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敵國郡主后 第61節
明湘收回了目光。 從始至終, 她的目光都虛虛凝在空中, 似乎看著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沒有看。直到桓悅喚她,明湘的目光才有了實質,她按了按眉心,道:“我方才在想,太后的千秋節可怎么辦呢?” 太后的千秋節是七月初,距今只剩一個多月。禮部早從年后就開始預備,人力物力不知耗了多少,于情于理都必須如期舉行。然而以太后的態度,明湘根本不敢讓她公開出現。 “罷了?!彼謬@了口氣,“屆時再說吧?!?/br> 桓悅便抬起手來,挽住明湘的手臂:“皇姐不要想那么多了,還有一個多月呢,大不了把安平侯的爵位降一等還回去,太后處處為了她的兄弟侄兒著想,相信她會想通的?!?/br> 緊接著桓悅自然地轉開了話題:“皇姐覺得,鎮國公府修的怎么樣?” 明湘莞爾道:“很好,不枉工部花的那些銀子?!?/br> 她抬眼,身側的一株垂柳隨風搖曳,碧綠的枝條垂到明湘肩頭。她抬手,虛虛攏住一根柳條,輕聲道:“母妃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br> 她想起母妃病榻上淚如雨下的畫面,瞬間連心都開始抽痛。 從此柳飲冰終于可以被光明正大的懷念,再也不會隱沒在柳映雪的名字背后,像一只飄零的孤魂。 于是桓悅也輕輕嘆了口氣。 柳飲冰在他的記憶里,是一道單薄而縹緲的影子。盡管是柳飲冰最初決定了支持桓悅,但她很少和桓悅碰面,甚至很少離開她所居住的凝和殿。 仿佛凝和殿成了一座柳飲冰自己建起的牢籠,她將自己困在其中,行尸走rou一樣活著。 桓悅甚至覺得,如果不是為了明湘,柳飲冰很可能根本活不到先帝一朝終了前夕。那個單薄的身影頂著武安王妃的身份,就像一只暴曬在烈日下的幽魂,痛苦和愧疚就像從她心底里生出的一把利刃,注定要將她從內而外地撕裂開來。 “等柳氏的靈牌全部遷入之后,再加一個進去吧?!泵飨孑p聲道,“就寫桓明湘的名字?!?/br> 從她襁褓中離開南齊,被柳飲冰帶到大晉皇宮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湘平郡主桓明湘。然而明湘從來沒有忘記過,桓明湘這個名字,最初并不屬于她。 桓悅瞬間變色:“不行!” 他的面色一剎那變得很難看,卻還是壓低了聲音:“活人的名字,怎么能寫在靈牌上!” 明湘輕輕道:“這個名字本來不該是我的?!?/br> 她甚至還笑了笑:“是我借走了她的身份,生時無法還給她,至少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可以讓她隨著柳家人受一點祭祀?!?/br> 桓悅對明湘從來都是百依百順,然而這一次他不打算聽從,卻又從明湘平靜的語氣里,聽出了她的決心。 那是已經打定主意的,不容回轉的堅定。 桓悅做了十三年太孫,三年多皇帝,他深深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不能徹底阻止不愿看到的事情發生,那么最好自己親自來控制它。 “我來想辦法?!被笎偛蝗葜靡傻?,“皇姐,我是絕不能允許桓明湘三個字寫到靈牌上的,你如果真想悼念她,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解決?!?/br> 明湘一怔:“你想怎么辦?” 桓悅深吸一口氣,秀美的面容上浮起智珠在握的神色:“我有辦法?!?/br> 明湘很輕地嘆了口氣。 她朝桓悅招了招手,桓悅往前一步,于是二人的距離更近了,從身后望去,簡直像是在耳語。 “我不希望因為我的私念,而耗費你的精力?!泵飨嫣拐\地道,“你是君主,你的時間和心力該花在天下人身上,我不愿因為我自己的一點私心,反而給你增添負擔?!?/br> 她的聲音輕而淡,幾乎像一陣拂過桓悅耳梢的柔風,一掠而過了無蹤影。 桓悅垂下眼。 少年皇帝早已經比他的皇姐高了,他垂眸看去,看見明湘同樣垂下的、烏黑纖長的睫羽,在她雪一般的面容上投下烏壓壓的顫動的陰影。 桓悅恍惚感覺好像有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爪子,在他心口輕一下重一下地撓著,讓他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柔軟而凌亂。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從袖底牽住了明湘。不是隔著層層華麗廣袖的、克制而絲毫不失禮數的牽,而是分開明湘微涼的指間,緊密而親昵的十指相扣。 這個動作無論如何都超出了同姓姐弟之間應有的本分,絕不是一句骨rou情深能含糊過去的。 幸好喻和公公侍奉皇帝多年,心思比蓮藕還多,早在桓悅靠近明湘之前他就知道大事不好,連忙無聲無息屏退了所有侍從,自己隱藏在一棵垂柳后面,既保證皇帝不會一眼看見嫌他礙事,又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替皇帝放風。 桓悅眨了眨眼,笑了起來。他的笑里暗藏著一點小小的狡黠,像只正醞釀著壞主意的小狐貍。 “皇姐不用擔心,我有辦法?!彼岷偷?,狡黠地說,“再說,皇姐的事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負擔,能替皇姐做些什么,我很快活?!?/br> 明湘不動聲色地往后仰身,這種極其貼近的距離讓她很不習慣:“你已經夠忙碌了,我不想因此讓你分神?!?/br> “不會的?!?/br> 桓悅說。 他的目光落在明湘的唇齒間。 湘平郡主身體不好,因此她的唇色總是血色淡薄,像一尊雪玉凝鑄的雕像,好像永遠難以沾染上濃烈的色彩。 然而桓悅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突然想起二月十六的郡主府里,明湘從他懷里退開時,像一株開在他的懷抱里的、灼灼的桃花。 “皇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替皇姐做?!?/br> 他毫無預兆地低下頭,捧起明湘的面頰,吻了下去。 ——“皇姐能不能把花在他們身上的心思,用來想我念我?!?/br> 作者有話說: 明天4000+ 第64章 唯一受傷的只有陳靖 “弘嘉郡主?!?/br> 文德殿前, 喻和帶著一臉恭敬而毫無破綻的笑容:“請吧?!?/br> 柳黛深深吸了口氣,提起曳地的裙擺,踏進了文德殿的殿門。 她不知道為什么從鎮國公府回宮之后, 皇帝又突然要傳召她。 桓悅正站在殿中的四足如意銅香爐旁, 手里執一柄細長的香匙,一旁的內侍雙手捧著各色香丸香粉,供皇帝隨時取用。 柳黛拜倒,拜倒的剎那, 有清冽的梅花香從香爐中升起,縈繞在柳黛鼻尖。 她近來正在由女官教授高門各色風雅喜好,其中就包括香道。和學的磕磕絆絆至今沒能學完的禮儀不同,柳黛很喜歡擺弄各色香料。 她微一走神,桓悅已經開口了:“欽天監算過,時間定在六月初一?!?/br> 六月初一, 柳黛明白, 這是柳氏靈位移入鎮國公府的日子。同樣的, 從那一日開始,她也需要從群玉宮跟著搬往鎮國公府。 鐺的一聲輕響, 桓悅將香匙隨手放在了內侍捧著的銅盤里。他轉過身來,目光居高臨下落在柳黛身上,聲音平定而沉靜:“到時候你一同跟著過去, 沒有朕的旨意, 不要離開鎮國公府,更不要見外人?!?/br> 他的面容端麗而沉靜,聲音悅耳,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 柳黛緊張的簡直過了頭:“民……臣女知道了?!?/br> “規矩學的還是不夠好?!被笎偳宓锌系脑u價。 這一下柳黛連牙關都開始打戰。 好在桓悅沒有發作, 更沒有表現出絲毫惱怒,只淡淡道:“下去吧?!?/br> 柳黛急忙起身告退,期間因為太過緊張險些絆倒在門框上。尚宮局指派給她的鄧王二位女官等在殿門口,連忙將她一左一右扶好,大批宮人將柳黛簇擁在中間,朝內宮的方向走去。 轉過殿角時,柳黛下意識轉頭回望。 文德殿的斗拱飛檐之上,琉璃瓦在日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帶到這座華麗的宮殿中的時候,跪在冰冷的金磚之上,頭頂是帝王投下的,冰冷而毫無感情的目光。 “抬頭?!被实鄣?。 于是兩旁的侍從托住柳黛的下頜抬起來,她看到了一張端麗秀美的面容,高居殿上的皇帝有著她生平僅見的美貌,目光中卻不帶絲毫感情,仿佛柳黛在他眼中不是一個人,只是一件可以隨時更換的死物。 “就是她了?!?/br> 皇帝用冷漠的、考量的語氣,下了最后的答案:“從今日起,這就是嘉州柳氏最后的血脈?!?/br> 那時柳黛不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么,直到她被安置在華麗的群玉宮中,開始跟隨女官學習變得更像高門貴女,柳黛才后知后覺、遍體生寒地隱隱意識到:假如她第一次見到皇帝的時候,皇帝沒有選中她,那么為了保守秘密,她恐怕要為之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身旁,鄧女官仍然在低聲安慰余悸未消的柳黛:“郡主不必害怕,皇上性情溫和,不會因為郡主御前失儀就怪罪下來的?!?/br> 她以為柳黛是害怕御前失儀。 柳黛抿了抿嘴。 她真正害怕的不是御前失儀,而是皇帝本身。 不得不說,這個結果其實是桓悅想要的:他需要柳黛適應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又不能忘形,免得露出馬腳帶來麻煩。但事實上,桓悅從來沒有想過恐嚇柳黛。 他的想法很簡單:柳黛有那張臉就夠了。 既能方便冒充柳氏后人,又能討明湘歡心。至于柳黛本身并不重要,桓悅本來就打算讓她不要見外人。 不過,在不見外人之前,還是有必要露幾面的。 即使柳黛自己都不知道。 文德殿前的廣場上,禮部尚書陳靖遲疑地駐足,目光望向那道前呼后擁朝內宮去的背影。 看衣著排場,一定是位年輕的宮中主子。然而皇帝既沒有冊立妃嬪,又不像是湘平郡主,除此之外,能自由出入文德殿和內宮的女子,到底是誰? “大宗伯?!币返膬仁坦Ь磫镜?。 禮部尚書別稱大宗伯,正如刑部尚書別稱大司寇一樣。陳靖既是禮部尚書,又是內閣閣臣,一般他代表內閣出面時,被稱呼為閣老,代表禮部出面,則被尊稱一聲大宗伯。在二者界限模糊無法區分時,一般就高不就低,按照正二品禮部尚書的職位來稱呼。 陳靖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隨口一問:“那位是?” 小內侍立刻:“大宗伯怕是未曾見過,那位是皇上親封的弘嘉郡主?!?/br> 弘嘉郡主的冊封是禮部負責,然而不要說區區一個郡主,就算是公主,也不至于驚動禮部尚書親自主持,冊封流程都是交由兩位侍郎輪流主持的。 因此對于這位傳聞中的柳氏遺孤弘嘉郡主,陳靖一向是只聞其名未見其形。 這一刻,陳靖心中隱隱感覺有些不對。 后妃宮眷無詔不得擅入文德殿,弘嘉郡主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轉念間,小內侍將陳靖引進了暖閣里:“皇上正忙,還請大宗伯稍待片刻?!?/br> 內侍殷勤奉上茶來,陳靖心頭一動,問:“你是九公公的徒弟?” 小內侍受寵若驚:“是,大宗伯竟還記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