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166節
當生機靈光浸潤上去的剎那,黑色書文一顫,再次徒勞掙扎幾下,終究是馴服了。 剎那間,四周記憶的動蕩平息了。 不僅是記憶,地上掙扎的干尸也終于松開了雙手。他整個脖子都被自己掐斷,以一種奇特的角度扭曲向一邊。僅剩的一點皮rou粘連的部分,拖動他枯萎的頭顱,一點點偏向云乘月。 “懦夫?!?/br> 干尸口中清晰地吐出這個詞。但這一回,他的聲音不再嘶啞難聽,而更接近記憶碎片中那位青年副將的聲音。 云乘月盯著他,沒好氣道:“你才懦夫,別沖我說?!?/br> 她這才松開手。 躺在她手心的,是一枚……大篆的“懦”字? 懦,懦夫的懦? 云乘月心念一動:“這才是你的執念之源?不是后悔,而是懦弱?” 干尸死死盯著她。 下一刻,他化為一縷黑色煙霧,消散在紫黑色的混沌中。 一束黑光從混沌深處射出,照在云乘月掌上。它謹慎地避開了白色的生機靈光,巧妙地和那枚“懦”字相聯系。 與黑光連上的剎那,“懦”字跳動幾下,橫平豎直的線條立即莊嚴許多,卻又斷續相連,仿佛氣若游絲、茍延殘喘的病人,在表面的偉岸之下,藏著一顆虛浮卑怯的心。 云乘月打量片刻這枚截然不同的文字,不禁心生感慨。 “怎么?你還非要重新寫一遍?”她柔聲輕嘆,又似笑非笑,“懦弱也要懦弱得生動活潑,是這個意思么?” 聯系遠處的黑光,倏然一顫。 片刻后,一道聲音傳來。雖然帶著魂魄特有的空洞飄渺,這聲音卻還是足夠申屠侑。 “——天生道文的持有者,請進來吧?!?/br> 他的聲音低沉,也很疲憊。 “我恐怕沒有力氣再迎出來?!?/br> 云乘月邁開步伐,順著黑光指向的方向走去。 紫黑色的霧氣在消散。最后,這里成了一片漆黑的空間;四周隱隱有水流似的“滴答”聲,仿佛一個潮濕的洞xue深處。 “抱歉……” 那個聲音虛弱地說:“我死前最后的記憶便是鯉江水底,這里是改不了了,可能不大舒服,請您見諒?!?/br> 云乘月挑起眉毛:“怎么忽然對我這么尊重?” 他嘆了口氣。 “天生道文的持有者,便是天生飛仙……何況,姑娘身上有將軍留下的氣息,甚至有、有陛下的氣息……” 黑暗散開一些。 在黑暗之中,坐著一位銀甲將軍。他左腿盤著、右腿收起,一只手搭在膝蓋上,另一手則已經變成縹緲的黑霧,失去了本來的形狀。 他垂著頭顱,此時勉力抬起,露出一張憔悴蒼白、眉眼卻還顯得溫柔的臉。 正是申屠侑。 他凝視著云乘月,眼神沉靜。 “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 云乘月眨眨眼,忽然之間,她起了一點促狹之心。 “實不相瞞,”她一本正經道,“我是你們陛下明媒正娶的皇后?!?/br> 申屠侑:…… 申屠侑:??? 第89章 執念之源 ◎懦弱◎ “……姑娘說笑了?!?/br> 呆了片刻, 銀甲將軍才勉強吐出這句話。 云乘月笑瞇瞇:“是不是說笑,等會兒出去,你問問老薛不就好?” 申屠侑又一次呆住。 “老、老薛……?” 他緩緩搖頭, 然后是用力搖頭。 “不不不,怎可如此大不敬……” 云乘月注視著他。 在樂陶的形容中, 申屠侑是個沉穩而不乏機敏、胸有謀略、溫柔和藹的青年。但此時,她只覺得對方糾結又古板。 總之,比老薛無趣多了。 可申屠侑的糾結,其實也好理解。千年前, 禮法比今世更重, 重重等級無比森嚴。哪怕大夏初立,戰國的貴族氣息也仍舊遺留下來, 何況薛無晦還是親手平定山河的天下之主。 對申屠侑而言,隨口開他們陛下的玩笑,大概約等于殺頭之罪……不, 凌遲之罪吧。聽說千年前刑罰酷烈, 奇奇怪怪的折磨人的方法多得不得了。 云乘月等了一會兒,才出聲提醒:“你走是不走?樂陶還在外面等你?!?/br> 這個名字頓時喚回了申屠侑的神智。 他張張口,居然并不很意外,只是嘆了口氣出來。 “是么,果然我沒有感覺錯,將軍她的魂魄也留在這里……” 他閉上眼:“我失去神智,殺了無辜的人,我都記得……將軍一定對我很失望。她生前為我cao心, 死后竟然也要為我費神, 我實在……” 云乘月沉默片刻:“你廢話好多哦?!?/br> 申屠侑一愣:“什么?” 云乘月走過去, 蹲下, 盯著他的眼睛。 “失不失望,是樂陶說了算,不是你。就算真的失望,她說要見你,我就會把你帶出去?!彼龡l斯理地說,微微一笑,語氣卻有點刻薄,“我才是費神費力,可為了樂陶,算了,我救你這一回?!?/br> 她無師自通,右手輕輕一抖,就讓“生”字躍上指尖。頂著這枚文字,她抬起右手,讓“生”字接觸到額頭。 霎時,白光亮起。這一次她凝神細看,終于也看見了自己額前的靈光。 不……不應該用眼睛去看。 她閉上眼,而神識張開。 識海如無風的湖,而又有著深深淺淺的顏色變化;這是因為修士不能很均勻地散布神識,才形成的。據說,修行越往后,識海的顏色會越統一,對神識的掌控力也越強。 云乘月的識海中也有深淺不一的顏色,是一種泛著淡金色的白。有的地方是純白,有的是灰白,有的是乳白…… 但現在,當她閉上眼,仿佛從哪里有一陣風經過。 當風掠過湖面,所有的顏色都消失了。 這一剎那,她的識海竟然完全變成了透明色。 歷史上曾有過透明的識海么?似乎不曾聽過。傳說中的飛仙的識海,是透明的嗎?她好似也忘記詢問薛無晦。 但此時,她什么都沒想,也什么都不必想。 她只需要調動這片透明的湖,然后——掀起通天的巨浪。 嘩啦—— 無聲的湖水拍打無形的湖岸。 霎時,在湖的中心,原本空無一物之處,浮現出一枚巨大的文字—— ——生! 云乘月第一次看清了這枚書文——這枚她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書文。她看清了它稚拙天真的筆畫,仿佛初學寫字的幼兒隨手寫出,卻又飽含了天真、好奇、熱情……是掌握了一切技法之后,再也寫不出來的天然意趣。 是最生動的人類情感。 天生道文…… 這個概念倏然滑過。 與此同時,她指尖那枚自己觀想出的“生”字,順勢滑入識海。它乘風破浪,一頭扎向另一枚“生”字。而后者巋然不動,靜候它前去,又仿佛幼兒一個天真的咧嘴笑。 撞上的一剎那,云乘月眼底深處也出現了兩枚書文,并且——合二為一! 她唇邊掛著一縷半自嘲的笑,喃喃說:“腦子里突然多了個什么東西,感覺其實還挺可怕的……說起來,我還要用生機來救你一個死靈,你怕不怕?” 申屠侑有些惘然地看著她,嘴唇一動,正要說什么。 云乘月卻已經狠狠將手指懟上了他的額頭。 “你怕不怕都沒用,這一下算我提前報復一下你對我們的傷害!” 申屠侑被戳得一個后仰,口中也發出隱忍的痛呼。他是死靈,乍然被生機纏繞,痛苦自然不可言喻。死靈會腐蝕活人,也會被生機腐蝕;申屠侑魂體本就受損嚴重,這下更是黯淡。 但他忍著,連呼聲也盡量壓在喉嚨間。 云乘月看著,心里有點打鼓:這,雖然她感覺自己能救他,但萬一感覺錯了……那也有點對不起樂陶。 盯了一會兒,卻見申屠侑身上被腐蝕的死氣漸漸剝落,宛如蛇褪下的皮。接著,絲絲縷縷的白光浸入他的魂體,竟然促使他重新長出了一綹一綹的新鮮死氣。 “……唔?!彼麗灪咭宦?,也有些驚嘆,“天生生機道文……果真不同凡響。姑娘莫非與明光書院有舊?這份能力,我似乎曾在哪里見過,是……” 他聲音不再那么虛弱,而又平添了不少疑惑。 云乘月收回手,順口問:“哪里見過?” 他試圖回憶,卻無論如何回憶不起,只能搖搖頭:“或許記憶有所缺失……” 云乘月沉吟道:“難道是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