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敵國郡主后 第73節
寧斐停止了玩笑,正色道:“我記得南齊現在的皇后應該出身云澤王氏?!?/br> “是的?!泵飨娴?,“南齊太后出身寧陵趙氏嫡脈,王皇后是云澤王氏當代族長之女,如果沒有意外,王皇后所生太子,很可能會娶晉陽陳氏的女兒為太子妃?!?/br> 寧斐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這還真是……皇后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可以這么理解?!泵飨纥c頭,“這是南齊三姓心照不宣的一種權力分攤方式,事實上南齊宮中高位妃嬪,無有不出身世家者,即使三姓女沒有兒子,有資格問鼎帝位的皇子也只會由世家女生出?!?/br> 她望向屋外蒼藍的天際,云絮在天邊聚而復散。 明湘悠悠嘆了口氣:“老東西要死啦!” 寧斐一口茶嗆進了喉嚨里,咳了半天,不可思議地看向明湘。她神情溫柔平緩,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他的幻覺。 明湘轉頭對他莞爾一笑:“喝慢點?!?/br> “郡主?!睂庫澈貌蝗菀字棺×丝人?,“你的話題,能不能不要跳躍這么快——還有,‘老東西’是誰?” “南齊王皇后的父親,云澤王氏族長,南齊中書令王談?!泵飨嫔袂闇睾偷赝爝吥瞧菩?,“羈鳥念舊林,池魚思故淵,云澤王氏南遷百年,從未有一刻停止思念祖地,王談畢生的念想就是北伐,如今他的壽命快要終了,人死前總會做些不理智的事?!?/br> “所以,王談會不顧一切推動北伐?!?/br> 云澤,現名桐縣,位于大晉七州中的襄州。云澤王氏祖地在此,后雖遷入京城,但祠廟仍在云澤。 百余年前云澤王氏身為士族之首,隨桓氏皇族南遷,自然顧不得遠在云澤的祖宗祠廟?;蛟S他們還存了回來的念頭,然而大晉立國,南北對峙,云澤也隨著大晉重新劃分州域而改名桐縣。至此以后,云澤王氏再也沒能踏上云澤的土地。 寧斐滿臉不可思議:“王談官至中書令,竟然看不清如今南北孰強孰弱嗎?” “只緣身在此山中?!?/br> 明湘淡淡一哂:“不止是王談,你以為寧陵趙氏、晉陽陳氏不想北歸嗎?南朝啟用的陳橋就是晉陽陳氏的分支子弟,當年陳橋受了陸彧牽連被打壓下去,這次如果沒有晉陽陳氏在背后出力,陳橋未必能迅速起復?!?/br> 她意味深長道:“人對一樣東西過分渴求時,總會因此失去敏銳的判斷能力,這是南朝的不幸,也是我們的機會——前提是,北邊不要生變?!?/br> 寧斐若有所思地揚起眉。 “我明白?!彼⑿ζ饋?,“郡主說這么多,就是為了提點我,宣化不容有失?!?/br> 明湘也笑了:“當然不是,我信得過長興侯府赫赫威名,我只是想告誡你,回宣化的路上注意安全,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br> 那一瞬間寧斐想開口,突然又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他想起來,湘平郡主的父親武安王,就是在歸京的路途中遇刺身亡的。 最終他短暫地頷首:“我明白?!?/br> 明湘輕輕地嗯了一聲:“你meimei的婚事定下了嗎?” 寧斐頓時抬手按住了眉心。 “別提了?!睂庫车谋砬橄袷腔叵肫鹆穗y以言喻的慘相,“她的婚事……可能要慢慢擇選,她和我母親會留在京中一段時間,到時候怕是還要勞煩你照拂一二?!?/br> 明湘應下。 室內有片刻的靜默,寧斐終于起身告辭。下臺階時一只白貓從他面前飛竄而過,差一點撞在寧斐身上,被寧斐下意識伸手一把撈住。 梅醞變了臉色,低聲訓斥門外的侍女:“誰沒看住叫它跑到這里來的?沖撞了郡主或是貴客怎么辦?”旋即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伸手欲接:“侯爺恕罪,是奴婢之過?!?/br> 寧斐卻沒松手,若有所思地看著貓,貓跟他不熟,在他懷里“喵——”的大叫一聲,用力掙扎起來。 “這只貓很像……”寧斐松開手,貓身手敏捷地跳下來,狂奔而去。 明湘居高臨下站在階上下望,見寧斐遲遲不把話說完,鬼使神差地想起桓悅曾經說過她像貓,脫口而出:“怎么,像我?” “……” 寧斐僵硬地抬起頭來:“我在想,這只貓很像我第一次來你這里拜訪時,逗過的那只?!?/br> “郡主,你為什么會把自己和貓對號入座?” “……” 明湘一手扶額,在心中恨恨地罵了桓悅一句。 第78章 今晚還有一章 文德殿里, 桓悅突然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 一旁的喻和公公頓時面露惶恐:“皇上這是受涼了嗎,奴才這就令人去傳太醫!” “回來?!被笎偨凶∫惑@一乍的喻和。 喻和公公低眉順眼應了聲是,老老實實地站回御座背面的陰影里。 桓悅一手支頤, 單手提起朱筆, 下筆如飛。這些奏折大多經內閣過目分類票擬完畢,奏折中以薄箋小字寫著批閱意見及建議,桓悅只要確認無誤朱筆批閱即可。 當那一疊奏折批閱過半時,喻九從文德殿廊下過來, 上殿稟報:“皇上,慈寧宮的王順求見?!?/br> “傳?!被笎偟?。 王順公公是慈寧宮首領太監,太后面前數一數二的得意人,平素對著小宮人也是一幅鼻孔朝天的模樣,進了文德殿立刻變成了一只低眉順眼的鵪鶉,磕頭的時候恨不得把腦門磕進地里去。 “皇祖母有請?”桓悅揚眉。 王順恭敬道:“正是, 太后娘娘許久不見皇上, 心中掛念, 特命奴才來請皇上過慈寧宮一敘?!?/br> 這話可就太假了,誰都知道太后數月來閉門不出到底是為了什么, 但很多事即使心知肚明,依舊不能宣之于口,還要努力粉飾出一片花團錦簇的太平。 桓悅面露欣然之色:“皇祖母垂愛, 朕感激涕零不勝言表, 你回去復命,只說朕處置完政務,立刻動身前去陪伴皇祖母?!?/br> 王順連忙應是, 匆忙告退。 桓悅手邊其實沒有什么緊急的政務, 剩下的奏折都算不上緊急。然而他依舊批完了奏折, 喝了盞茶,還進內殿去換了身衣裳,才慢吞吞往慈寧宮去了。 慈寧宮是大晉歷代太后所居宮室,寬敞華貴自不必說。太后性喜熱鬧,往年時常傳宗室官宦女眷入宮陪伴說話,然而近幾個月來為了給皇帝施壓,太后把自己關在了佛堂里,更無心再傳召內外命婦入宮,連帶著整座慈寧宮的氣氛都變得沉悶窒息起來。 哪怕現在已經入夏,桓悅一踏進慈寧宮的宮門,依舊隱隱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抑。整座慈寧宮像一座巨大的牢籠,沿途的宮人們俯身行禮,面上無喜無悲毫無表情,好像他們不是人,而是一群只會聽從命令行事的傀儡。 太后身邊的鄭女官挑簾而出,恭恭敬敬俯身將桓悅引入了殿內。 數月不見,太后衰老了很多。盡管她妝容嚴整,桓悅依舊能清清楚楚看見她眼角冒出來的細紋和妝容無法掩飾的老態。 至少在梁善死前,她還不是這副模樣。太后是個精于保養的人,即使容貌說不上頂尖,但比起同樣年紀的高門夫人,太后顯得遠比她們年輕。 “皇上來了?!碧筇Я颂?,“快坐,天熱,把冰鑒挪過來,小心著了暑氣?!?/br> 她的聲音不說慈愛,也足以稱得上一句溫和,仿佛真是個疼愛孫輩的老人。簡直與元月時那個偏激刻薄的太后判若兩人,在佛堂關了幾個月徹頭徹尾脫胎換骨了一般。 桓悅絲毫不因太后的態度改變而奇怪,他順勢在椅中落座,不失親近地道:“皇祖母是苦夏嗎,朕看著皇祖母清減了些?!?/br> “皇上有心了?!碧笮Φ?,“不礙事,近來太熱,哀家胃口差了點?!?/br> 桓悅堅持:“還是要請太醫來看看,皇祖母鳳體貴重,不容輕忽?!?/br> 太后便很是感慨道:“哀家知道,皇上一向孝順?!?/br> 這對毫無血緣關系的祖孫坐在一處言笑晏晏,好像之前發生過的爭吵、心照不宣的較量,以及深藏在彼此內心的厭憎根本不存在。太后甚至不曾問一句桓悅為什么來得這樣遲,只像個慈愛的祖母,絮絮關懷桓悅。 桓悅冷眼看著,心中不由得想:太后到底是太后。 她偏激、固執、是非不分,過分溺愛自己的兄弟侄兒。但她能做這么多年皇后和太后,當然不是靠著這種種缺點。事實上,先帝在時,太后即使有種種缺點,卻仍然還算得上一個合格的皇后。 她并不是個全然的蠢貨。 事實上,在桓悅看來,太后這次進退失據出了昏招,一半是因為她對梁家過分在意,另一半是她做了三年高高在上的太后,被無盡的尊榮蒙住了眼。梁善的死,不止代表著太后失去了嫡親的侄子,梁家失掉了唯一的嫡子,更重要的是,它揭開了太后被蒙住的眼睛,讓她發現自己的尊榮其實只是一層薄薄的云霧,風一吹就散了。 所以她發了瘋似的,一定要掙回這口氣來。折辱湘平郡主也好,閉門不出也好,實際上都是在對皇帝無形的施壓。 她一定要確保自己依舊是高高在上、無比尊榮的太后。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太后確實足夠了解她的寶貝侄兒。梁善沒膽子刺駕,可他意圖冒犯湘平郡主,對桓悅而言罪名不比刺駕更輕,因此桓悅絕不可能輕輕放下,更不會對著太后退讓。 在佛堂里關了半年,太后這才真真正正清醒過來。她發現她根本無法對皇帝施壓,反而變成了隱形人。宮內宮外提起太后,只說太后閉門禮佛去了,內外命婦不必入宮請安,樂得清閑,就連她自己的親生女兒福容大長公主,也怕牽連了丈夫的前程,鮮少入宮探望。 太后終于坐不住了。 她活了半輩子,就屬做太后的三年過得最快活?;实蹚那半m然待她不算親近,至少還肯做表面功夫,宮中沒有皇后,太后就是整個大晉最尊貴的女人。 享受慣了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滋味,反觀日日待在沒有人氣的佛堂里,日子枯燥難熬,太后怎么可能不心生后悔。 她到底是做過皇后的女人,一旦動了低頭服軟的心,立刻就找到了機會——千秋節近在眼前了。 太后與皇后的生辰,即謂千秋節。 桓悅可以對太后不理不睬,但只要他不想把祖孫不睦擺到臺面上去,就必須做好一切表面功夫。 所以千秋節當然是要辦的,還必須大辦。禮部為此忙得幾個月腳不沾地,眼看千秋節就在眼前,身為千秋節的主角,桓悅總不能不讓太后現身。 太后清晰地意識到,她如果想對桓悅求和,就必須趕在千秋節之前。因為桓悅需要她在千秋節上露面,共同扮演和樂融融的皇室祖孫。 ——這就是今日桓悅坐在慈寧宮里的原因。 慈寧宮里的點心大多清淡,因為太后不喜過甜過咸,偏愛清清淡淡、似有若無的微甜淡香。宮人一氣奉上來六碟子點心,白玉糕——其實就是白米糕、烏玉糕——這個其實是芝麻糕、紫蘇膏、如意餅、澄沙餅、金乳酥。 桓悅環視一周,發現沒一個合口的。 他和太后之間的情分約等于零,太后半點也不了解桓悅的喜好,這些全是太后平日用的點心,而桓悅偏愛甜食,他半口也不想吃。 然而太后的面子還是要給,桓悅略嘗了一口金乳酥,心想其中的蜂蜜很該再翻上三倍。 他吃了兩口就失掉了興趣,默不作聲地喝了口茶,抬眼笑道:“皇祖母千秋節將至,不知尚服局有沒有將禮服拿給皇祖母過目?” 太后心頭一松,連忙道:“已經讓哀家試過了,做的很好?!?/br> “該賞?!被笎偡畔虏璞K,沉吟道,“皇祖母過壽是喜事,依朕之見,是該給梁家一個恩典?!?/br> 安平侯世子梁善死后,桓悅把安平侯爵位抹了,梁家全家到現在還圈在府里,日日惶恐不安。在外人看來,安平侯世子醉酒刺駕,皇上還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并未牽連整個梁家,已經是莫大的恩典。 不過太后既然識時務地先一步低頭,沒讓桓悅費更多的心思,桓悅不介意給梁家一點恩惠。 他假裝思忖片刻,對面的太后努力表現出平靜,然而眼底的急切都快壓不住了。 “嗯……”桓悅慢吞吞地道,“朕記得梁家有幼子,皇祖母挑一個,將來長大成人,朕賜他子爵的爵位,允爵再傳三代?!?/br> 從侯爵變子爵,連掉兩級。如果是從前,太后立刻就要心生不滿。然而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冷待,太后心中居然詭異地生出一點感激來。 她立刻一口應下。 桓悅同太后又你來我往地敷衍了幾句,起身告辭。 鄭女官一路將桓悅送出去,直到走到慈寧宮門口時,桓悅不經意回頭,還能注意到太后立在慈寧宮正殿門口,正目送著他離去,仿佛真的是一個慈愛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