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人 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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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惟在心底認同這句話,只因他親眼目睹種種溫柔色彩于應春和的畫筆下誕生,并在他的世界里盡數涂抹。 那年深秋,任惟秉持謹慎原則多次確認: 當他與應春和見面時,心底會產生愉悅的情緒;當他與應春和牽手時,身體里會分泌興奮的因子;當他與應春和接吻時,腦海里會涌現刺激的信號。 他從而得出結論——他染上了一種名為應春和的癮,并且不打算戒掉。 由于抽煙只是任惟逃離任家人的借口,他在抽到第二支煙的時候選擇了停下,他的母親陶碧瑩正是在這個時候找過來的。 “小惟?!?/br> 陶碧瑩平素總是妝容精致、衣著華貴,今日打扮倒是難得素凈,連最喜歡的珍珠耳環都沒戴,整個人難掩憔悴。 她看向任惟的目光里有憂愁,有迷茫,也有關切,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考慮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時間緊迫,便只挑了最緊要的一件說:“你能借mama一點錢嗎?” 任惟不急不慢地扔掉了指間的那截煙蒂,看神情并不意外陶碧瑩會有此等舉動,只是問:“要多少?” “三千萬?!碧毡态搶⒛莻€數字報了出來,但沒有解釋為什么要這筆錢。 那個數字比任惟預想的倒是要少一些,讓他不禁勾了下唇,開玩笑似的道:“媽,這也不是很多。要不你等我爺爺咽氣了,興許遺產能讓你分到這個數呢?!?/br> 陶碧瑩的神情一僵,顯然對任惟這話始料未及,眼前的兒子頓時變得陌生起來,刻薄的、冷漠的、不近人情的,與她記憶里那個溫和懂事的兒子相去甚遠。 她緊緊皺起眉,除了感到震驚,還倍受侮辱,因為任惟明知任治誠有多么防著外人,根本不會將遺產分多少給她這個外人。 無論她為任家做了多少,只要她不姓任,這個家里就始終不會真的有她的位置,任何好處也落不到她頭上。這個道理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深深明了,一直以來假裝無事地埋在心里,卻被任惟在此刻殘忍揭開。 若說先前陶碧瑩還抱有什么僥幸心理,眼下卻是半點都不剩了。 任惟全都想起來了,那些她自己不忍回憶、不斷逃避的事統統都被任惟想起來了。 她的嘴唇抖了抖,聲音艱澀:“你舅舅說是你在報復他,我原本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是真的?!?/br> “報復?”任惟冷冷地嗤笑了一聲,“陶正華賭博欠債、非法經營、故意傷人都是他自己做的事,被討債的圍堵也好,被警察找上門也好,都是他罪有應得,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難道你不就是為了當年的事才這么做的嗎?!”陶碧瑩深呼吸了一口氣,目光沉痛,“就算你舅舅當時用的方法極端了些,但不也都是為了你嗎?如果不是你非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我又怎么會去找你舅舅幫忙?” 陶碧瑩已經想不起來她有多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眼睛又酸又漲,都隱隱滲出紅血絲來,語氣也變得歇斯底里:“任惟,那你想要mama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忍心看著我的孩子在我面前被打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rou?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母子連心,你以為打在你的身上我就感覺不到痛嗎?我就好過嗎?!” 任惟垂在身側的一只手慢慢握緊成拳,濃郁的痛色也在眼底漫開:“你只想著你的孩子,你有沒有想過應春和也是別人家的孩子?” “他也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你們帶走他的愛人,毀了他的事業,摧殘他的身體,還將他趕出北京,甚至差點再也不能畫畫。他的家人知道這些難道就不會像你一樣傷心,像你一樣難過嗎?” “將心比心,難道做下這樣狠毒的事以后,你們一個二個真的都問心無愧嗎?!” 任惟凄愴一笑,眸中水光閃動:“媽,得知我出車禍時,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這或許就是一報還一報?” 陶碧瑩身形僵硬,上天仁義公道,見她以權勢欺壓別人家的孩子,犯下罪行,結下惡果,便讓她自己的孩子也跟著厄運連連,不得善終。 四年里,陶碧瑩后悔過很多次,但沒有哪一次像如今這樣痛徹心扉,任惟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利的刀扎進她的心里,翻來覆去地攪動,血rou模糊地作痛。 她想要做點什么,可是無論是道歉,還是彌補都并非任惟所要,那些在任惟眼里不僅虛情假意,也于事無補。 他要尋求的從來不是打擊報復,而是來自正義的審判與裁決。 不遠處傳來一道喧嘩聲,陶碧瑩抬眼看去,就見到一群警察朝著任家人走去,將任楷與任恒團團圍住,分別以刑事犯罪和經濟犯罪為由將他們帶走調查。 陶碧瑩聽清警察的話后差點沒站穩,連忙扶住墻壁才勉強穩住身形,喃喃發問:“刑事犯罪,你小叔他都做了什么?” “買兇殺人?!比挝┮环捳f得語氣淡漠,似乎當事人并不是他自己,“如果我運氣再差一點,估計沒法在那場車禍里活下來?!?/br> 當時任惟那場車禍發生得確實蹊蹺,但陶碧瑩關心則亂,想著任惟若是著急返程開車時沒注意來往車輛也大有可能,便沒讓人去調查,不料背后竟然還藏著這樣丑惡的真相。 任惟平靜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依次掃過,沒有給予太多的情緒,甚至父親和叔叔的辱罵都沒能讓他皺一下眉頭,冷眼旁觀這個曾經門庭赫奕的家族分崩離析,暴露出骯臟丑陋的內在。 他的眼睛恍若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著這里的每一個人是如何為名、為利、為權而爭得頭破血流,面目可憎。 喧囂逐漸遠去,他垂下眼來,袖口處的銅色雕花扣子撞進眼底。 他心中微動,手指輕輕覆蓋上去,感受著銅扣表面雕花的凹凸紋路。 臨行前,有位善于種花的畫家以針線為土壤將這朵花種在他的袖口,補上了遺失的那顆袖扣,向他隱秘地傾吐牽掛,也讓他的思念有處盛放。 第89章 “我得去找他” 任惟走后的第一天,應春和畫了一幅新畫。 由于內容簡單,應春和完成得很快,前前后后耗時沒超過三小時,剛好控制在醫生的建議作畫時長內。 畫完之后,應春和將這個消息分享給了任惟,任惟顯然在忙,沒有及時回復。一直到下午應春和給家里的饞貓加餐時,放在邊上的手機輕輕震動,收到一則珊珊來遲的回復。 任惟問他:畫了多久? 應春和不怎么高興地努了努嘴,回復他只畫了兩個多小時,外加抱怨任惟管得比醫生還嚴。 任惟這會兒似乎有所空閑,給他回了個電話過來。 “別怪我管你管得嚴,你總是不愛聽醫生的話?!比挝┑穆曇暨b遙地傳來。 應春和眼底閃過一絲懊惱,他倒是忘了,任惟現在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再沒有先前那般好糊弄過去。 自小到大應春和的身體都很好,少有生病,只是剛到北京時,因為水土不服,倒是生過幾次病,但都不嚴重,僅僅是換季的感冒和吃壞肚子的腹瀉。 正因為是小病,應春和總是違背醫囑,每每假裝忘記吃藥,實則是自己不想吃,忌口食物和注意保暖更是聽過就忘,導致本來很快就能好的感冒也拖拖拉拉地持續了一月之久。 任惟發現應春和這點后,自主接過了監督應春和遵守醫囑的責任,將人看得很緊,還不忘數落他這么大了都跟個小孩似的,非要人看著管著才行。 事實上應春和已經許久沒被人管束過,但任惟的管束并不讓他生厭,反而從中品味出一點隱約的甜蜜。 “沒有總是?!睉汉吐掏痰貫樽约恨q解,“也有在聽的?!?/br> 任惟輕輕地笑了一聲,像是謙讓他似的說:“好,你說是就是吧?!?/br> “不過,你畫完了怎么不拍照給我看?畫的什么?”任惟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應春和畫完之后便會拍照發過來給他看,就像之前總會給他拍幾張奧利奧的照片那樣。 應春和不太高明地想含糊過去:“畫完了就要給你看么?又不是給你畫的?!?/br> 剛說完,應春和就后悔了,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心道:他在說什么??!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么? 果然,那端傳來任惟的笑聲,手機貼著應春和的耳朵,隱隱將他的耳朵都震得發麻。 “看來是畫給我的。準備等我回去之后再給我看嗎?那我是不是可以從現在開始期待了?”任惟笑著問他。 應春和繼續嘴硬:“都說了不是給你的,少自作多情?!?/br> “啊?!比挝┌胝姘爰俚匮b起了惋惜,“真的嗎?那我白期待了?!?/br> 他語氣裝得很像,雖沒看見他的人,卻能聽聲音聽出他的失落,莫名讓應春和有些不忍,暗罵任惟實在過于狡猾。 不過到最后,應春和也沒向任惟透露他到底畫了什么,畢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他將任惟吃過的蘋果核畫了下來。 那畫中,米白的餐桌上靜放著個蘋果核,兩邊蘋果都被啃得很干凈,獨留中間一截細核。窗外照進來的日光打在蘋果核上,于桌面投下一片暖橘色的陰影。 陰影補全了蘋果殘缺的兩半,形狀像是依偎在一起的兩瓣心。 應春和以此隱晦地記錄平凡普通的日子里,為任惟心動的時刻。 任惟離開的第五天,應春和睡前看了一條視頻,將聲音調大后忘記再調回去,因此幸運地接到了任惟在凌晨四點多打來的電話。 “喂?!睉汉偷穆曇魩е鴿庵氐睦б?。 任惟的聲音不知道為什么聽起來有些啞,“抱歉,吵醒你了么?” 應春和想說這不是廢話么,這個點一般人都在睡覺,但是他的意識卻漸漸清醒過來,沒讓他將這句話說出去,隱隱察覺到任惟這通時間點特殊的電話定然不同尋常。 “我爺爺,剛剛去世了?!比挝﹦偘言捳f完,應春和便完全清醒了。 他從床上坐起身,敏銳地捕捉到電話里有打火機打火的聲音,反應過來任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應該是因為剛抽了煙。 任惟現在是在傷心么?打電話過來是為了尋求安慰么?他該說點什么好呢? 應春和不怎么會安慰人,剛醒過來思緒也有點凌亂,思考片刻后,沒對任惟說千篇一律的“節哀”,只是說:“任惟,別太辛苦?!?/br> “嗯?!比挝┖鵁?,模糊地應了一聲。 應春和安安靜靜地聽著任惟抽完一整支煙,煙抽完后,任惟說時間還很早,讓他繼續睡,隨后便把電話掛掉了。 電話掛斷以后,應春和卻是半點睡意也無,起身在家里來回踱步,靜不下來。 北京時間八點多,應春和在網上看到了任惟爺爺因病去世的消息,享年八十三歲。 應春和對死亡的所有認知都來自于多年前意外身亡的父母,在心底不禁回憶起當時的感受。 渾身汗涔涔的,濕膩膩的,像是剛從海里被人撈起,又像是被烈陽烤得快要焦掉,胸腔里蔓延著沉悶的痛意。 那種沉悶的痛意現在也包裹著任惟嗎? 雖然任惟總是說跟家里人關系不親厚,但他本性重情,并非情感淡漠之人,生死面前也難免會傷心。 思及此,應春和忍不住查詢飛往北京的航班,趕過去陪在任惟身邊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在心底瘋長起來。 可是去北京這件事對應春和而言,遠沒有那么簡單。 北京這座城市承載著太多應春和的歡樂與痛苦,他的夢想與愛情都埋葬在那,久而久之,凝結成他心口的一道陳年疤痕,不會再流血,不會再作痛,但仍然小心翼翼地避免去觸碰。 這幾年里,不是沒有在北京的朋友約他過去玩,應春和能拒絕的都拒絕了,偶爾答應過一兩次,但回回都在臨行前又再度反悔。 與其說是懼怕,倒不如說是迷惘。 北京那么大,應春和并非害怕碰上什么人,想也知道,真的能碰上的概率微乎其微,他只是擔心會在無意間經過某個熟悉的地點,從而不小心想起些什么。 故地重游,故人卻早已不在身旁。 但任惟現在需要他。 這樣想著,北京就從一道丑陋的疤痕變為一盞明亮的燈,漸漸驅散了應春和心底的迷霧。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任惟微啞的聲音和沉悶的呼吸,應春和的心慢慢變得堅定起來。 應春和想:我得去找他。 輪渡要第二天才有,應春和只好等了一天才抵達北京。 走出大興機場時,已是晚上八點多,應春和訂的酒店在明光橋附近,距離較遠,但實在不想擠地鐵,咬咬牙打了個車過去。 由于應春和在飛機上睡足了,在車上的一個小時里難得沒有困意,一直在看窗外的風景,陌生的、熟悉的,一一從眼前掠過。 到酒店后,任惟發來了消息,問應春和吃過晚飯沒有。 應春和在飛機上吃過了晚餐,飛機餐不怎么好吃,他沒吃兩口,回任惟的卻是“早就吃過了,今天做得有點多都吃撐了,你呢”。 他是瞞著任惟來北京的,任惟不知道他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