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48節
周回判斷了一下形勢,焉彌人大多集中在營地北側,南側的營帳區無人防范,而小莫如果還沒被處死的話,應當也會被他們關在南面的某頂帳篷里。 周回趁著他們點兵時場面混亂,從一條比較寬的圍欄縫隙間鉆了進去,直奔南邊而去。 戰俘營其實很好辨認,在一眾帳篷里,只有一頂又破又爛,還四處漏風。 確認了外面暫時無人看守后,周回從側后方慢慢接近,悄無聲息地從篷布下方爬進了戰俘營。 營帳中央豎著一根木柱,小莫就被麻繩捆在柱子上,他身上有不少鞭痕,應是遭受過拷打。 周回不敢看他的傷口,顫抖著伸出手指送到他鼻子下方。 還有氣!指尖還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小莫還活著! 周回頓時來了精神,他用隨身的刀一下就劈開了小莫身上的繩索,背起他就往外跑。 跑到剛才鉆進來的縫隙旁邊,先把小莫塞出去放在地上,自己再用力往外一鉆。 兩個人就這么逃了出來。 周回背著小莫,一路朝柘山關飛奔,全程都沒敢回頭。 即便都跑到能看見大承軍旗的距離,周回都沒敢回頭看一下,生怕遲疑片刻,就要被焉彌人抓住。 此時離出兵只有不到一個時辰了,不久前進行的大點兵中,眾人已經發現周回失蹤了。 就在大家懷疑他是不是跑出去給焉彌通風報信的時候,周回居然回來了。 伙長迎上去,高高舉起拳頭,眼看就要一拳砸在他臉上。 周回看見了他的動作,壓根不躲,徑直沖了上來:“長官!我把小莫救回來了!我還發現西南邊的谷地有焉彌軍駐扎!他們少說也有幾百個人!” 說著,把重傷的小男孩從背上卸了下來。 夜不收的指揮官聽到動靜,趕忙跑上來查看。 見小莫傷重,立刻從懷里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枚藥丸塞進他嘴里。 不等他拒絕,又拿出一個小圓盒,打開蓋子后,一股嗆人的刺鼻怪味直沖出來。 周回和旁邊伙長被這股氣味直擊天靈蓋,鼻子陡然一酸,眼淚立馬就飚出來了。 指揮官挖出一點盒子里的藥膏,抹到小莫鼻子下方:“這是夜不收專用的秘藥,哪怕人都走到黃泉路上了,聞到它,也能有一時半刻的回光返照?!?/br> 周回抹著眼淚,心里很明白為什么夜不收要用這種東西。 對于他們而言,刺探到的情報是最重要的,只要能獲得半刻清醒,就足夠他們將打探到的消息告訴別人。 藥膏抹上后不久,就連趙青池都得到消息走了過來,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小莫身上。 猛藥的作用下,小男孩扇動了幾下纖長的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清身邊幾張關切的臉后,小莫咽了咽唾沫,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一句沙啞的話:“焉彌的主力不在西北……在、西南谷地……西北邊,是疑兵!”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趙青池急問:“當真?” 小莫艱難地點了點頭:“我在西南谷地見到了中軍營帳,還有……處邪朱聞的帥旗?!?/br> 趙青池“嘶”了一聲,轉身就走。 周回明白,他肯定是找那個姓杜的將軍商量計策去了。 周圍到處都是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周回沒有理會其他人,他只是蹲下身,搓了搓小莫冰涼的手。 因為小莫帶回來的消息,此次作戰,大承大獲全勝,杜將軍打得焉彌人落荒而逃,不僅收回兩處失地,還將處邪朱聞等焉彌敗兵趕入草原腹地。 大戰告捷后,杜將軍按功發賞,又以好酒好菜犒賞三軍。 眾將士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只有周回因違反軍紀,被打了十軍棍。 趴在軍醫的營帳里涂傷藥時,旁邊床上躺著的正好是小莫。 小莫上半身纏滿繃帶,傷得不輕,精神頭卻很好。 見到周回,馬上就向他道謝:“這次多虧有你救我,救命之恩我銘記在心,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br> 看著他板著臉說出這么一板一眼的大人話,周回忍不住失笑,結果笑起來扯到背后的傷,又疼得倒吸冷氣。 軍醫給他纏繃帶的時候,周回一直若有所思,等大夫包扎完畢走出了營帳,他才趴在床上,抱著枕頭,對小莫說:“我想到了?!?/br> “想到什么?”小莫不懂他沒頭沒尾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我想到你叫什么了?!敝芑芈冻隽宋⑿Γ骸拔医o你起的名字,是莫搖辰?!?/br> “哪兩個字?” “搖動的搖,星辰的辰?!?/br> 小莫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為什么叫這個?” 周回:“你知道嗎?焉彌國姓處邪,‘處邪’二字在焉彌語里就是星辰之意。你既然有心報仇,那就希望你有朝一日,真的能搖動那顆星辰?!?/br> 八年后,漏澤園里。 莫遲站在離阿伏干墓碑不遠的地方,對杜曇晝說:“莫搖辰,那是我的第一個名字?!?/br> 第107章 獻給烏石蘭的禮物。 ==================================== 焉彌,攝政王宮殿。 烏石蘭單膝跪地,向處邪朱聞稟報他調查地方貴族得到的情報。 烏石蘭風塵仆仆,一身塵沙,他剛回到王都,就立刻來面見攝政王,一刻也不敢耽擱。 聽完烏石蘭的匯報,處邪朱聞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做得很好?!?/br> 他傾身從人骨王座上站起,緩緩走了下來,黑靴踩在黑石地磚上,腳步聲在空曠的宮殿內回響。 處邪朱聞不喜人多,整座大殿幾乎見不到仆從,侍衛也只是站在殿外。 老宰相曾經建議他,就算不想讓侍從進殿,至少也要加派幾個護衛。 那時的處邪朱聞翻著手中的羊皮卷,漫不經心地說:“有烏石蘭就夠了?!?/br> 老宰相沒有再勸,只是看了烏石蘭一眼。 烏石蘭站在處邪朱聞身后半步之遙的地方,他微微頷首,沉靜的面容不見波瀾,可他的手始終握著腰間的刀。 處邪朱聞走到離烏石蘭幾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他抬了抬手,就有人從殿外端上來一盞金色的托盤。 處邪朱聞用下巴點了點烏石蘭,侍從就把托盤放到他面前。 烏石蘭抬眼一看,那托盤上放著的,竟是一顆人頭骷顱。 烏石蘭一驚,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甚至沒有發問。 處邪朱聞很欣賞他的沉默:“不久前有烏今使者進入王都,你可知曉?” “屬下知道,十日前,烏今貴族執思執骨兄弟,攜隨從秘密出使焉彌?!?/br> 處邪朱聞:“烏今向來與大承交好,如今卻暗中派使團前來,我也摸不清他們的目的,就晾了他們幾天,一直沒有召見。昨日,執思興許是等不及了,向我供出了一個人,他說此人是大承派來的夜不收。執思不僅說出了他潛伏進焉彌的假名,還告訴了我他的中原真名?!?/br> 烏石蘭呼吸一滯,牙齒不由得緊緊咬在一起。 處邪朱聞見他仍舊不發一言,自顧自地繼續說:“我聽到后召來舒白珩,舒白珩說那個名字他曾經在夜不收的名單上見過,我就下令把人殺了?!?/br> 烏石蘭的手攏在袖子里,死死攥住了拳,他壓下渾身因為驚懼憤怒而上涌的鮮血,用最平靜的語氣問:“屬下還以為,拿到舒白珩的名單后,大承的jian細已經全都被除掉了,不知此人如何潛伏到了今天?” 處邪朱聞哂道:“他一直在我的王宮之中當一個小小的奴隸,沒人會把奴隸放在眼里,所以才讓他茍活了這么久?!?/br> “不知究竟是何人?” 處邪朱聞支著額頭想了想:“我有點忘了,你知道,中原人的名字,我總是記不住,好像叫……蔡七?還是什么來著?!?/br> 烏石蘭的心就像被一把guntang的烙鐵重重一燙,疼得他眼前發黑,喉頭灼熱得像是吞下了一塊燒紅的木炭。 藏身在王都的夜不收只剩下三人,除了他和鹿孤,蔡七就是那第三個。 處邪朱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明明就站在眼前,可烏石蘭覺得,他的聲音非常遙遠,像是從虛空中探出來的:“昨日蔡七死后,我命人砍下他的頭,在水里煮干凈了,留下一顆完整的頭骨,正好就當做你此番辛苦的獎賞吧?!?/br> 他抬了抬手指,侍從立刻用深紅色的錦布將頭顱一包,呈給烏石蘭。 烏石蘭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久久沒有接過。 處邪朱聞抬起眉毛,正想問他是不是不滿意,就見烏石蘭伸出手,將紅布包著的頭骨接了過來,緊緊抱在懷里。 他應該很喜歡這個禮物吧,處邪朱聞想,否則他怎么會抱得這么緊,連指關節都用力到發白了。 “屬下……”烏石蘭深深彎下腰,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多謝朱聞大人恩典?!?/br> 當天下午,王都某間酒館內,烏石蘭見到了鹿孤。 按照情理來說,夜不收彼此之間就算要傳遞消息,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相見,以免引起懷疑。 但在偽造的身份中,烏石蘭與鹿孤是同鄉,兩個人明明都在王都做官,卻對對方避而不見,反而顯得十分奇怪。 所以烏石蘭干脆直接挑明,他與鹿孤就是同鄉好友,兩人時常在王都最繁華的酒樓里見面,看上去非常自然。 至少到現在,處邪朱聞都沒有懷疑過。 不過如果他真的派眼線坐到二人附近細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在焉彌這個人人好酒的國度,這兩人坐在王都生意最好的酒館里,卻只點了兩壺茶。 焉彌不產茶,所有的茶葉都要從大承買入,這幾年兩國關系惡化,很久都買不到新茶。 現在能喝到的,只有幾年前的存貨,而且都是些茶葉沫子。 夜不收不喝酒,在創立之初,這就是幾大鐵律中的一條。 夜不收隨時都有暴露的風險,時刻保持神志清醒,是活命的底線。 烏石蘭咽下一口苦澀的茶水,啞聲道:“蔡七的事……” “我聽說了?!甭构乱砸粋€極小的幅度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多講。 鹿孤時任焉彌的藩院官員,專門負責處理外藩事務,執思執骨進入王都后,都是他負責接待的。 提起蔡七,鹿孤的眸色瞬間暗了下去:“這幾日我時常往來宮中,替執思求見處邪朱聞,執思寫的那封告密信,就是我親手送進宮的?!?/br>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仿佛無力再往下說了,緩了好一會兒,才道:“只是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內容,要是早知這封信會讓蔡七暴露,我寧愿——” “不,你什么都做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