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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島的人 第27節

    任惟點頭說好,應春和便轉身進廚房給他下了碗不放蔥的陽春面。

    這還是任惟第一次吃沒有放蔥的陽春面,應春和端過來的時候,任惟自己先笑了。應春和瞪他一眼,“笑什么?”

    任惟搖搖頭,將面接過來,拿起筷子嗖嗖嗖吃起來,不一會兒就見了底。

    見他吃完,應春和問他還吃不吃,想吃可以再下。

    任惟聽笑了,“應春和,你喂豬呢?”

    應春和好不容易有的一點好臉垮下來,給任惟指了指鐘,“誰凌晨兩點多喂豬?哪有豬能有這么好的待遇?”

    成功又把人惹生氣了,任惟卻笑意更濃,平日里他就愛看應春和生氣,比冷著一張臉的時候生動多了。慢慢地,他的唇角輕輕放下,小聲說了句,“應春和,你可以不用對我這么好的?!?/br>
    應春和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既沒覺得自己做了多么夸張的事,也沒覺得自己現在做的沒必要,“你現在不是病患么?換了我任何一個朋友我都會這樣對他的,你也不用多不好意思,這沒什么?!?/br>
    這沒什么,任惟,這并不代表你對我有多特別。應春和這樣想。

    “但我們不是朋友不是么?”任惟抬起眼看向應春和,眼底靜謐得像一片湖泊,沉靜的、安寧的。

    應春和在這樣的眼神里啞然,他想任惟從一開始就什么都懂,只是裝作不懂。

    他們曾經是戀人,現在是前任,是追求者與被追求者,但不是朋友。他們剛分手的時候做不了朋友,現在也做不了。

    他們之間能夠擁有的關系無外乎那一種,除了那一種,應春和寧愿與任惟老死不相往來。

    “我只是想說,”任惟的話頓了頓,眼底的光有些無措地閃爍了一下,“應春和,你不要可憐我?!?/br>
    任惟可以接受應春和不喜歡自己,可以接受渡口復航那天他必須要離開這里,可以接受應春和以后都不再聯系自己,但是他不希望應春和可憐自己,同情自己。

    將病情告訴應春和只是他想要對應春和做到坦誠、毫無保留,而并不是想以此來博得應春和的同情心。

    應春和被任惟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又好笑又無奈,最后嘆了口氣,“我什么時候可憐你了?”

    如果是從前,應春和不會相信天驕之子任惟也會生出這樣近似于自艾的情緒,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任惟把自己剝開給他看,看他的殘破,看他的自卑,看他如世界上許許多多人一樣,遇到愛會委曲求全、低聲下氣。

    最早見到任惟的時候,應春和覺得他像神明,遙不可及、高不可攀。而如今的任惟是一座殘破老舊的神像,只是銅塑,不堅硬、不牢固,朝他扔泥巴,扔石頭都能讓它變得更破、更爛。

    現在的任惟傷害起來很輕易,就像曾經他自己受到的傷害那樣,盡數還回去,只要應春和想,他隨時都可以這樣做,并且效果卓群。

    可是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應春和問自己。

    答案顯而易見。

    應春和對任惟說,“任惟,我從沒有可憐過你,你也不需要我可憐?!?/br>
    [應春和的日記]

    2019年7月15日

    和任惟一起去寺廟求的那條紅繩今天突然斷掉了。從前戴了兩年多都沒什么事,不知道怎么回來離島還沒幾天就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種預示,連佛祖也知曉我與任惟沒有好結果。

    我自認在佛像前跪拜時足夠誠心,奈何神明不肯佑我。

    第28章 “你又要趕我走了?”

    任惟是被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給吵醒的,醒來循聲望去,發現那聲音的源頭竟是從天花板處傳來的。他疑惑地從臥室里走出去,只看見薛婆婆在客廳里擇菜,不見應春和。

    “小任,起來了啊。怎么樣,還難受嗎?”薛婆婆一見他出來就關切地問道。

    任惟笑著寬慰她,“我沒什么事了,外婆。昨夜燒就退了,這會兒也沒那么難受了?!?/br>
    “早上我聽小和說了,說你昨夜就退燒了。不難受了就好啊,不過你這還是得注意?!毖ζ牌乓贿吥钸兑贿吰鹕斫o任惟倒了杯熱水,任惟擺手說他自己來就行,但薛婆婆沒讓,執意給他倒好了送到手上,“你們這年輕人身體還不如我這個老家伙呢,淋個雨就給你整感冒了,真是的?!?/br>
    任惟乖乖地聽訓,把感冒藥吃下去,這才問,“我剛剛起床的時候聽到頂上有敲東西的聲音,那是什么聲???”

    “噢,那個啊,是小和在修屋頂呢。他爸媽那屋不是漏雨了嗎?今早雨一停,他就上去修了?!毖ζ牌艑Υ艘姽植还至?,“這屋子住好多年了,經常這里壞一點,那里漏一點的,修修補補的,都習慣了?!?/br>
    這對于薛婆婆來說習以為常的事對任惟來說卻有些震驚,瞳孔都放大了,“修屋頂?應春和現在在屋頂上?”

    他快步走出門,站到院子中間往屋頂上望去,卻沒能看到應春和的身影,只聽到丁零當啷敲東西的聲音。

    薛婆婆這時也走了出來,給任惟指了指邊上,“你在那站著可看不見,你得從那邊的樓梯上去才能看見?!?/br>
    任惟朝薛婆婆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見了有一個通向屋頂的梯子,自那爬上去便看見全身幾乎扒在屋頂上的應春和,跟個壁虎似的。一見應春和這樣,任惟就笑出了聲。

    應春和被這笑聲驚動,偏過頭來看他,又驚訝又奇怪,“任惟?你上這來做什么?”

    “我聽外婆說你在修屋頂,我沒見過屋頂是怎么修的,好奇,就上來看看?!比挝┙忉屚?,露出費解的神情,“沒想到你跟個壁虎似的,你這樣怎么修屋頂???”

    “好奇害死貓?!睉汉蜎]好氣地回了句,下一句便是逐客令,“你還是下去吧,我沒功夫招呼你。你在這上面,就只能給我添亂?!?/br>
    任惟沒那么聽話,執意要留在這看應春和怎么修屋頂的,“我不過來,就站在這看你,用不著你招呼我?!?/br>
    “那隨你吧?!睉汉鸵娹植贿^他索性算了,繼續修補屋頂,內心卻暗自嘀咕:任惟嘴上說他像個壁虎,倒是不知道走,難不成是想看壁虎給他表演不成?

    房子是瓦片屋頂,失修漏雨的有三塊瓦片,先前已經修好了兩處,目前就剩最后一處。

    應春和先將壞掉的瓦片拿下來,注意到被瓦片遮蓋的下邊有少許淡綠色的青苔,費了些功夫將那些青苔清理干凈,這才開始涂防水涂料。

    等防水涂料干要等一會兒,應春和趴著干等實在無聊,便同任惟聊起天來,“任惟,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北京?”

    許是應春和說得多了,任惟現下已經沒有那么抵觸被催著走,反而同應春和開玩笑,“怎么,昨天夜里還悉心照顧我呢,今日我病一好,雨一停,你就又要趕我走了?”

    “你現在不可能沒工作吧?你總要回北京去上班的不是嗎?而且你來這邊這么久,你家里人就不會問嗎?”應春和沒有同任惟開玩笑的意思,很認真地在替他考慮,“你不可能一直待在這邊什么都不干,我也不可能一直讓你在這白吃白喝白住的,你真當我做慈善了?”

    “我可以付租金,你就當我是租你的房子?!比挝┳詣雍雎詰汉蜑樽约嚎紤]的那兩個問題,只回答了最后一個問題的解決方法。

    應春和都無奈了,“關鍵不是這個,任惟?!?/br>
    “那是什么?”任惟很執拗地看著他,“你怕我家里人來找你?”

    應春和皺了皺眉,這當然不是全部的原因,不過也算是很關鍵的一部分,到底沒有否認,“算是吧?!?/br>
    “雖然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我家人最近應該不會怎么過問我的事。前段時間家宴的時候,我跟家里吵了一架?!比挝┢鋵嵅惶胪瑧汉驼f他家里的事情,但是想想應春和可能并非對他家里的事一無所知,有所隱瞞反倒不夠坦誠。

    應春和心下一緊,“跟誰吵的?吵什么了?”

    “跟我爺爺,我說我喜歡男的,然后他就說我離經叛道,有辱家門?!比挝┤鐚嵳f來,由于不想讓應春和聽了不舒服,故意用輕松的語氣說,“他還打算用拐杖打我,幸虧我跑得快?!?/br>
    應春和卻半點笑意也無,眉頭緊鎖,“他還要打你?”

    “我沒讓他打到,欸…你臉色這么難看做什么?”任惟見應春和面色不好,也跟著猶疑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家里這氛圍太壓抑了?擔心以后跟我在一起他們會來找你麻煩?”

    “是啊,萬一你家里真有人來找我,我可得先考慮考慮要五百萬還是一千萬?!睉汉蛷淖畛蹙o張的情緒中緩過來,回想了一下任惟第一天到離島的時候身上也沒見到有什么傷口,便也開起玩笑來。

    任惟也笑,“那你還是多要點吧,等你要到了我再來投奔你,這樣我們的下半輩子就有著落了?!?/br>
    應春和被他這沒個正形的樣子逗得樂出聲,“你家里給我的錢你倒還要來用回去,你倒是會做生意?!?/br>
    任惟假裝聽不出他話里的譏諷,全當是夸贊,欣然應下,“還行吧,我這商業頭腦?!?/br>
    說話期間防水涂料已然干透了,應春和催他走人,“趕緊下去吧,我把最后這一點收個尾就也下來了?!?/br>
    “行,等你下來吃飯?!比挝┻@次聽話了,乖乖走人。他下樓梯的時候,應春和余光往那邊瞥了好幾眼,生怕他下去的時候沒踩穩。

    吃過飯后,薛婆婆偷偷跟應春和說要去給任惟弄些藥來,應春和讓她別瞎cao著心,但人老太太不聽,執意出了門。

    任惟問應春和外婆去干嘛,應春和替薛婆婆遮掩,“不知道去干嘛了,老太太神神秘秘的?!?/br>
    話一說完,應春和就聽見任惟笑了一聲,莫名其妙的。他奇怪地看過去,“你笑什么?”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老了會不會也跟你外婆一樣,是個古靈精怪的老小孩?!比挝┦治粘扇旁诖竭呇陲椬约荷蠐P的唇角。

    應春和就知道他沒想什么有用的東西,冷哼一聲,“你能看到那一天再說吧?!?/br>
    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來,是任惟的。這還是這么多天以來,應春和頭一回見到任惟的手機有人打電話過來,都不用任惟說,他自覺走開留給任惟接電話的空間。

    任惟這個電話打得還挺久的,應春和期間從臥室里進出好幾回,每回出來的時候都見任惟還在打電話。

    他心里狐疑:跟誰有那么多話要講?

    可能就是越想掩飾越是明顯,任惟那邊早就注意到的應春和進進出出好幾次,但都沒什么要緊事,出來一會兒就又進去了,余光還假裝不經意地往自己這邊看。

    他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對電話那端的助理匆匆說完了最后幾點要事。

    將電話掛斷后,任惟走到應春和的房門口,屈起手指在門上輕輕敲了敲,“應春和?”

    “有事?”應春和漫不經心的回話好半天才從屋里傳出來,任惟疑心他是故意的。

    “有?!比挝┙o出的是肯定的答案。

    幾聲拖鞋圾拉地板的聲音過后,應春和把門打開了,只開了三分之一不太情愿地露了個頭出來,“什么事?”

    “你有電腦嗎?我想跟你借一下電腦?!比挝┯幸庋a充,“我方才同助理打電話,有一些工作上的事需要處理一下?!?/br>
    原來他剛剛是在跟助理打電話。

    應春和將門敞開,轉身往屋里走,“電腦有,不過你工作上的事很急嗎?因為我的電腦他出了點故障,白天可能用不了?!?/br>
    “嗯?”任惟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白天用不了是什么意思,晚上就能用嗎?”

    “是的?!睉汉鸵荒槦o語的表情,“我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白天用就會不停死機,不停重啟,到晚上就沒什么事,能夠正常使用。我看它晚上反正能用就一直沒去修,島上沒有修電腦的,跑出去修一次太麻煩?!?/br>
    “還有這樣的事?”任惟聞所未聞這樣的故障,新鮮得很,打趣道,“看來你的電腦也隨主人,跟你一樣有脾氣?!?/br>
    應春和瞪他一眼,“拐彎抹角地罵誰呢!”

    “我可不敢?!比挝┝ⅠR示弱,“我這寄人籬下呢,哪敢罵你呢?!?/br>
    “少來,沒什么是你不敢做的?!睉汉褪疽馊挝┤ニぷ髋_上拿電腦,“喏,電腦在那呢,你自己拿吧。你先看看現在能不能用,不能用的話你就得等晚上了?!?/br>
    “行?!比挝┏瘧汉偷墓ぷ髋_走去,邊走邊說,“指不定你這電腦的故障我還能幫你修好呢?!?/br>
    快要走近的時候,任惟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沒有光照到的地方立了一幅畫,被布罩著,看起來尺寸還不小,奇怪地問道,“應春和,你這怎么還放了一幅畫?干嘛放地上不掛起來?”

    應春和這才想起來還有個定時炸彈在這,三步并作兩步飛快沖上前擋住任惟的目光,“沒什么,是我畫得不滿意的一幅。扔了舍不得,看了又不舒服,干脆給它拿布罩起來了?!?/br>
    “這樣啊?!比挝]懷疑,將電腦從工作臺上端起來,“那我先出去了?”

    “嗯?!睉汉忘c點頭,步子半步都沒挪,待任惟出去并且把門帶上后,他才卸下力。

    他回頭看向那幅畫,伸出手捏住上面米黃色防塵布的一角,卻到底沒有勇氣拽下來,很快又收回了手。

    第29章 “要全脫嗎?”

    薛婆婆帶回來的是一種草藥,用水燒開了給人洗澡,能夠驅寒排毒。她一邊跟應春和交代,讓他去把一卷舊涼席找出來,一邊將草藥架上水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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