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敵國郡主后 第62節
陳靖心中發笑。 像這種小內侍,雖然掛著個喻九公公徒弟的名頭,但鬼知道喻九有多少個徒子徒孫。他不過看著眼熟,隨口一猜猜中了,這小內侍竟然還真以為自己記得他。 但陳靖自然不會把真話說出口,他端起茶盞,余光瞟了一眼受寵若驚的小內侍,開始套話。 片刻之后,過分興奮的小內侍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陳靖想知道的事倒的干干凈凈。 ——比如皇上和湘平郡主時常去群玉宮探望弘嘉郡主; ——比如皇上命尚宮局精心挑選女官宮人侍奉弘嘉郡主,群玉宮連最次一等的雜役都不是隨便選的; ——比如皇上和湘平郡主出宮去鎮國公府時,還帶了弘嘉郡主一起; ——比如弘嘉郡主在宮中的吃穿用度和湘平郡主相差仿佛。 陳靖表面風平浪靜,內心風起云涌。 他當然不會認為文德殿的小內侍會把宮中的隱秘往外說,那么就證明,皇帝對弘嘉郡主的格外看重是宮里都知道的,至少不是個秘密。 縱然弘嘉郡主是嘉州柳氏僅剩的血脈,但皇帝加封郡主,重修鎮國公府,已經將對鎮國公一脈的恩典做到了極致,如果要籠絡人心,根本沒有必要再額外做這些。 難道是皇帝的本心如此? 可是他對嘉州柳氏的感情,真的會這么深嗎? 從血脈來算,皇帝和嘉州柳氏的血脈要追溯到祖母昭賢柳皇后;從感情來說,嘉州柳氏滿門被屠時皇帝還沒出生,昭賢皇后去世時皇帝甚至都沒到記事的年紀。唯一可能和皇帝有交集的,就是湘平郡主的母親,武安王妃柳氏。 陳靖微微瞇起了眼。 他對武安王妃沒有什么印象,對方孀居凝和殿,深居簡出,陳靖似乎都沒見過她幾次。同樣的,他也不認為皇帝會因為武安王妃,就對柳氏旁支過繼來的遺孤另眼相看——武安王妃的親生女兒是湘平郡主,如果是為了武安王妃,何必舍近求遠? 陳靖自動忽略了內侍話中的‘湘平郡主’——湘平郡主有扶立之功,又和皇帝一同長大,他們親近是人人皆知的。反而是突然多出來的弘嘉郡主,皇帝把她的用度和湘平郡主幾乎捧到了等同,才是值得意外的事。 陳靖不愧是云州學派舉足輕重的人物,官居正二品禮部尚書,心思一轉,幾乎剎那間就想到了弘嘉郡主的殊異之處。 ——弘嘉郡主不姓桓,姓柳! 她不姓桓,就有機會入宮;她姓柳,就有資格做皇后。 陳靖的眉頭一動,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 “是,兒子正是按干爹的話做的?!毙仁桃琅f點頭哈腰,臉上卻沒了面對陳靖的憨實,一雙眼睛咕嚕嚕轉來轉去,顯得十分機靈。 他笑嘻嘻吹捧喻九:“干爹真是神算,兒子按著干爹的吩咐,把干爹教的那些話都說了?!?/br> 喻九道:“不錯?!?/br> 小內侍笑嘻嘻又問:“干爹,你說大宗伯打聽弘嘉郡主做什么,干爹您怎么猜到他看了一眼弘嘉郡主,就要套奴才的話?” 喻九眼風一掃,小內侍立刻訕訕:“兒子多嘴了?!?/br> “少問少說少想?!庇骶挪惠p不重提點了他一句,“咱們當奴才的不需要那么多心思,記住了嗎?” 小內侍立刻:“謝干爹教誨?!?/br> 另一邊,陳靖面圣之后離宮回府,直接抬步去了后院正房。 他夫人正在處理賬簿,見陳靖進來,訝異道:“老爺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陳靖沒說話,揮揮手命人下去,才對他夫人道:“我之前令你在族里留心幾個年紀合適的女孩,人都挑好了嗎?” 夫人立刻道:“已經看好了兩個,都是旁支的女兒?!?/br> 她一邊回身翻找冊子,一邊嘆氣:“……可惜了?!?/br> 陳靖知道她在可惜什么,膝下沒有正當年齡的嫡女,因此也就沒有爭后位的機會,只能在族中挑選合適的旁支之女,找機會送進宮去做妃嬪。 夫人嘆了一聲,轉而又道:“算了,和別人比也就罷了,和葉臻那孩子比……” 她后半句話沒有說完,想也知道,論容貌、論才學、論名氣、論家世,葉臻都是頂尖的,甚至論起祖父的地位,還要更勝陳靖一籌。哪怕陳靖當真有合適的嫡女,為了云州學派的大局利益,也不會和葉臻內部撕扯爭奪后位。 陳靖沒有接話,只道:“再選幾個,從近親家中挑選也可,務必要選才貌品德俱佳的?!?/br> 夫人動作一頓,略有些驚愕,卻沒貿然出言想問,只點頭:“我盡快選一選?!?/br> 陳靖嗯了一聲:“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br> 他心想:后位怕是很難落到云州學派的頭上了,不過高位嬪妃,倒還可以爭一下。 事實證明,陳尚書在其他事上深謀遠慮,唯獨沒慮到自己的前程。 六月初,鸞儀衛對采蓮司暗探的搜捕暫時告一段落,陳尚書卻先一步在朝會上驚聞噩耗。 皇帝為他加左都御史銜,仍留閣臣身份,前往朔州提督軍務。 朔州,位于大晉最北端,正面抵擋烏戎沖擊的第一道關卡宣化,就在朔州。 當然,自大晉開國以來,邊關一向兵強馬壯,從來沒有像齊朝那樣,被烏戎打的抱頭鼠竄,整個皇室連帶著世家丟下百姓倉皇南逃。因此朔州的環境雖然遠不如京城,但其實并不算危險。 然而這時候誰還管朔州危不危險,滿朝朝臣個個目瞪口呆,包括陳靖自己,一時居然都沒反應過來。 唯有左都御史鄧誨,怡然自得站在原地,絲毫沒有擔心憂慮。 ——反正陳靖那個左都御史就是加的虛銜,沒辦法真正插手都察院事務。朝中也不是沒有給重臣加六部尚書虛銜的舊例,但虛銜就是虛銜,也沒見過哪個加了尚書虛銜的臣子能真把自己當成正牌尚書。 因此鄧大人思考了一下,覺得皇帝這一記神來之筆雖然來的莫名其妙,但實際上還真沒有格外需要指摘的地方。原本下意識想要出列的腳又默默縮了回去。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鄧大人的思考理智而清醒,陳靖可就不一樣了。 禮部尚書改任左都御史,看上去同樣是七卿,屬于平調??蓪嶋H上這就是個虛銜,更別提還要離京前往朔州——陳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從天上掉到了地下,慘的令人發指。 然而他還真沒有拒絕的絕妙理由。 皇帝命他提督軍務,這是莫大的信任,這種時候陳靖要是敢跳出來說一句我吃虧了,那這就是枉負圣恩不知好歹。也不需要收拾行李去朔州,直接收拾包裹回老家吧。 云州學派的數個官員出面反對,但理由不太站得住腳——畢竟私心不大好拿到臺面上說。 陳靖只得不甘不愿地含淚謝恩。 桓悅善解人意地命他不必這兩天就動身,可以稍等幾天,和述職完畢準備離京的長興侯一同前往朔州,反正宣化也在朔州,一起走更安全且方便。 陳靖:“……”我并不想這兩天就走! 第65章 明湘:我現在逃跑來得及嗎? 陳靖在朝堂上左支右絀無力回天時, 明湘正在重檐樓三層的包間里喝茶。 包間寬大的紅木桌面上擺滿了各色佳肴,香氣撲面而來。重檐樓的侍從小心地端下兩只雪白瓷盞,分別放在了兩位貴客面前。 這桌上不乏有極其名貴氣派的菜肴, 然而壓軸的卻是小小兩只瓷盞。侍從們布完菜, 立刻不發一言魚貫而出,轉瞬間包間門扉合攏,不聞半點人聲。 打破寂靜的是坐在明湘對面的老人。 當朝首輔,葉問石。 “莼菜魚丸羹?!比~問石做了個‘請’的手勢。 明湘喝了一口, 贊道:“果然鮮美?!?/br> 葉問石道:“菰菜、莼羹、鱸魚膾,這三者當數吳陽府所產最佳,可惜吳陽府遠在南齊,等閑不得運,重檐樓的莼菜羹只能用嘉州所產,要次上一等, 饒是如此, 也是難得的風味了。無怪乎前人為之棄官歸鄉, 果然名不虛傳?!?/br> 在葉問石蒼老平定的話語中,明湘平靜地喝了半盞羹, 接過梅醞奉上的帕子沾了沾唇角,才道:“莼羹雖好,張季鷹辭官歸鄉, 卻未必真是為了它?!?/br> 葉問石哦了一聲:“郡主話中有話?” 明湘淡淡道:“首輔在此設宴見我, 也不是真的只為了請我吃一頓飯吧?!?/br> 她抬眼,迎上了葉問石的目光。 葉問石已經很老了,那雙眼睛蒼老而渾濁。然而他的眼底, 依舊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彩。 “郡主是聰明人, 和郡主說話, 兜圈子沒有意義?!比~問石說,“那我就直言了,鹽引?!?/br> “什么?”明湘問。 葉問石緊盯著明湘的面容,發覺從始至終她的神色都沒有絲毫變化,只好輕嘆一聲:“嚴文珺?!?/br> 葉問石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明湘心頭一顫。 然而她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反而稍微朝后仰身,平靜地迎上葉問石的目光:“首輔大人何必故弄玄虛呢?” 葉問石終于長長嘆了一口氣,語氣中卻沒有失望,只有勝券在握:“嚴文珺的鹽引資格并非天衣無縫,經不起仔細查,我既然將這個名字拿了出來,郡主就該明白,我手里一定有證據?!?/br> 明湘的眼梢一點點壓緊,壓出刀鋒般凌厲的弧度。她定定凝視著從容自若的葉問石,似乎在抉擇。 片刻之后,她慢慢道:“沒錯,我確實認識嚴文珺,所以呢?” 嚴文珺這個名字,在京城里可能沒多少人知道。不過要是拿到大晉南邊那幾個州去,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是一位近年來崛起的,赫赫有名的新晉大鹽商。 ——同樣的,也是明湘手下一位不為人知的親信,兢兢業業賺錢,供養一整個‘清酌’隊伍。 明湘私下養了一整支秘密暗衛‘清酌’,不在明面上鸞儀衛范圍之內,不為君王朝臣所知。這就意味著她不能從國庫或者帝王私庫里掏銀子出來,必須要自己供養。 然而養私兵,歷來都是很耗銀子的。尤其是明湘對‘清酌’寄予厚望、要求極高,這就導致了清酌里的每一個精銳,幾乎都相當于是用半人高的銀子生生堆出來的。 這樣的養法,即使明湘再有錢也不能坐吃山空。所以她在桓悅登基、鸞儀衛建立之初,也就是她的權勢急速擴張之時,派出了手下的數名親信,為清酌的運轉賺取足夠的錢財。 嚴文珺就是其中之一。 這位滿臉寫著和氣生財的胖鹽商,能短短數年間把生意做大,銀子流水一樣送回來,當然離不開借助明湘的權勢。別的不說,對于鹽商來說必不可少的鹽引,如果嚴文珺背后沒有明湘,他這個新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拿到鹽引的機會。 因此,嚴文珺和明湘之間的聯系雖然隱蔽,但葉問石要是下了力氣去查,明湘毫不懷疑他能查出來。 ——“所以呢?” 嚴文珺拿到鹽引的手段確實不合規矩,見不得光,但那又怎么樣呢? 鹽業本就暴利,每個大鹽商都少不了上下打點。京城里和鹽商沾邊的朝臣絕不只區區幾個,就算拿到朝會上去說,也算不了多么大的事,最后還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葉問石的聲音沉穩而篤定:“嚴文珺的鹽引來路不清,想必官運資格也不會來路很正?!?/br> 明湘眉心微不可見地一蹙。 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