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劍 第37節
這件事虞禾告訴了霽寒聲,他在姑射山很少外出,第一次見到這樣龐大的魔物,也被尚善高大兇猛的模樣震撼了一下。當他提及此事的時候,虞禾便提出帶他再近距離觀察一次,于是兩個人拎著一堆吃食偷偷去看望尚善。她以心契在內心召喚,很快便聽到暗河中一陣翻騰的水浪聲。 尚善從水中翻出來,烏黑的鱗片折射出冷寒的光,一雙赤瞳緊盯著二人。 “謝衡之在哪兒?”他咬牙切齒。 “不知道?!庇莺檀鸬?。 霽寒聲激動又好奇地打量著尚善,扭頭小聲問:“真的活……活了兩千年?” 尚善聽到了他的聲音,驕傲道:“厲害吧?!?/br> 說完他又惡狠狠地說:“吃的呢?” 虞禾將帶來的吃食往他嘴里丟,見霽寒聲好奇,將手里的東西遞給他,還慫恿道:“給你喂著玩兒?!?/br> 尚善感覺自己真被當成了蓄養的什么家畜,憤怒地說:“你把我當什么了!” 他這樣說著,然而當霽寒聲將燒雞丟出去的時候,還是張口去接。 “當朋友啊?!庇莺绦Φ??!皠e不情愿嘛,你這吃的不是挺開心?” 尚善一口咽下,問她:“你跟那個謝衡之是怎么回事?” 他問完這句,原本顯得有些散漫的氣氛忽然就凝固了似的,霽寒聲略顯緊張,無措地拍了拍虞禾的手臂,艱難地憋出一句:“你不必……理會?!?/br> 虞禾突然有些感謝霽寒聲,始終沒有好奇地問過她任何事。她想了想,說道:“我和他,算是有些舊情……” 她笑了一下,無奈道:“你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很驚訝,我這樣平凡,如何能跟謝衡之扯上關系?!?/br> “不,不驚訝”,霽寒聲搖頭,抓著她的手指,黑亮的眼睛堅定地望著她?!澳愫芎??!?/br> 虞禾微微怔住,竟也有幾分無措,然而還是抿出抹笑意,說:“多謝你……真的?!?/br> 霽寒聲懂得并不多,卻好像也能猜到一點,至少知道虞禾應該是傷心的,于是又僵硬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似乎是安撫。 虞禾緩緩坐下,說:“沒關系,我也想通了?!?/br> 她只要知道謝衡之不會入魔就好,也不是非要跟他在一起,以前的感情被人棄如敝履,她是很傷心,但人不能總想著過去。 謝衡之道心堅定,她也會走自己的道路,期望能跟他頂峰相見。那些感情她會視若珍寶,日后也會銘記在心。 但以后,就這樣算了。 第41章 夜色之下, 涼風拂著衣衫,月色靜靜灑落了一地。 霽寒聲知曉虞禾想要參加三秋競魁,便順帶陪她切磋了幾招。虞禾傷勢未好, 幾招過后便疼得受不住了,他立刻收了手,關切地問:“你沒、沒事吧?” 虞禾擺擺手, 皺著眉坐下,又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說道:“休息一下?!?/br> 暗河里的尚善也不知是否是睡著了, 吃完東西就沒什么動靜。虞禾拿起銹劍,嘆著氣說:“這破傷風用著雖然稱手, 但上面的銹去不掉也不是長久之計……” 她不敢再去找那位長得文弱性格卻差勁的孟云柯, 以免他二話不說又把她的劍給扔到鑄爐里,然而其他的鑄師見了也是說,這劍上的銹跡并非天然而成, 可能要等她遇上什么機緣。 這么特別,那一定是把好劍,她就更舍不得丟了。但再好的劍, 一直掛滿銹跡, 不僅用不出威力,在外也還拿不出手??偙蝗水斪鍪悄昧艘粔K破銅爛鐵, 她也是要面子的。 她忍不住叫醒暗河中的尚善,問道:“你被這劍鎮在封印中,那你還記得它的主人是誰嗎?” 尚善也無聊, 聽到她的話, 才略有些遲鈍地回想起那些往事。然而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沉睡太多次, 很多東西都記得不太清晰。 “那個女人修為深厚,劍法也厲害,我才出了無妄海,沒吃上幾個人就被她鎮在這兒了,我哪里記得什么?就記得她說什么,這劍是她師弟所贈,用來鎮我實在可惜。說得像誰愿意要這破劍一樣……” 尚善越說越來氣,暗河中發出陣陣磨牙聲。 “你吃、吃過人?”霽寒聲本來是嚴肅的,奈何他說話斷斷續續,聽著少了嚴厲的氣勢,像是在驚恐。 “我是魔,吃幾個人怎么了?”尚善不覺有錯,而且人也沒多好吃,還不如燒雞,吃的時候還又哭又叫,吵死魔了。 虞禾嚴肅道:“總之以后不能吃人,不然你只能一直被壓在這兒,再也不能放出來了?!?/br> 尚善不屑:“不吃就不吃?!?/br> “說回正話,你被關押的時候,正是仙門百家聯手誅魔之時,既是位厲害的前輩,為何在仙道史錄中沒怎么聽過類似的人?”虞禾又看向霽寒聲,問他:“你比我見多識廣,可有聽聞過千年前有這樣一位前輩?” 霽寒聲搖頭道:“那時候、魔族肆、肆虐人間,正道折損……眾多,不少修士叛出,判出了師門,投向邪魔,難以追溯……” 他極少說這么長一大段的話,說的又慢又艱難,略顯羞愧地垂下眼,卻聽虞禾忽然驚喜道:“你好厲害,這次一回說了好多,而且比從前要更流利……不過你現在這樣也很好?!?/br> 霽寒聲抬眼看向虞禾,她是誠摯的夸獎,眼里確實沒有一絲作假。 他幼年見到父母親慘死,后來變得口不能言,好不容易能開口了,說話卻含糊不清,總是結巴。同門修士見了就模仿他說話,也許稱不上什么惡意,只是想逗弄他罷了,后來后來仍不見好轉,常有人借此嘲笑戲弄他,他也就更加不愿開口了。 尚善語氣更陰冷了:“肯定也是沒人跟他說話,我就是這樣,被關太久,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你們人族修士真是歹毒……” 虞禾打斷他:“我看你挺能說的?!?/br> 她又看向霽寒聲,拍拍胸口正想要說什么,結果拍到傷口疼得倒抽冷氣,抓著霽寒聲的胳膊齜牙咧嘴地喊疼。 “你沒、沒事吧?” 她緩了緩,才說:“沒事,我跟你講,我話可多了,以后等我拜入姑射山,跟你做了同門,肯定時常找你說話,你可千萬博嫌我煩。我要是去了姑射山,就真的只認識你一個人了?!?/br> 霽寒聲沒想到她原來是真的想去姑射山,一直到現在還沒打消這個心思。原本陸萍香是想托許留云收她入門,現今許留云身死,姑射山的法器失落,她更要在三秋競魁上表現出眾,才能得到姑射山前輩的青眼。 霽寒聲面上沒有表現出什么,心底卻有幾分隱秘的欣喜,不禁暗暗期待與虞禾成為同門的那一天。 聽到他們兩人交談的尚善立刻說:“那我怎么辦?” 虞禾暫時沒想到拿他怎么辦,但她還是說:“我不會不管你的,我發誓?!?/br> 尚善張口就道:“要是你不管我了,你就不得好死?!?/br> “行行行,不得好死?!?/br> —— 謝衡之閉關之前,師無墨也知曉了命劍一事。他對謝衡之期望太重,也知道對于劍修而言,命劍護體咒是多嚴苛難纏的咒術,更何況他已是棲云仙府掌門。謝衡之是理智之人,最無可能做出這種事。師無墨的確氣憤至極,然而這畢竟是謝衡之中蠱所為,又如何能出言責怪。 謝衡之為了破境之時不被體內魔氣所礙,要封去心中一切雜念,師無墨身為師長是知曉的。這道咒術因為于與心念息息相關,不能由自己使出,要由他要為謝衡之暫封心中掛礙。 師無墨自認不是個好的父親,他只會教徒弟,不會養孩子,師清靈從小失了母親,他心中憐惜,只想著要將世間最好的一切都送給她,縱使她不能在劍法上登峰造極,不能成為正道的砥柱,只要她能歡喜平安,一生無憂,他便沒什么好求的了。因此他為兩人立下婚約,以道侶之契為誓約,能護她仙道無憂,享有他的天道仙緣。 他嘆了口氣,卸去劍宗之主的威嚴,露出一個人父的愁容。 “清靈自小失了母親,被我養得驕縱,婚約之事,原本也是強求……” 謝衡之面容沉靜道:“本想等清靈緩過一段時日,對婚約或許能夠放下,只是不曾想,此事會讓她執著至今。太過偏執,是修道之人的大忌?!?/br> 師無墨腦海中又想起前一日夜里,師清靈跪在他腳邊哭泣不止的模樣。即便謝衡之消失不見,她也沒有傷心成這副模樣,她語氣太過絕望,好似失了謝衡之,當真是要了她的命一般。師無墨縱使怒其不爭,到底是自己視若珍寶的女兒,如何能夠不心痛。 師清靈認定謝衡之是對虞禾心生愛慕,所以才背棄了與她之間的情誼,不想再與她成婚。只要能夠放下這份荒唐下生出的情,謝衡之便能與她回到從前。 她說:“爹爹心中只有劍宗仙府,只有數萬萬的眾生,何曾想過我這個女兒,何曾哪一刻為我有過私心!若是連爹爹也想看我淪為棄婦,被天底下的人當做笑柄,我也無顏再活下去,不如也以身祭道!” 師無墨既憤怒又痛心,過后卻是鋪天蓋地的茫然與羞愧。他知道師清靈的指責并非毫無原則。他是個注重清譽之人,不肯讓人說他厚此薄彼,對師清靈雖寵愛,卻也不能讓她免于責罰。她犯錯后所受到的責罰,只會比旁人更重,面對她的小事,也總是先緊要著公事。師清靈能有今日的模樣,不也是他疏于關心嗎? 師無墨沉思了許久,才問謝衡之:“你對那女子,當真已生了情?” 生情本不是什么罪過,只是眼前之人是一心正道的謝衡之,又是棲云仙府的掌門。私情與眾生之間,往往難以抉擇,對他而言,有情反而是一件苦事。 謝衡之垂眼片刻,說“我已決心斷情?!?/br> 師無墨沉著臉不吭聲,他知道謝衡之只是要暫封雜念,記憶仍在,破境過后又是一輪糾纏。 決心斷情,當真是下定決心了嗎? 施術的那一刻,師無墨心中閃過萬千思緒。師清靈的哭聲控訴,前任掌門的托付,謝衡之曾說過的道心。也許身為師長,他更該在弟子難下決斷之時出手相助,而非放任他困頓在苦事中難以自拔。 心念一動,咒法也暗自變幻。 光芒暫退后,師無墨在懸于半空中的破妄劍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下意識別開眼。再怎么說為了謝衡之好,依然是他自作主張,又怎能說沒有私心,有愧是難免。 事已至此,再讓謝衡之與師清靈糾纏下去,便徹底成了他為一己之私,如此,對謝衡之也不公。 師無墨沉默半晌,看向面色無虞,一無所察的愛徒,他的語氣多了幾分疲倦:“待我回去,便解開你與清靈的婚事,望你往后一心正道,切莫糾纏在凡塵欲海之中?!?/br> 他睜眼,平靜道:“謹遵師父教誨?!?/br> —— 十二樓折損大半后,法器被一哄而上的仙門奪回,十二樓又隱匿起來,好在這次元氣大傷,至少十年不敢再出。身為正道功臣的謝衡之卻在閉關中,聽不到外界對他的贊譽。 霽寒聲漸漸走出了許留云身死的陰霾,決心不負師尊教誨,在三秋競魁上奪得魁首,讓姑射山也能與各大仙門一爭仙首之位,日后才好團結百家一同除魔衛道。 若有修士能在三秋競魁上奪得魁首,日后對所在的仙門爭得魁首便更為有利。從前的魁首多出自棲云仙府,往年卻是瑤山的新秀奪魁,瑤山的掌門也成了仙首。只是瑤山掌門是個敵進我退,敵退我算了的性格,面對除魔大業,一直沒有多大能為,子孫倒是生了一個又一個。 虞禾幾次去見公儀蕤,都會從他那里聽到各個正道能人的八卦。依他的意思,并非是他守口如盆,而是那些弟子受傷了沒事干,就喜歡說些有的沒的,他是被迫聽見。 由于他見多識廣,虞禾才找他詢問起銹劍的主人,誰知同樣是一無所獲。 虞禾想了想,索性去了趟萍香山,自借花之陣后,她就一直沒再見過陸萍香。也不知道他在忙于何事,霽寒聲得知她要前去,也放下正事堅決隨她一道。 再見到陸萍香之時,他正坐在桃花樹下,看著一只金色的蝴蝶繞著桃樹翩翩展翅。樹上已經結了好多桃子,沉甸甸地壓彎了樹枝。 見來人是虞禾跟霽寒聲,他笑意更深,蝴蝶飛到他指尖,翅膀扇動的同時,點點流光飛散。 “我還在想,這些桃子都熟了,你們什么時候能來嘗嘗?!?/br> 霽寒聲對他行了一禮,虞禾抱歉道:“近日事務太多?!?/br> 她打量起陸萍香,卻覺著他看起來似乎憔悴了許多,面色也蒼白到不像話。 陸萍香總是溫柔耐心地報以理解:“正值多事之秋,三秋競魁在即,你們勤勉些也是好事,能偶爾來上一次,我便心滿意足了?!?/br> 他又說:“這些桃子往年總是摘不完,落在地上爛了可惜,萍香山的弟子都吃膩了,你們多摘一些回去分給同門吧,也算替我分憂?!?/br> 虞禾湊近霽寒聲,小聲說:“給尚善多摘點?!?/br> 霽寒聲點點頭。 尚善胃口太大,每次都吃不飽喊餓,他們去拿了后廚太多吃食,已經被批評好多次了。 趁著摘桃子,虞禾將向陸萍香探問起了銹劍的主人,想要多了解一些。陸萍香沉思了許久,才說:“千年前魔禍肆虐,修為高深的女子眾多,只是若要說到劍法超群,最出眾的應當是付須臾的師姐,據師祖所說,須臾劍法便是由她點撥,只是那位前輩應當也早早死在了魔禍之中,后世并未有過多少記載?!?/br> 虞禾更驚訝了,她看向手中的斷劍,有些不可置信,難道她這把布滿銹跡的劍會是付須臾贈予他師姐的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