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306節
辰星俯首再拜。 王夫子緩緩吐出一句:“何必如此?!?/br> “殺雞也要用牛刀,王夫子豈不是才在羅城給朕上了一課?朕不是那等學不會教訓的人?!?/br> 陛下有些得意,又咳了幾聲。 “最后一件事。太子,即日起,你替朕監國,每日親政?!?/br> 太子一愣,繼而面上泛出深深的喜悅。他手里的佛珠不再捻動,甚至當他跪下接旨時,那串名貴的、古樸的念珠被慌亂地砸在了地上。 “臣弟……臣弟遵旨!” 王夫子重重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辰星在心里嘆了口氣,也告辭離去。 ——歲星,對不起。 卷四:天上玉京 第165章 上京 ◎“你就是……”◎ 最近, 云乘月容易夢到往事。 是很久之前她還在書院的事情。不,不是現在的明光書院,而是太蒼山腳下的幾間屋子。 那時候生活沒有現在這么容易, 食物的獲取就是個難題。好在還有地可種,也有雞鴨可養。吃的不算很多, 但總算能天天吃個七八分飽。這在那時已經很奢侈了。 院子里有棵香椿樹,長得很好,春天便總有椿芽吃。她喜歡那棵樹,也喜歡椿芽, 天氣好又有空的時候, 她會站在樹下,盤算椿芽什么時候能摘。 沒過幾年, 小師弟來了,主動接過了摘椿芽的重任。 她夢到的是他第一次摘椿芽的事。 是午后,春天的香椿枝葉搖擺。她站在樹下打呵欠, 泛著春困。師弟已經左跳右跳地上了樹, 只留下一句:“師姐,你稍等?!?/br> 她困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要叫大師姐?!?/br> 小小的師弟很固執:“師姐?!?/br> 來去幾個回合,她也就隨他了,只說:“多摘些椿芽?!?/br> 嫩綠泛紅的鮮芽綴在枝頭,一簇簇的到處都是,就像食物非常豐裕似的,很讓人喜愛。師弟揪了幾簇, 就想下來。 她不讓, 說:“再摘點, 這哪里夠吃?!?/br> 師弟有些不情愿, 露出不舍的神情:“摘多少?師姐吃得完么?” “再摘些,又不光是我一個人吃?!?/br> 師弟還是抗拒:“摘太多,萬一明年不發了怎么辦?” “還沒摘到那樣多啊?!彼滩蛔⌒?,“師弟,再摘一些吧?!?/br> 師弟只能妥協:“好吧。師姐,你想怎么吃?我給你做?!?/br> “你?會做飯?” “做得很不錯呢?!?/br> 看他有點得意,她又忍不住笑,想了想說:“用來炒蛋。多炒一些,給書院里人人都送一份?!?/br> 師弟愣了一下,才繼續揪椿芽。他一簇簇往背筐里盛,動作很熟練??伤行┎婚_心,摘了一會兒,又低頭說:“可是師姐,蛋很珍貴。師姐吃一份,師長們吃一份,剩下的大可以拿去賣錢,何必……” 她才明白過來他的不舍,說:“你也有份?!?/br> 師弟卻搖頭:“不用浪費在我身上?!?/br> 小小的少年坐在樹枝上,衣衫上有好幾個補丁,空空的褲腿下露出窄窄的腿,也好像樹枝似的,還帶著東一塊西一塊的傷疤。他神情一派認真:“師姐,食物很珍貴……真的很珍貴?!?/br> 她想起他過去的經歷。想說什么,又沒說。 “師弟,這些蛋都是家禽生的,而家禽都是書院里大家一起養的,是所有人的勞動成果,當然該歸所有人。比如師弟你,你雖然來得不久,做事卻認真,給你叫‘應得’,不叫‘浪費’?!?/br> 只是一件小事。但他擔心得這樣認真,她也就回答得認真。 “應得……?” 師弟抿著嘴,不說話。 她以為他還要反駁,因為他很多時候都挺固執的。但他只是靜靜望了她一會兒,像在思考什么。他是那樣一個眼睛黑亮的孩子,眉眼安靜陰郁,天生心事重重又帶點狠心的模樣。但接著,他笑起來,眉眼舒展時被春陽照得透徹發亮,一掃陰郁,只剩陽光。 “好,那我也不忸怩了!”他咧嘴笑,是真正的少年的笑。 “師姐,你跟我以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他們都想當人上人,只有你會說東西該歸所有人。師姐,如果執掌天下的是你這樣的人,那就好了……” 她一愣,立刻搖頭:“我這樣的人恰恰無法執掌天下?!?/br> 師弟一愣,擰眉:“為什么?” “首先,那很麻煩……” “師姐!”他瞪大了眼,“多少人想要還拿不到呢!” “不行,我就是怕麻煩。人貴在有自知之明?!?/br> 她振振有詞:“而且,我只想要身邊的人都好。而那個位置的人,大概注定守不好身邊的人?!?/br> “不,師姐,你誤會了?!睅煹芎鋈粐@了口氣,有些心事重重,“也許最高的那個人無法守好每個人,可是爬不上去的人,卻是一個都守不好?!?/br> 她說…… 她說了什么? 不,夢境終究是夢。那些記憶早已模糊,具體內容已經不記得了。太久以前的事。她只知道,大概她是胡亂說了一些什么吧。 她看見那孩子對她點點頭,跳下樹來。他站直了身體,那時候卻還是比她矮不少。他抬頭認真地看著她。 “師姐,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喜歡書院,也喜歡……” 話音漸遠,畫面也漸漸模糊。 她還在怔然,那些陽光和綠野卻陡然一轉,化為黑暗的雨夜。風雨瀟瀟,莊嚴肅穆的城墻如鬼影幢幢,四周立著看不清的影子,像人,也像鬼。 她看見了長大后的師弟。她看見他衣衫不整、長發散亂,渾身是血地站在雨夜中,神色異常凄厲。 一柄雪亮的劍,直直插在他心口。 無人握劍。 然而這一瞬間,云乘月心臟狂跳。因為她突然發現,她認識那柄劍。 那是…… 三清劍之一的太清劍,也正是她本人的佩劍! 夢中那滿身是血的青年,恍惚像抬起頭,兩道目光厲鬼似地射來。 ——師姐,你食言了。你分明說過,只要守好身邊人……! …… 云乘月豁然睜眼。 花了一會兒時間,她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木質內飾的天花板懸在不遠處,四周垂著劣質絲綢的掛飾,順勢而下的窗簾上繡著一列列文字,字形和神韻都很生硬,只依稀還有些名人原帖的風格痕跡——比如當今聞名四方的書法當家盧桁。 盧桁……盧爺爺。這個名字徹底喚回了她的神智。 云乘月坐起身,先沉默地呼吸了好幾次,又揉了揉太陽xue。她撩開手邊的窗簾,又推開車窗。 剎那間,藍得近乎透明的天空伴著冷冽的云氣直沖而來。陽光直刺入眼,燦爛中又透著一絲蒼白。 她沒有回避刺眼的陽光,反而凝視著它;陽光直白得讓人心安。她又深深呼吸了幾口冷冽的空氣。飛車在緩緩下降,地面上泛黃的樹、收割完成的大片農田,都逐漸變得清晰。但她沒有欣賞景色的心情。 她固定好窗簾,才去推車廂中的另一人。 “陸瑩,醒醒,我們快到了?!?/br> 一頭藍色的小獸跳了上來,用頭去拱那個沉睡的人。它身上的鱗片都長好了,原本禿了的絨毛也開始生長,這使得它看上去不再那么丑陋,而更接近圖畫中麒麟的形象。 “咩……!” 它使勁一頂,頭頂初生的角就頂到了人類的軟rou。 “哎喲……拂曉!” 陸瑩再也不能繼續睡下去,揉著眼睛,有些氣惱地坐起來。她很想伸手戳戳拂曉的腦門。但小麒麟機靈地蹦了幾下,已經躲去了主人背后。 云乘月拍拍小動物的頭。 “陸瑩,你怎么這么困?” 陸瑩打了個呵欠:“昨天睡得晚,都怪諸葛師兄和我吵……云乘月,你還好嗎?沒事吧?” 她放下手,審視地看過來。 云乘月說:“沒事?!?/br> 陸瑩嘟噥著說:“回答得太快就是有事。你別裝了,擔心就說出來,就算害怕,我也不會嘲笑你?!?/br> 云乘月微微搖頭。很想笑一下,但她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她只是直直地坐著,也說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最后她只慢慢說出一句:“白玉京到了?!?/br> 是啊,白玉京到了。 陸瑩不由探頭看出去,而云乘月也跟著看去。 白玉京在大陸東邊,離海不遠。十月的濕冷在陸地上綿延開,將一應景色都染了陰郁的氣息。她們正下方是寬闊平整的直道。飛車的影子投在道路上,一個接一個的,都是要下降的人。 白玉京的規矩:飛車不許入內。管你什么豪族門閥,都要在百里處降落,再乘馬車進城。這象征京城威嚴,也是軍事防御的措施之一。 而這條規矩,實則并不是現在制定的。有人看了野史,說這條規矩早在千年前建城時便有了…… 云乘月想起了薛無晦。 收到消息后,薛無晦就動身去了京城。他們之間有帝后契約,可以隨時聯系,但一整天過去了,他還沒有音信傳來。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云乘月沉默地告訴自己,同時抱緊了懷里的黑色長絨兔子。這玩偶是薛無晦親手做的。它暖呼呼、毛茸茸,睜著一雙溫暖的紅寶石眼睛,靜靜地望著她。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拿出來的……不過,薛無晦做玩偶的手藝,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