人,會過意便覺荒唐,失笑道,“你想到哪去了?他們倆就是起哄胡鬧,要非從武家挑一個,瑟瑟定然鐘意武延基?!?/br> 司馬銀朱有些意外。 “就因為他是長子嫡孫?可是武崇訓的才情、文章名動神都,樣貌也好,要不是宗室出身,早被府監招攬去伺候圣人了,人品性情更是一等一,放著這么個大才子不理,倒揀那草包?” 誰知李仙蕙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非也,非也……” 司馬銀朱越發好奇了。 “那你倒說說看,是為什么?” “單比人物當然是武崇訓好,可瑟瑟心高氣傲,憋著一股火回來的,就喜歡被人捧著,哈巴狗似的巴結她。武崇訓那人你知道呀,眼里容得下誰?圣人的賬他還不肯買呢,能為了女色低聲下氣?” 李仙蕙由是下了論斷,“這倆人湊不到一塊兒去?!?/br> 第22章 夜里武崇訓悠悠醒覺,口干舌燥,只想要一碗冷茶吃,誰知喊了兩三聲沒人進來,他才想起流蘇說,張峨眉煩她去做一扇兩面可觀的繡屏,這幾日要住在望潮樓。至于豆蔻,原說枕園添了宮女、嬤嬤,不差人手,偏昨日瑟瑟又當面兒問他能不能多留幾日,便在那邊了。 武崇訓只得摸黑披衣裳起來,足衣卻不知脫在哪,光腳踩在地下愣了愣,竟不冷,才翻找火燭,就聽背后有人快步進來。 “公子,放著我來?!?/br> 一面說,一面放下油燈,接了茶壺過去。 武崇訓咦了聲,“你怎么在這兒?” 朝辭分給他一杯,自家也渴,因沒旁人在,索性拿茶壺直接往嘴里灌。 “你醉成那樣,我原說替你擋幾盅,李四娘嘴上不許,私底下卻囑咐我,怕你吃醉了,回來清鍋冷灶沒人照應,叫我先支應房里一聲,地龍燒起來,酸甜果子湯備好。真瞧不出,她生的那樣,倒是個溫柔細心的姑娘?!?/br> 武崇訓吃著茶,心里一根細絲牽動,訥訥地面上發燒。 朝辭早疑心他這一向故作正經得有些古怪,因笑道。 “誰知我走時你還周周正正的,再去已叫人占了便宜。公子,到底是誰膽子那么大,爪子那般尖利?昨兒接你時沒瞧見,回來放倒了細看,我的個乖乖!撓出兩道長長的血痕呢!” “別胡說!” 武崇訓緊緊抓住衣襟,生怕他要掀開來看,正色道。 “哪有什么別人撓的,是我喝多了燥熱,自己抓了兩把?!?/br> 朝辭在他臉上來回瞄了兩遍,心道原來冰山也有化雪的時候,可見是人都逃不過那一遭,不過他面皮薄,揭破了定然要惱,便也不追問,鬼祟地笑了兩聲,便轉出去在外間睡了。 屋里靜悄悄的,只有更漏不時叮當一聲兒。 武崇訓被他說的心神恍惚,手里帕子攥得緊緊的,愈發guntang。 一時想起下午趕去枕園,推門就見瑟瑟提起裙子,跟在武延基屁股后頭瘋跑瘋笑,攆著那些個野鴨子、大白鵝,上躥下跳的高興勁兒,便生氣不已。一時又想起她冰涼的指尖劃過心口,刷拉一下又痛又爽快,像小鷹的抓撓,帶著甜絲絲認主的滋味兒。 他情思纏綿,翻來倒去睡不著,忽聽窗外有人捂著嘴笑。 “武家兒郎膽小——” 武崇訓心頭一陣狂喜,忙整衣推門,果然正是瑟瑟,一改往常矜持柔婉,叉腰昂首挺胸,腳踏著個八面繡花帶絡子的蹴鞠球,得意地像只翹尾巴鴨子。 看她那神氣活現的小模樣,武崇訓心里愈發雞崽子蹦掙似的抓撓,一再問,“誰膽???有本事你過來讓我抱抱,便知是誰要跑?”一面張開雙臂等她,瑟瑟急的退步一躲,咣當被門檻絆倒,直直跌進他懷里。 武崇訓抱了個空,轟地醒過來,才知做夢,因此患得患失,一夜無眠,竟就到了天明。他向來上進自律,從來沒有賴床晚起過,因怕被丫鬟笑話,雖然困倦不已,還是掙扎著出來,在院中轉了兩轉,忽地定睛一看,竟是豆蔻領著幾個丫頭掃院子。 武崇訓愣了一下,叫過來問。 “李四娘不是留你用么?怎么回來了?” 豆蔻老老實實地嗯了聲。 “原本表姑娘是說要留下奴婢,因宮里那幾個規矩重,動輒不叫這樣那樣,她不耐煩。不過今兒早上,南陽郡王送來二十四個丫頭,嘴甜得抹了蜜似的,三言兩語,哄得廬陵王妃合不攏嘴,便做主把奴婢放回來了?!?/br> 武崇訓聽了直皺眉。 好家伙! 他賣盡人情,才從顏夫人手里要出四個大宮女,女史且把瑟瑟教管得抱怨連聲,轉頭大哥就送來二十四個,這不是成心與她打擂臺? “瑟瑟怎么說,可有話要你轉告?” 豆蔻茫然,瑟瑟是誰,李家四娘么?可是連她都不知道四娘的閨名,公子又從何得知? 武崇訓還問,“誒——說話呀?” 一時醒轉,愈發臊了,臉上紅熱難當,轉頭對著杏花樹上蜂蝶嗡嗡,只做不在意地轉了聲口。 “李四娘怎么說?” “表姑娘還不知道呢,奴婢走時她還沒起來,聽丹桂說夜里嚷了兩聲,睡得不安穩,才女史聽見,把她們幾個又訓了一頓,還說要熬安神湯?!?/br> 武崇訓一聽更著急了,“昨兒晚上不是你伺候著?” “早不是了?!?/br> 豆蔻搖頭,也有點失落。 “原本是奴婢睡表姑娘外頭床上,偏她們要來,人那么多,重新派屋子,女史就說,十五了,不能像小孩兒要人陪著睡,叫撤了那張床,只讓丹桂和杏蕊睡外間兒。昨兒表姑娘還和奴婢叨叨,說怕黑,晚上醒了睡不著?!?/br> “那怎么行?”武崇訓心疼。 “昨日奴婢陪表姑娘出門,說起這事兒,南陽郡王也說,這都是顏夫人教養女郎的規矩,才養出女史和縣主那樣鐵骨錚錚,可表姑娘秉性柔婉,好比春日才抽出來的花骨朵兒,哪能經得起風霜催逼?” 武崇訓心道大哥書沒讀二斤,說話怎么這么rou麻? 他滿腹牢sao不好出口,只得牽掛地望了望通向枕園的留堤。 昨日去時步履匆匆,沒留意早櫻枝頭積攢了多少花苞,回來醉的顛三倒四,更不知曉,要說再尋個借口過去瞧瞧,倒像是有意和大哥爭搶。 思來想去,他謹慎地叫了聲朝辭。 “你去……去魏王府,就說我得了一盞稀罕的月亮燈,請大哥來賞玩?!?/br> 朝辭原比著手聽他問話,已是笑的肚內發顫,再到這句,抬頭正色提醒。 “公子,豆蔻都回來了,您要不知道南陽郡王就在枕園,不成笑話兒了?” 他笑得jian滑可恨,添上兩撇胡子活脫脫是個山羊精。 豆蔻不明白,直愣愣道。 “是啊,南陽郡王但凡去了枕園,一時半刻定然走不了,方才廬陵王妃說做了一甕酒糟的鴨舌,用的極辣的酒,過口香濃,請他等等一道吃早飯呢?!?/br> ——連早飯也要蹭著吃! 武崇訓越聽越坐不住,板著臉打發了豆蔻,進屋換短打,叫上朝辭,仿佛要練長拳般走出笠園,就站在留堤起頭處,老大一棵桃花樹底下。 往那頭遙望,枕園里人聲寂寂,幾個鶴窩在水邊,果然都沒睡醒的樣兒。 離了人,朝辭說話更直接。 “公子心悅表姑娘,原無不可,就是您上回勸南陽郡王那話,圣人要的是武李聯姻,并沒指派誰配誰,可是傷了兄弟和氣就不好?!?/br> 他把手揣在袖子里嘟囔。 “奴婢可聽說了,南陽郡王叫城外莊子送大雁呢,十幾二十對送來,只挑肥壯、毛色鮮亮的養在后頭菜園?!?/br> 男女議婚需以大雁請期,武延基此舉即是預備提親了,雖然魏王不肯在立儲前向圣人開口請婚,但武延基向來任性妄為,直接行事也不奇怪,而且照他從前為女郎出手的派頭,既然有大雁,那什么首飾啦,綾羅啦,胭脂畫粉啦,要么已經送進枕園,要么正在趕制。 朝辭說出來,本意是勸說武崇訓再再考慮,別為了紅顏,傷了兄弟,沒想到他聽了竟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輕笑了聲,一手搭在樹干上,眼望長空,大有勝券在握的味道。 “大哥見一個愛一個,哪個有下文啦?前幾年也說二娘好,知道她喜歡木作的玩意兒,城里城外,淘換了多少?我阿耶還擔心,大哥身份貴重,二娘配不上他,結果不用人勸,忽地打的烏眼雞似的,見了面吹胡子瞪眼?!?/br> 朝辭提醒,“可是眼下他正在興頭上?!?/br> “那都不妨……” 武崇訓擺擺手,唇角笑意加深。 “我是真心,他是趁興,孰輕孰重,大哥分得清,我請他讓一讓我,他應當沒話說。倒是表嬸一心招攬貴婿,明日頒了旨,熱乎乎新鮮出爐的太孫,她恐怕丟不開手?!?/br> “那表姑娘自己呢?” 朝辭斟酌著試探,“萬一她就想當太孫妃,怎么辦?” 武崇訓怔了怔,忽然意識到這風險未嘗沒有,但很快用力甩掉了念頭,“我瞧她不是那樣淺薄的人?!?/br> 頓一頓,言之鑿鑿地強調。 “她是聰明人,聰明人難道不懂權勢之虛無縹緲,毫無意義?想盡辦法爭了來,最后只剩麻煩落在手里,倒不如尋些真正喜歡的?!?/br> 朝辭直傻了眼。 武崇訓身在宗室,又與武延基親近,距離皇位一步之遙,生下來就是該做攝政王的材料,可他的性情卻與旁人截然兩樣,自負清高,不屑于玩弄權術,不僅自己不肯下場,更視沉迷其中的張易之、武三思等為愚蠢。 朝辭還聽懂了武崇訓的另一層意思:瑟瑟頭腦之靈敏,品性之高潔,正與他本人一般。 這個評價出自他之口,真可謂是高之又高。 “公子,您當初與郎主爭辯,可是信誓旦旦說表姑娘想做皇后的?!?/br> 武崇訓原本興致勃勃,被他一打岔,頓時氣得把袖子一甩。 “總之她是肯的!” 他一臉想當然,朝辭心道這是油鹽不進了,便癟了癟嘴,“那公子,您那盞月亮燈,就是給表姑娘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