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307節
很快,她們落在了地面。 白玉京是一座廣闊的城市,四面八方有四十多條直道通向它。每條路上都有驛站,提供掛著官府木牌的樸素馬車。有些馬車外觀相同,還另外懸掛了商隊的小旗,而有些馬車低調奢華,顯然是豪族自家所有。 平原上風很大,很多人都披著斗篷,站在風里等。人們似乎都各有心事,都保持沉默,氣氛便顯得壓抑。但在沉默之外,又有許多視線投過來,附帶不少竊竊私語。 ——聽說《云舟帖》…… ——真本…… ——意趣之道與法度之道…… ——七月半的歲星之宴…… ——螳臂當車…… 云乘月一動不動。她額外戴了一頂帽子,將帽檐壓下來遮住臉。風在她耳邊呼嘯,吹散了人群的低語,也讓她耳邊的人群變得寂然。 “……陸師妹,云師姐?!?/br> 一聲清晰的話語穿透了寂然。 后方的飛車上也下來幾個人,其中一名青年急步行來。他身材瘦削,穿京中貴族子弟常穿的道袍,臉上還敷了層粉,襯得他眼尾的桃紅更亮。 陸瑩一眼看去,驚道:“你這是什么怪模樣?” 云乘月一眼認出,說:“諸葛道友?!?/br> 正是諸葛聰。他一愣,繼而澀然一笑,拱手道:“云道友……陸道友?!?/br> 自從白玉京下了令,明光書院的世家子弟便紛紛離開。諸葛家也是其中一員。諸葛聰與他們同行,路上已然換下了書院的短袍,還做好了這副油頭粉面的打扮。 陸瑩也反應過來,咬了下嘴唇,還是不依不饒:“你這是什么怪里怪氣的樣子?” 諸葛聰望向她,有些憐愛地笑笑,溫聲道:“你忘了?我一開始便是這樣?!?/br> 陸瑩愣了愣,才依稀想起來,一年前她剛入學時,在山門前碰見諸葛聰,那會兒他確實是這么一副打扮,說話還尖聲尖氣的。只是隔了一年,卻像很久。也不知道云乘月還記不記得…… 她看向好友,但后者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陸瑩有些忐忑,一時怕她生諸葛聰的氣,一時又自己生諸葛聰的氣——怎么就非要站隊白玉京呢!真沒出息,一點主見都沒有! “沒主見的”還不識趣,要繼續和她說話。 “陸……陸道友,你還是跟我回家去看看吧。父親和母親都很掛念你,他們……” 陸瑩一扭頭:“不去!說了不去就是不去!不認識,和我沒關系!” “你之前明明答應……” “不去!” 陸瑩站在好友身邊,一直扭著頭,拒絕看他。 諸葛聰求救地看向云乘月。 云乘月才不會站你那邊!陸瑩瞥了他一眼,有點不屑又有點驕傲地想。 沒想到云乘月卻看向她:“陸瑩,你先跟諸葛道友回去吧?!?/br> 陸瑩一愣,又一驚,再一怒:“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對,她陸瑩是貪生怕死還自私,但……但她現在是有朋友的人! 在陸瑩的怒視中,云乘月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她盡量安撫道:“先過去。你不是想見見他們么?之后你還能來找我?!?/br> 她沒說“我來找你”,是因為默認諸葛家不會讓她上門。白玉京與書院有大道之爭,先前已經撕破了臉,現在勉強維持著表面太平。京中各大世家站隊皇權,當然會將書院出身云乘月拒之門外。 更何況……大約沒人覺得,云乘月能在歲星之宴中活下來。 諸葛聰聽懂了。他面露慚色,再一拱手,并未說話。 陸瑩還想再說什么,云乘月態度 卻很強硬。她終究拗不過,冷臉扔下一句“你等著”,才不情不愿跟著諸葛聰離開。 云乘月目送他們遠去。 諸葛聰領著陸瑩,步伐匆匆。他們走的時候,正好也有一隊姓諸葛的人要進京。他們擦肩而過,陸瑩還好奇地看了一眼,諸葛聰卻一言不發;兩邊沒有任何交流。 深藍色的小麒麟趴在云乘月肩上,小幅度地往那邊揮了揮尾巴。它心想,主人為什么不和朋友道別?它自己離開書院的時候,它就向顧老師揮了好久的尾巴。也許主人不方便,那就它幫忙來揮一揮尾巴。 待他們離開了,云乘月才去領自己的馬車。她付了錢,又走過去拿馬車牌。她要的是六人公共馬車,也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輪到她時,只見驛站小吏忙碌得頭也不抬,只一伸手:“身份牌?!?/br> 接過后,他急匆匆往本冊上寫了幾筆,突然又一滯,猛地抬頭看看云乘月。接著,他一轉身跑進去。過了一會兒,另一位頭戴官帽的大人就出來了。 他的出現引來了一些側目,但他只盯著云乘月。 “你就是……” 第166章 入城 ◎情感之力◎ 就在云乘月以為他要找麻煩時, 這位大人卻倏然露出個笑。那笑很圓滑,是一種讓人揣測不出意味的笑。 他什么都沒說,只略點點頭, 摸出一張薄片遞過來。 “您請?!?/br> 薄片是乘坐驛站馬車的車票,沒有私人車架接送的人們, 都要么步行進京,要么就乘坐驛站提供的馬車。驛站最便宜的馬車也花不了多少錢。 但是,其他人拿到的車票都是薄薄的木片,現在給云乘月的卻是一張與眾不同的薄片, 邊角打磨得很圓潤, 防止割手。 薄片如金似玉,折射著些許珠貝彩光, 上面還刻了一個字:玄。 這個字顯然意味著等級。書文等級依次是“地天道玄”,而此世追捧書文,便將吃吃喝喝、出行玩樂等, 也都分成“地天道玄”四級。雖說, 最高級的玄級書文極為罕見,被命名為“玄級”的奢侈品卻到處都有。 因而,玄級馬車該是頂尖權貴乃至皇族的待遇,甚至不僅是豪奢,而意味著某種……特權中的特權。 云乘月沒接,望著對方:“大人給錯了?” 官員卻含笑,篤定道:“除了您,誰還有資格用這馬車?” 云乘月沉默片刻, 點了點頭。她懷里的拂曉探出頭來, 盯了官員一眼, 便從他手上叼走了薄片, 又轉頭遞給主人。 “咩!” ——沒有察覺到異常! 拂曉認真地當著小小護衛。 云乘月才說:“多謝這位大人?!?/br> 官員一笑,竟又行了一禮,再囑咐旁人帶云乘月過去馬車,方才離去。 這行為就更打眼了。四面八方的目光越發壓來,好似無形浪潮。 云乘月望著官員的背影,將薄片一收,跟著引路小吏去了。 “玄”字級別的馬車單獨停在一側。深黑的車廂布滿暗紋,同色車輪內側漆成紅色,不知道該說莊重還是詭異。沒有車夫,連門也沒有。 這車看著就很怪。 云乘月回過頭,看見大路上無數目光擁擠著過來,但沒人上前,只有引她們過來的小吏站在不遠處,卻也是垂首靜立。這難不成是白玉京的某種禮儀?云乘月莫名笑了一下。 她上了車。 一踏進車廂,就有光芒一閃,入口處扭曲幾下,浮現一枚筆畫彎曲的“門”字。這字又閃了閃,竟然化為一道門。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還真分不出那是書文還是實物。 沒有其他事發生。 車廂內看著倒是很正常。 和其他馬車一樣,由于使用了拓展空間類型的書文,馬車內部要大一些。車內裝飾豪華,不愧是最高級的座駕,香爐里還燃著香。沒有煙,只有一點微弱的火光明明滅滅。云乘月看了一會兒,伸手熄滅了那爐香。 身下震了震,馬車已然啟動。她打開窗往前看,只看見空落落的車轅和不斷滾動的車輪。沒有馬,也沒有馬車夫。 她觀察了一會兒,數了數馬車行進的速度,才坐了回去。 接著,她手掌一翻。一卷卷軸出現在她掌中。 古樸泛黃卻完整潔潤的卷軸,邊緣繪著古樸的云紋,兩頭朝中間卷好,沒有用繩子捆綁,而卷軸關閉得穩穩當當。 《云舟帖》——傳說中的古帖,傳說千年不出世,又傳說其中記載了仙人的秘密、飛升的秘密,甚至有人說,得到了《云舟帖》的傳承,就能成為長生不老的神仙。 云乘月想起這些傳說,又想起了傅眉死前的模樣。她輕輕撫摸著卷軸,不覺嘆了口氣。 傅眉曾說,當年宋幼薇剛晉升第三境,就能讀出《云舟帖》前四句,而她自己在第三境中階時,卻只能讀出兩句。傅眉因此讓她去歷練,可沒想到,等她歷練過來、有所心得,傅眉已經不在了。 云乘月展開了卷軸。 只有她能看見的霧氣撲面而來,如雨霧如風霜,乍見似有星子爍爍,細觀又像撞進滿目春陽。 這都是《云舟帖》內藏的生機之力。不如說,這本字帖本身就是生機所化。 “生”字書文有所感應,靜悄悄飛出來,坐在了卷軸上首,還將最后一橫愉快地垂下,一晃一晃的,像兩條腿。 “生”字書文的兩條“腿”不斷拉伸延長,像兩道墨汁流淌。它們流淌在空白的卷軸上,婉轉飄飛,形成幾列文字: [仲春之際,云舟飛渡。是日,青野天染,穹蒼懸流?;ㄈ~隨風,云水交融。] 云乘月望著這幾行字。令她驚訝的是,從上述內容來看,《云舟帖》竟然更像是記敘文。 她本來以為這字帖應該是記錄的大道之秘、絕世功法之類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幅字帖。薛無晦應該是知道的,但他莫名不肯說,多問幾句像還有些氣急敗壞。 不會是他自己寫的吧…… 云乘月咽下這個猜想,開始注視《云舟帖》。 注視——書文修行的第一步。當世修士大多含糊地說“觀想書文就要多看多練”,但在千年前,“注視”是單獨的一個步驟。 修士注視書文,先看到的是表面的筆畫、整體的結構和趣味,并予以充分體會。完成這步之后,當世的修士會選擇側重法度還是意趣,并深入研究這一條路。這也是法度之道與意趣之道的由來。 但千年前不是這樣。千年前的修士,不會選擇側重任何一方,也就不必舍棄任何一方。 法度和意趣,都并非書文的本質。 而真正的修士,就是要通過“注視”,直面書文的本質! 這份書文,這份《云舟帖》的本質是…… 云乘月注視著那幾列文字。它們映在她眼底,漸漸開始旋轉、扭曲。最后,當她終于輕輕一眨眼,眼前的文字已經截然不同。 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道游弋的筆畫。它們顏色、明暗各有不同,時寬時窄,在字帖里游動不停,時快時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