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瓊枝 第1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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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司徒晟離京已經兩個多月了。 既然三皇子尋回來了,自然需要陛下親自確認。 而陛下則早早就等在了行宮,迫不及待地等著這個失散許久的兒子歸來。 跟陛下一樣翹首期盼的,自然也少不了一國儲君。 此時他正在太子府的小水軒里拿著魚食悠閑喂魚,還問身邊的親隨陳放:“都安排好了?司徒大人這次勞苦功高,若是不夠熱鬧,可有些對不起他!” 陳放嘿嘿一笑:“找到三皇子這樣震天的功勞,怎么能讓司徒晟這么悄無聲息呢?請太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 太子聽了,冷笑著將手里的魚食盡數扔入池中。 他精心布置了這么久,就是要讓司徒晟好好品嘗下從云端跌落的滋味。 一個陛下愛寵的權臣,卻妄圖混淆龍嗣,送個假冒的贗品呈到宮中去。 若是父皇一旦察覺,必定生疑,一個毫無背景的布衣臣子,若失去皇寵,就看他還會剩下什么! 再說那谷有金,先前入京時,還有些興奮。 可這日,司徒大人領著他去見親人時,卻是越走身邊陪同之人越少。待馬車入了皇宮的大門,又在一處宮殿前停下時,初下馬車的他,整個人都暈住了,膩在肥rou里的眼就不夠看了。 谷有金只能怯怯跟在司徒晟的身后,顫聲問:“大……大人,我那親爹,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住這么大的院子,還有這么多的侍衛,這……這得做多大的官??!” 司徒晟回頭看著剛剛換了一身新衣的谷有金——這人收拾整齊,卻依然如肥豬披綢,并不見整齊的樣子。 等到了陛下的御書房前,司徒晟首先進去施禮道:“陛下,人已經在御書房外等候了?!?/br> 老皇帝已經等不及了,他先前已經看過了司徒晟從北地帶來的物證,那手鐲和襁褓小衣,的確是小三被偷時的物件。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日思夜想的兒子,陛下也是止不住的激動。 只是當谷有金粗苯的身影映入陛下的眼簾時,老皇帝明顯身子往后一靠,默默倒吸一口冷氣,死死瞪著那癱在地上的胖子后,微微提高了嗓門問司徒晟:“是他?你沒有搞錯?” 司徒晟恭謹道:“一切證據都在,他應該就是了。是否有謬誤,還請陛下圣明審視?!?/br> 就在這時,陛下跟前的親隨太監盛海趕緊走了過去,低頭檢查那谷有金身腿上是否有痣。 他以前也曾親自抱過三皇子,還服侍過三皇子沐浴,自然記得清楚。 這個胖子身上的每個特征果然都與三皇子吻合。 而且若是仔細分辨他油膩膩的眉眼,也能看出些跟陛下肖似之處,比如眉毛都很濃,嘴巴略略寬。 陛下聽聞了太監這么說,終于站起身來,百味雜陳地走到了谷有金的跟前。 他欠下這孩子的太多,總不能因為他在鄉野長大,生得粗鄙,就不認他吧。 陛下之所以一直都沒有撤下三皇子府,不就是等著有朝一日,讓三皇子可以名正言順地歸來嗎? 書讀得少可以慢慢學,身上的肥rou可以慢慢減,而他總歸是了卻了心病一塊,不必再擔心死后不能得見九泉下心愛的女人。 想到這,陛下緩緩招手,讓谷有金離他近些。 谷有金此時也是不敢相信,自己此時經歷的一切。 若此時坐在金燦燦椅子上的是皇帝,那他……他豈不就是皇子! 這樣的情形,真是做夢都不敢夢得那么大??! 一時間,谷有金激動得有些控制不住,連滾帶爬地起身,若不是大太監盛海在一旁攙扶,都要站不起身來了。 這鄉野出身,沒有禮教的好處,就是認親起來,毫無顧忌。 待他來到陛下跟前時,抱著陛下的大腿就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爹??!孩兒可算是找到你呢!爹??!爹??!” 老皇帝雖然有那么多的孩兒,可沒有一個敢這么沒規矩抱他大腿的,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盛海也有些手足無措,可眼看著陛下都伸手摸向肥豬,哦不,是三皇子的頭了。 他趕緊使眼色示意司徒晟退下,讓失散多時的父子可以單獨相處一會。 司徒晟低身施了一禮,恭敬地退出宮殿,離開行宮。 老皇帝先是俯身摸了摸他的頭,仔細看了看,然后慢慢直起身子,雙手托住谷有金胖胖的身體,將他上下前后地打量了一陣,語調隨和道:“朕老了,大喜大悲都會傷身,你且先起來說話吧!” 雖然是日思夜想的兒子,但是這等樣貌實在叫人難以生出舐犢情深,所以簡單問了問谷有金在北地的生活,陛下便擺手示意太監將谷有金帶下去。 谷有金還想跟自己的皇帝親爹溫情一番,可皇帝卻擺了擺手,沉聲道:“你一路勞頓,有些乏了,還是先去休息吧?!?/br> 盛海十分了解晉仁帝,看陛下這等寡淡的樣子,便猜到陛下這是大失所望。 不過畢竟是皇嗣,他也不敢懈怠,馬上安排太監將谷有金送到一處空宮殿休息,同時壓低聲音吩咐太監和侍衛嚴加防范,不準任何人接近皇子。 等身邊只剩下盛海和幾個太監,晉仁帝老皇帝的臉色平如千年深潭,沉默了一會,便略帶惆悵地說道:“是朕的期望太高,將朕和靈薇的孩兒想得太好了……” 這靈薇便是方良娣的閨名。 方家靈薇,是多么秀外慧中的靈氣女子。 在沒有遇到她之前,身為太子的他,過著循規蹈矩的日子,竟不知這世間還有許多他沒有嘗試過的事情。 跟她相處時,他才可以暫時放下自 己的身份負擔,體會到人間煙火夫妻的滋味…… 只是他和靈薇的孩兒,竟然是這般腦滿腸肥的樣子,稍微一不留神,心中彌足珍貴的記憶,仿佛都能被迸濺到油星子…… 盛海小心翼翼道:“難道……是司徒大人找錯了?可奴才方才驗了啊,這位的特征跟卷宗上記錄在冊的倒是一模一樣!” 老皇帝的目光調轉,看向盛海,聲音深沉道:“如此一模一樣,說是巧合都難,怎么能說是找錯了呢?他的確是我的孩子??!” 盛海連忙低頭,諾諾稱是。只是陛下似乎想要靜靜,揮退了左右之后,便獨留在了書房中。 不過入夜的時候,成桌的珍饈美酒,由陛下恩賞,盡數送到了谷有金暫居的宮院中,由此可見,父子連心,雖然一時些情接續得疏遠,但是陛下還是認下了這個流離失所了許久的親兒! 再說太子,他的耳朵可是一直等著這邊的動靜呢!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若是偏心起來,是神佛都擋不住。 父皇盼了那么久的老三終于有了消息,必定迫不及待昭告天下,將這三皇子領到眾人的眼前來。 父皇將這三皇子捧得越高,待這贗品的真相暴露時,父皇的面子才會摔得越重,到時候豈能不震怒? 他可是當年沖冠一怒,便斬殺了功臣楊巡全家??! 一個小小的司徒晟,只怕將他家的看門狗一起殺了,都抵不住陛下心中的怒火吧? 所以當宮里的耳目傳來消息,說是陛下這邊認下親時,太子竟然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來了。 這么高妙的路數,他怎么早沒想到?而且在尋找這“三皇子”合適的人選時,太子也是頗費了一番苦心。 如今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么看來,他早先準備好的那些倒是盡數用上了! 那些襁褓和手鐲,都是他特意命人仿制出來,做舊了的。 而當初搜尋這些線索的地方人員,他都已經安排周詳了。 只要陛下將三皇子亮在人前,關于這三皇子的真正身份就會一點點暴露出來。 想到自己此番費心安排的人選,乃是千里挑一的,不光身體特征與丟失的老三相符,還都是從那婆子手里拐出的孩子。 也難怪司徒晟這個少卿出身的判官,也挑揀不出破綻。 只是出乎太子意料的是,陛下似乎并不那么心急,雖然認親下來,卻遲遲沒有昭告天下,將三皇子領到人前。 如此一來,他的后招該如何繼續?太子竟然有些寢食難安。 滿京城跟太子一樣寢食難安的,還有不少,比如三王妃陶雅姝。 自從得知司司徒晟尋回了三皇子,還帶去了宮里之后,陶雅姝就等著這王府迎來真正的主人。 不過……當接到廖靜軒托她去買針線的丫鬟給她帶來的書信時,陶雅姝有些吃驚。 因為這樣逾矩的舉動,可不像廖夫子能做出來的。 想了想,她并沒有如信中那般,去他相約的京郊湖畔,而是以修訂詩集,請夫子前來匡正,附寫前言的名義,將廖靜軒光明正大的請到了三王府的前廳來。 這是陶雅姝成婚之后,廖靜軒第一次看到她。 昔日的沉靜少女,不過在這鬼王府短短數月的時間,就變得更加纖瘦了,整個人仿佛被暗沉的王府默默吸附著精氣…… 如果說來之前,廖靜軒還有一絲的猶豫,那么現在他心中僅存的那一絲猶豫也全都消散了…… 這沒主子的王府,貼身的也都是陶雅姝自己買來的丫鬟,所以屏退左右,就可以清凈說話了。 陶雅姝淡淡問:“夫子向來事忙,不知緣何要約我相見?” 廖靜軒隱在濃密胡須里的唇緊緊地抿了抿:“你……是不是……在兩個月前的夜里訪過我?” 那夜里綺麗的纏綿,太過真實,以至于廖靜軒想要裝傻都忽略不掉,所以他這次見了她,得問個清楚。 陶雅姝聽了這話,毫無少女的羞澀,甚至連眉尾都未動一下,只是無謂一笑:“夫子的話,聽起來荒誕得倒像是夢,夫子是做了什么夢,竟然當了真,說來給我聽聽?” 廖靜軒雖然年長了陶雅姝許多,可并非花叢游蕩的狂徒,那夢里的事情,怎么好跟人講? 哪怕跟他共經那事兒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笑得無謂的花季女子。 事關名節,她不愿認,也就罷了! 廖靜軒定了定神,開口道:“雅姝……你跟我走吧。不要腐爛在這處墓xue里了?!?/br> 陶雅姝隱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顫抖捏在一處。 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莫不是……她此時才在夢中? “夫子……這話是何意?”就算心中已經波瀾成海,可她的聲音依然那么清冷。 廖靜軒開了頭之后,卻變得順暢了許多,他鼓足了勇氣道:“我為官不算久,以前也做過別的營生,多年的積蓄雖然不多,但也足夠去遠離京城的地方辟幾畝良田,蓋兩間屋舍。你跟我走,我來養你。至于該如何走,楚娘子說,她會幫助我們的!” 有那么一刻,陶雅姝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頓住了。這些話,真的是廖靜軒說出來的? 廖靜軒說這話并不是意氣用事,而是徹底想好了的。 司徒晟從北地帶來的那個粗鄙的胖子,居然是三皇子? 而司徒晟帶他入宮之后,陛下也金口玉言認下了他。 那么父子在宮中團聚之后,三皇子勢必要回到三王府。 他聽楚琳瑯說過那胖子的好色德行。到時候,陶雅姝豈不是要被個鄉野粗苯的肥豬折辱了? 想到這,廖靜軒便再也忍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