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38節
“值值值,迷迷迷。我是在想,他說不定還有其他目的?”云乘月敷衍一句,又若有所思。 陸瑩一愣:“其他目的?我還有什么其他東西值得世家公子圖謀?” 云乘月問道:“陸瑩,你的弓還在不在?” “我的弓?我那把弓……你的意思難道是,諸葛聰真的覺得我那把弓是諸葛家的追日弓?!” 陸瑩反應畢竟不慢。她提高了聲音,又立即自己一掐手掌,令自己放低呼吸。她直直坐在位置上,神情倏然冰冷,眼神警惕乃至透出兇狠。 她一摸腰間那裝滿陰冷玩意兒的錦囊,緩聲道:“若那小子真是居心叵測……” “?!MM?。我什么都沒說,你也什么都不確定。別急著想做什么?!痹瞥嗽聼o奈了,將自己那份糯米團子往前推了推,“說不定人家是想認親呢?來,吃團子,吃團子?!?/br> “認什么親?我還能真是諸葛家的人了,我還真能有生成世家小姐的命了?我能活這么大,最重要的就是因為我從不相信自己有好運氣!” 陸瑩一臉漠然,旋即抬手抓起糯米團子,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暗紅色的豆沙餡粘在她嘴唇上,雪白的糯米粉也把她嘴唇圍了一圈,好像白色的胡須。 “云乘月,你想攔我?” 她就這么兇狠地盯著云乘月,盯得后者想笑。 “你不用這么緊張?!痹瞥嗽掳矒岬?,又給她倒了一杯茶,再往里加一勺糖。陸瑩什么都吃,不過更喜歡吃甜一點;這方面她和雙錦一樣。 她溫聲道:“這里是書院,你要做什么害人的事可不容易,反過來,諸葛聰也一樣。你嚷嚷什么?不過我院落里有陣法,旁人跟蹤不得,也窺探不得,你想怎么嚷嚷就怎么嚷嚷罷,也不怕別人聽了去?!?/br> “你當我是小孩兒,要哄著?你……” 陸瑩氣勢洶洶地一揚眉,正想說些什么來反駁。一張嘴,一小塊椒麻酥卻被塞進了她嘴里。她下意識嚼了嚼,又下意識喝了口甜茶。嗯……她剛剛想說什么來著?她給忘了。 “甜咸搭配,吃飯不累?!痹瞥嗽挛⑿偨Y。 陸瑩皺眉盯著她。 半晌,她嘆了口氣,神情緩和不少。這個世俗里來的女騙子有一張線條薄銳的臉,仿佛箭尖上的一點寒芒,還帶著充滿攻擊性的倒鉤。但當她擺正神情,這就是一張能夠警醒慵懶世人的臉。 “那就先不管諸葛聰。我會注意著他?!?/br> 陸瑩正色道:“我們還是說你的事。關于書院的傳聞,我和雙錦已經悄悄打聽了一圈,沒有打聽到太多事。明光書院講究‘事無不可對人言’,幾乎沒什么怪異神秘的傳說,除了一個地方——后山?!?/br> 云乘月并不驚訝,只頷首:“果然是后山?我也發現了,那里應該有個迷惑人的陣法,阻止外人進入。其中必有貓膩?!?/br> “我們也聽說了這事。而且,歷來不止有一個人發現過??蓭熼L們誰都不肯透露一丁點信息,聽說問得多了會被嚴厲懲罰,我們也不敢多問?!标懍撀冻鲂挠杏嗉碌哪?,顯然差點遭難。 繼而,她卻又揚起唇角:“不過,我們到底打聽到了一點線索?!?/br> 云乘月也跟著精神一振:“是什么?” 陸瑩豎起一根手指:“后山好像關著一個人?!?/br> 云乘月蹙眉:“關著……一個人?那能是誰?明光書院的叛徒不成?” 陸瑩搖頭:“不知道,就這么多了。我能知道這個,還是因為楊夫子說漏了嘴?!?/br> “……楊夫子?楊嘉夫子?”云乘月差點被一口茶水嗆住,趕緊用手帕擦了擦,也趁機緩了口氣,卻還是遏制不住驚訝。她問:“這是楊嘉夫子告訴你的?” 陸瑩有點責備地瞪了她一眼,強調說:“是楊夫子說漏嘴了?!?/br> 云乘月便懂了。其實,夫子會說漏嘴嗎?當然不會。如果有“說漏嘴”,那一定是故意為之。 是因為楊夫子和陸瑩關系不錯,還是……他在借陸瑩向她暗示什么?這么想似乎有點自以為是,但這段時間以來的發現,卻令云乘月篤信是后者。 他們想讓她去見后山關著的人?可白玉京那邊難道不會插手?歲星星祠有專人把控,學生里還有莊夜當眼線……嗯? 云乘月心神一動。她想到辦法了。說不定……原來是這樣。 她雖沒出聲,可陸瑩一看她神情變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陸瑩再次不由自主壓低聲音:“可后山那法陣你要怎么解決?聽你描述,那不是我們現在能闖過的東西?!?/br> 雖然明知院子里有法陣防護,陸瑩卻還是更喜歡低聲商量。這令她覺得安全。 “何況,不是說那個莊夜還陰魂不散跟著你?” 她說著,不禁瞥了一眼外頭。院墻不高,輕易就能看見外面泛著新綠的樹木;她總覺得那枝葉間藏著一雙眼睛,正窺探著她們。 云乘月道:“他進不來。而且,白玉京和書院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他現在名義上是書院的學生,基本的規矩還是要守?!?/br> 女修擺擺手,再呷一口茶,方才沉吟道:“我大概有些想法,試一試再說?!?/br> 陸瑩望著她,見她沒有再說的意思,就點點頭,也不多問。她兩只手抓著杯子,手指用力地握著,但她自己絲毫未覺,只顧盯著杯底,眼神變幻,好像在糾結什么。 最后,她到底一揚頭,發狠般說道:“既然和那個飛魚衛有關,那我就告訴你一件關于他……關于莊夜的事,你自己小心,可千萬別讓他察覺是我說的!” 云乘月被她這天外一句弄得一愣,下意識回絕:“什么?那……你要是為難,就別說了?!?/br> 她連連搖頭。 “……我都說了要說,你這人真是掃興?!标懍撘灰忠恍?,反而輕松了一點,“我在觀想之路中曾遇見過莊夜,你記不記得?” 云乘月想了想:“好像有這么回事。怎么了?” “我一直沒敢說,就怕他找我麻煩。那一次,其實我看見他臉上……”陸瑩深吸一口氣,指了指臉頰部位,聲音壓得更低,“有個‘奴’字刺青?!?/br> “‘奴’字刺青?可他不是飛魚衛……?” 云乘月一驚?!懊嫔洗糖唷甭犞鴤Σ淮?,實則是律法記載的重刑之一,稱為“黔面”,一旦烙下便永遠相隨,對修士而言是極大的羞辱,也是對道心的極大桎梏。 這種羞辱性質的刺青,只會施加在罪犯和逃奴身上。連一般的家奴都不必忍受這般羞辱。而莊夜?他可是入了品的官員! 云乘月不禁想起,那天在見日峰頂,當她無意問起莊夜是否和莊家有聯系,那時莊夜沉默以對,卻又仿佛忍不住一絲怒意。 莫非…… 云乘月皺眉又展眉。 算了,這又不管她的事。 她按下了心中那一絲奇妙的感觸和好奇。這世上有故事的人太多,大可不必每一個都和她扯上關系。她自己的麻煩夠多了,可不想再攪和進別人的麻煩。各人自掃門前雪嘛。 她頷首,對陸瑩道了謝,承諾說她會小心,不去揭穿“莊夜的小秘密”,防止進一步結仇。這件事就算揭過了。 而陸瑩說出了這件事,也感到輕松。一個人背負秘密并不好受,但只要告訴一個人,心里就會松快很多。 她又吃了最后一口點心,連點心渣都很珍惜地收來吃了,再把茶水喝盡。接著,她就起身告辭。 “我還要回去寫作業……真是,這書院的課業也太重!” 臨走時,陸瑩抱怨著,又想起什么,瞪眼問:“對了,莊清曦大小姐給你寫的那封信,你看沒?我都把秘密告訴了你,你干什么一言不發,真不公平!” 云乘月沒料到她還惦記這件事,不由失笑,又搖頭:“我還沒看?!?/br> 陸瑩驚訝道:“沒看?為什么?你不是很想知道以前那些事?哦,你是不是怕莊清曦騙你?也對,就算有道心誓,可那種大小姐,說不定有什么欺騙道心的法子呢!” 自從見識了莊清曦的奢華用度,陸瑩就總有點看莊清曦不順眼。管他有理沒理,她就是討厭天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大概這輩子都改變不了。 云乘月再搖頭:“不是……是我覺得,我現在還沒有做好了解往事的心理準備?!?/br> 陸瑩奇道:“你還要做什么心理……心理準備?這詞兒倒新鮮?!?/br> “哎呀,這種心思有點太復雜,你讓我想想怎么說?!痹瞥嗽孪肓艘粫?,“你就理解成,我覺得現在的自己還沒有資格去了解往事。因為,我覺得我不是真的關心母親的過去?!?/br> 陸瑩有點糊涂:“那是什么意思?什么真的關心假的關心?” “就是說,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關心’,而不是我真的渴望了解父母,乃至替母親感到不平、悲傷?!?/br> 說到這里,云乘月沉默了一會兒,因為她想起了盧桁,想起了那位老人在她面前流露的悲傷和后悔。她還想起了莊不度,想起他笑盈盈背后的蕭瑟眼神。她想,他們哪一個都比她更在乎宋幼薇。 “我覺得,”最后她說,“這可能和我現在的瓶頸有關。我必須先把問題解決了,才有資格談及故人?!薄劶啊霸贫〗恪钡墓嗜?。 陸瑩想了一會兒,還是皺眉:“搞不懂。不過你是天才,你說了算?!?/br> 她說得很痛快。 大部分時候,陸瑩都是這么痛快干脆的人,活得相當明白。想到這里的時候,云乘月發現,她真的把陸瑩當好友了。當初在保寧號上被她用弓箭指著、在水府中被她欺騙的時候,哪里想得到這一天? 目送陸瑩離去,耳畔還回蕩著她“我明天不想上課”的哀嚎,云乘月笑著關了院門。等再一回頭,望見杯碟干凈的木桌、空蕩蕩的院落,還有不曾亮燈的房屋,她的微笑就一點點落了下來。 拂曉今天也在跟著顧老師學習。它固執到不肯給自己放假,于是云乘月幾乎整天整天地看不見它。 而薛無晦又去哪里了?只有他做好的黑毛兔子坐在窗邊,靜靜地與她對視。 真是的……說書玉簡的故事里,那些常常陪伴主角的人們,難道不是一直都在?可沒有人說過誰會這么寂寞。不過,下意識把自己代入主角,實在太自大。 良久,云乘月輕輕一握自己的手腕。 “打起精神,不想這些有的沒的?!彼匝宰哉Z,“晚上還有事要做?!?/br> 比如,在宵禁過后,違規夜游書院。 …… 季雙錦用力抹了一把臉;因為灰塵和撞擊而模糊的視野清晰起來。 日光從頭頂漏下的日光,藤蔓被照得半透明,宛如發光。她不由自主分出一縷神思,沉默地想,多好的天氣,很適合幾個好友聚在一起吃點心。 可惜現在沒有點心,也沒有好友,更沒有閑暇。 她深吸一口氣,用槍支撐著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槍一直是她的武器,過去是,現在也是。她曾幾乎忘了這一點,但今后絕不會。 “再來?!彼龁÷曊f。 “真的還要再來?”樂水就站在她對面。他手中空無一物,站得端端正正,連垂在肩上的小辮都沒歪。這個娃娃臉、個頭不高的少年,此時一臉和氣,也一臉輕松。 與她的滿身狼狽形成了鮮明對比,正如他們懸殊的實力。 可盯著他,季雙錦只在心中評估:下一擊能否擊中樂水? “再來?!彼终f了一次,語氣中的堅定紋絲不動。這一次,她調轉槍頭,指向樂水。 倒是樂水摸了摸鼻梁。他心想這季姑娘居然是個很堅韌的人,看來之前真是被樂熹給耽誤了,看來自幼承的教導都說得很對:遠離情愛,才能心無旁騖地修行;所謂私情,全是阻礙。 他用這個信念埋葬了心中那一絲不為人知的失落。 “季小姐,你很適合成為我的妻子?!彼孕牡胤Q贊道。 季雙錦沒有吭聲。入學以來,樂水就總是有意無意出現在她周圍。他會幫她借一本不好借的書,會溫和又適當地和她探討課堂內容,并順理成章提出一起完成作業的邀請……然而,除開剛才這句話,他沒有再提一句關于“結親”的建議。 但她知道樂水還沒有放棄那個想法。她明白世家子的想法:有利可圖,就有耐心。 只是她依舊很困惑,不明白自己哪一點值得這位天才世家子追逐。但是,能夠讓人有求于你總是好事,不是么? 她便也默許了樂水的接近,也樂得讓樂水幫她特訓她不擅長的武技,還有在打聽書院傳聞時,她也暗示讓樂水幫忙。 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的想法,也不約而同保持沉默。他們好好相處,好比兩個碰巧志同道合、碰巧較為投契的普通同學。 她只是需要一個厲害點的對手,一個優秀的學習伙伴,一個能幫點小忙的朋友……季雙錦心中飄過這一絲想法。她猶疑地告訴自己,她并不求別的什么,只是做到這種程度,應該沒有關系?她只是想在人才濟濟的書院里力爭上游,盡量變得強大一些,才好多掌握一點自己的命運,也能多幫一些朋友的忙,或許也能多擁有一點……乘月身上那種光芒。 和她的表面平靜、內心輾轉相比,樂水就平靜多了。他是被作為男兒教養長大,從不覺得努力爭取自己的目標有什么不對,至于用點手段?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