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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島的人 第25節

    任惟倒不覺得應春和的嘴有什么,反而覺得他這樣可愛??赡芫褪乔槿搜劾锍鑫魇?,連每次應春和生氣的樣子,他都覺得俏生生的。

    他低頭笑笑,捏著勺子在僅剩湯的碗里轉了轉,“我覺得他這樣也挺好的,總有人喜歡的?!?/br>
    薛婆婆瞧著面前低頭的青年,又看看另一邊不自在地轉開了臉的孫子,眉眼也帶上了笑意,沒再多說什么。

    吃過飯后,薛婆婆把應春和叫進了臥室。

    一進去,薛婆婆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幅畫,笑著打趣人,“這畫還拿布罩著呢?怎么不擺出來?怕被人看見?”

    這會兒沒了別人,應春和索性坐在床上,不置一言,悶葫蘆一樣撬不開嘴,吐不出字。

    薛婆婆從自己帶來的竹籃里拿出來一包草藥,一邊給應春和揉著他受傷的手腕,一邊把搗好的草藥細細地敷上去,“跟外婆說說,現在你們這是怎么個情況?又好了?”

    應春和無奈一笑,“外婆,您怎么這么八卦???”

    “這怎么能叫八卦呢?”薛婆婆瞪了他一眼,“我關心我自己孫子的幸福也叫八卦?”

    草藥包好之后,薛婆婆看著應春和的那只手嘆了口氣,“那年你回來的時候雖然什么都不說,但我人老了眼睛看不清楚了,心可沒瞎。你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樣,飯也不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從前最喜歡畫畫的也不畫了,每天就對著你帶回來的這幅畫發呆?!?/br>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

    “我是你外婆,你從小就是這么個有事往心里藏的性格,你不想讓我擔心所以不說出來,我都知道。但你凡事總要為你自己想想不是?”

    “那回你發高燒,我守了你一整夜,心都是焦的。結果你人一清醒一些,就開始給自己寫遺書,你讓我怎么想呢?你想讓我這個白發人送你這個黑發人?”

    “孩子啊,有些事能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了。實在有坎你過不去,你就得自己想辦法。你要是真還想跟他好,你就跟他好,別整日想那些死啊活啊的,那都不頂用!”說到最后,薛婆婆的眼底泛起了淚花,情急之下握住了應春和的手。

    應春和吃痛,但是沒吭聲,聽著薛婆婆繼續說下去。

    “就像你這手上的傷,你總以為它好了,實際上每次到了這陰雨天就作痛。只有等你真的哪天不惦記了,不覺得痛了,你才是真的好起來了?!?/br>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這人都到你面前來了,你不如就跟人好好地聊一聊,有什么事是說不開的?要是他真的欺負你,你就告訴外婆,外婆替你收拾他?!?/br>
    薛婆婆輕輕地拍了拍應春和的手背,“乖孩子,外婆盼著你好呢?!?/br>
    溫熱的液體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卻并不是來自她的眼眶,而是來自應春和的。

    不知不覺間,應春和的臉已然淌滿了淚水,張了張唇,到底沒說出話來,輕輕地將臉貼在了外婆的手背上。

    外婆的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上下下地順著氣,徐徐地拍,像是又回到了童年的夏日,一手搖著蒲扇給他扇風,一手拍著他的背哄他入睡。

    同星辰螢火、潮聲蟬鳴為他編織一個又一個屬于夏日的美夢。

    第25章 “應春和,我不讓你疼”

    應春和將自己收拾好再從臥室出去時,任惟正同外婆說家里的西洋鐘奇跡般的好了,又可以報時了。

    外婆雖然聽得稀奇,但顯然不太相信的樣子,覺得任惟是在唬她。

    離整點恰好只剩下一兩分鐘,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任惟便拉著薛婆婆守在西洋鐘的跟前,等待終表的報時,兩人一左一右站著跟門神似的。

    應春和瞧得好笑,張口先數落老太太:“他幼稚,你怎么還跟著他一起幼稚?到點了不自然就響了,至于守著在這兒等?”

    偏偏老太太不聽,眼里只有那西洋鐘,抬起手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別吵吵,這馬上就到點了,等下這報時的聲音都被你說話聲給蓋住了!”

    應春和冤死了,無奈地笑笑:“外婆,你怎么回事吶?我這說話聲再大能有多大???還能把報時聲都蓋住了?”

    他的話音剛落,分針指向12,西洋鐘的小木門打開,里面的布谷鳥伸出來發出“布谷布谷”的報時聲。

    “誒喲,還真是好了啊?!笨v是做好了準備,突如其來的聲音還是把薛婆婆嚇了一跳,一邊拍著自己的胸口一邊說話,眉眼倒是都笑得彎起來,頗為感慨地道,“上回聽見這報時聲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會兒你都還在上小學,你爸媽他們也都還在……”

    薛婆婆的話說一半止住了,連邊上陪著笑的任惟都跟著停住了笑,一起朝應春和看過來。

    應春和神色淡淡的,沒什么太大的反應:“突然都看我干什么?說了就說了,這都多久過去了,我早習慣了?!?/br>
    應春和當然不是光嘴上說說的,他是真的覺得沒什么,說完便自顧自地走到櫥柜那邊去拿茶葉,準備泡一壺新茶。

    他常喝的茶都偏苦,薛婆婆不愛喝他那些茶,素來是只喝花茶或是果茶,頂多聞個茶香,因而他只用鑷子從瓷罐里夾出來少許茶葉。將茶葉放進茶則中后,正好任惟從邊上經過,他便讓任惟去幫忙燒壺開水。

    任惟剛想答應,可這一張口,就先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應春和被他這個噴嚏嚇了一跳,手里裝茶葉的瓷罐都差點沒拿穩,還沒來得及說任惟,卻先被任惟嚷著反咬了一口。

    “應春和,你是不是在心里罵我了!”任惟理直氣壯地對應春和嚷,“不然我怎么突然打了個這么大的噴嚏?”

    為避免等下吵起來把自己上好的茶葉給摔了,應春和先將茶葉放回了櫥柜里,這才開始說:“任惟,你是不是有???誰罵你了?還在心里罵你,你今年幾歲???再說了,我就算要罵你,我直接當面罵不好嗎,我至于要藏在心里罵你嗎?”

    其實要是真的吵起架來,任惟是完全吵不過應春和的,他自己也深知這個道理,當即收斂了情緒,低眉順眼地想要求和,結果一張口又是兩個噴嚏。

    應春和聽得皺眉,抽了兩張紙巾遞給他:“任惟,你是不是昨晚淋雨感冒了?”

    任惟接過紙巾揉了揉鼻子,遲疑著回答:“應該不會吧?!?/br>
    雖然隔得遠,但一直在偷聽他們二人講話的薛婆婆在這時插了一句嘴:“怎么淋雨了?昨晚那么大的雨你倆還出去了?”

    應春和莫名心虛,沒敢說,總覺得說出來會被責怪,畢竟明知道淋雨會感冒還跑出去玩了半天,實在是很不理智也很不成熟的行為,全都是因為他酒后一時沖動。

    而喝酒就更不能說了,在長輩聽來實在有些太不像樣了,簡直像個趁著家長不在家偷偷做壞事的叛逆期小孩。

    但是任惟沒有這種意識,很坦白地把兩人昨晚做過的事直接說了出來:“噢,是的,昨晚下雨的時候我們在院子里跳舞?!?/br>
    “跳舞?”薛婆婆詫異地看向二人,“那么大雨你倆跑院子里跳舞去了?”

    “是啊,他喝醉了非要拉著我去院子里跳舞?!比挝┬χf,“他剛開始跳的時候老踩我的腳,可痛了?!?/br>
    薛婆婆被任惟言語里的歡樂所感染,最后也只是出于憂心地叮囑了一句:“下次再這么玩可別玩太久了,畢竟下著雨呢,萬一感冒了還得吃藥。哎喲,我去給你把家里的感冒顆粒找出來,你先沖一杯預防一下?!?/br>
    轉身進房間找藥的時候,薛婆婆嘴里還在笑著感嘆:“欸,這倆人,還跟孩子似的呢?!?/br>
    坦白錯事之后卻并沒有得到預想之中會有的責備,這不僅讓應春和感到意外,也讓他感到溫暖。外婆就像她說的那樣,支持、鼓勵他,盼著他能夠更好。

    應春和偏頭看任惟的側臉,看他微微翹起的額發,看他安靜平和的精致眉眼,看他沾染笑意的唇角,內心感到一剎那的困惑:為什么這個人可以這么多年以來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那么坦蕩、直白、熱烈。

    任惟回過頭來時,正好對上應春和的視線,微微一怔,而后有些無措地摸臉:“怎么了,干什么盯著我看?是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這個時候其實隨便說什么都可以,甚至可以說沒有在看他,而是在看別的東西,目光只是正好對上了,總之有的是借口。

    可是應春和深吸了一口氣,又想起任惟從始至終的直白和坦蕩,放棄了編造一個借口來糊弄任惟,選擇直接說:“沒什么,只是突然想看一下你?!?/br>
    到底是心里忐忑,剛一說出口應春和就因為害怕面對任惟的反應,匆匆丟下一句“我去給你燒喝藥的水”就跑進了廚房里。

    進了廚房之后,應春和將雙手撐在流理臺上輕輕地喘了一口氣,而后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去向外看,卻被外面也在偷看他的任惟捉了個正著,視線再次相撞在一起。

    胸膛里的心臟飛速地跳動著,如有規律的鼓點般,咚咚咚,完全不可控。

    一切都好像亂了套。

    追求人的那一方比他更為坦蕩,倒是他這個被追的幾度躲避,甚至落荒而逃。

    好像從前也是這樣,任惟主動,自己躲避,后來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將燒水壺接好水、插上電后,應春和又翻找出之前買回來很久但沒怎么用過的紅泥跳跳壺,把東西端出去餐廳里,茶葉放進壺里,再架在爐子上燒。

    火烤得壺里的水漸漸開了,將壺蓋頂得一跳一跳的,活潑雀躍好似舞蹈。

    一旁的任惟看得新奇,趴在餐桌上很認真地觀察,看了一會兒后好奇發問:“這個壺蓋這么一直一直跳,水都不會濺出來嗎?”

    “不會,它會卡住,不會讓水出來?!睉汉蛯W著他的姿勢一起趴在餐桌上,兩人就如孩童觀察螞蟻搬家一樣頭挨著頭地看爐子上的茶壺,看壺蓋噔噔噔地跳舞。

    家里的感冒藥很久沒用了,薛婆婆找了半天,還戴著老花鏡仔細看了看沒有過期,這才拿出來。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餐桌上兩個人頭挨頭趴著,其中一個頭還一點一點的,快要睡著了。

    薛婆婆笑著搖了搖頭,輕手輕腳地去拿杯子給任惟沖感冒沖劑,在廚房里用筷子把藥攪了攪,這才端出去放到餐桌上。

    她對還醒著的應春和比了個手勢,意思是自己去門口的搖椅上坐著乘涼。

    外頭的雨勢比昨夜小了不少,但仍舊在下,比起平日里涼爽許多,老太太向來喜歡在這樣的日子中躺在搖椅里乘涼。

    應春和點點頭,心里打算著等藥晾涼了,就把身邊這個跟豬一樣睡過去的人叫起來吃藥。

    原本已經趴著睡著了的人,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動了動,手摸索著攥住了應春和剛上過藥的手腕,指腹在纏繞的紗布上摩挲幾下,嘟囔出一句:“應春和,你是不是很疼?”

    應春和怔住了。

    就聽這人又繼續說了下去,“剛剛你出來的時候,眼睛都紅了,一定很疼……”

    “要不你跟我去北京吧,我幫你找最好的醫生……”

    “應春和,我不讓你疼……”

    “你別哭……”

    “傻子?!睉汉洼p輕地嘆息了一聲。

    離最初受傷已經過去了好些年,剛受傷時那劇烈的痛感都已經在記憶中漸漸模糊,連可能沒有辦法長時間握畫筆的事情都已經坦然接受,而始終無法忘記的其實是心里的傷痛。

    那種痛楚比起如今手腕上偶爾會使不上勁,或是在雨天作痛的感受,來得更為強烈、更為綿長。

    在很多個日日夜夜里,每每想起任惟的名字,就會感到一陣令人麻木的心悸,酸澀的、窒息的。

    這兩個字也好似成為一個他生命中逐漸隱去的符號,不能被提及,不能被想起。

    他理應去恨的,但是下一秒又告訴自己,錯的不是任惟。

    或許根本沒有人有錯,每個人都是對的,但由于只有他一個人選擇懺悔,于是他也就成為了唯一有錯的人。

    忽然的,應春和意識到哪里不太對勁,比如任惟素來自律,并不嗜睡;又比如任惟觸碰自己時,溫度過高的手指。

    下一刻,他的手背就貼上了任惟的額頭。

    不出所料的,任惟額頭的溫度離奇的高,簡直燙得驚人——

    任惟發燒了。

    第26章 “他想要親吻應春和”

    翻箱倒柜將家里的退燒藥翻出來,卻發現都過期了,沒有過期的也在年初應春和發高燒的時候用掉了,便只能臨時出門去藥店買。

    出門前,應春和先將任惟叫醒,讓他把感冒沖劑喝了。

    任惟燒得人有些迷糊,旁人說什么就做什么,接過應春和遞過去的杯子仰頭喝了個干凈,喝完又趴下繼續睡過去。

    應春和怕他再著涼,在他睡下后,去屋里拿了條薄毯子出來給他披上。

    外面的雨雖然比昨晚小一些,但依舊沒法騎車,只能走路過去藥店,一來一回就得一個小時。

    過去的路上,應春和先給藥店老板陳叔打了通電話,生怕對方因為下大雨干脆不營業了,到時候白跑一趟。

    “陳叔,你的藥店今天開門嗎?我要買點退燒藥,家里有人發燒了?!蹦沁呺娫捯唤悠?,應春和就快速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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