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場夢是有時限的，她和他都知道，從一開始，女帝就說清楚了。

    待時間到，美好的少年親手為葉福桃捧上一碗烈藥。

    “殿下，有點苦，我放了糖的?！彼逅?，“這個喝了，一了百了，保殿下長命百歲?！?/br>
    這是一碗絕子藥。

    比當年葉碎金喝的那個強太多了，是由太醫院的太醫令親手調配的。

    女子生育的風險太高，都是皇帝了，要為這個死了，太不劃算。

    實沒必要。

    葉碎金沒生，也能有葉福桃。

    女帝，不生為上。

    雖然也有別的方法避孕，但男人們詭計多端，還是釜底抽薪的好。

    待葉福桃喝完，少年便塞了一顆蜜餞到她嘴巴里，還用手帕幫她擦去嘴角的藥汁。

    葉福桃含著甜甜的蜜餞，看著他。

    他說：“該我了?！?/br>
    御前侍從端來一杯酒。

    少年舉到唇邊。

    葉福桃嘴唇微微動了動，但她最終沒有阻止他。

    少年飲下了那杯酒。

    他跪在葉福桃的腳踏上，握著她的手問她：“殿下能記住我嗎？”

    葉福桃道：“我不知道，我未來會遇到許多許多人。他們說，舊人易忘?！?/br>
    少年失落，卻又道：“但第一個，總是不一樣的，還是能記住的吧？”

    葉福桃道：“那我多看看你?！?/br>
    她凝視他英俊的面孔。

    少年對她微笑。

    少年是葉碎金千挑萬選出來的世間美好。葉福桃覺得，她能記住。

    她便點頭：“我會記住你的?！?/br>
    少年握著她的手，諄諄叮嚀：“一定要記住啊?！?/br>
    他開始流鼻血。

    他說：“要不然，我這一生就沒有意義了?！?/br>
    他伏在葉福桃的腿上，七竅流血。痛苦得緊緊抓住她的衣裙。

    葉福桃俯下身去抱住他。

    很溫柔，就像他教她知人事的時候一樣。

    少年最后喚了一聲“殿下”，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少年被家族獻給了未來女帝，他肩負重任，予以未來女帝美好的初戀和初次的經歷。

    替女帝擋住未來來自男子們的蠱惑。

    葉福桃抱著美好的少年，閉上眼，眼淚劃過臉頰，落在了少年的鬢邊。

    過了些日子，葉碎金問葉福桃：“可難過了？”

    葉福桃道：“我以為不會難過?！?/br>
    因從一開始，就清楚一切的安排，清楚時間的期限，清楚她與他的責任和收場。

    誰會去愛上必死的人，一直以為自己是抽離的狀態。

    “可還是……”她說，“有那么一刻，心口抽疼，喘不上氣?！?/br>
    眼淚，不受控制地為少年而落。

    葉福桃以為自己很強，初初時，對這個安排還不以為然。

    她嘆息：“原來情愛之事，根本不由人自控?！?/br>
    葉碎金問：“他可有進到你的心里？”

    葉福桃回想起少年明亮如星辰的眸子，笑起來的青春模樣，她的唇邊漾出淡淡的笑。

    要是那時候告訴他就好了，他會走得更安心吧。

    他這一生，獻給了未來的女帝，終究是有意義的。

    她仰起頭，不讓眼中的淚流出來。

    葉碎金摸摸她的頭：“沒關系，就去愛他好了?！?/br>
    愛一個死去的男人，遠比愛一個活著的男人更好。

    讓下一任女帝愛他，就是少年存在的意義。

    葉福桃點點頭，她出神片刻，卻道：“可我有時候也會想，他愛我嗎？真的愛我嗎？”

    “或者，他只是愛太女？”

    “他的奉獻，并不是為了我，而只是為了太女?！?/br>
    “倘若我不是太女，這一切還存在嗎？”

    葉碎金道：“你若不是太女，也根本不會有此困惑?！?/br>
    “不要庸人自擾?！?/br>
    葉福桃點點頭。

    但年輕的人總是有很多問題。

    她看了一眼葉碎金。

    葉碎金好笑：“想問什么你就問?！?/br>
    葉福桃道：“我在想，當我們有這樣的身份，這世上還有人能真的愛我們嗎？不是愛這身份，而是愛這個人?！?/br>
    她瞳眸黢黑：“陛下，有人愛過你嗎？只愛你這個人，不管你是何身份?！?/br>
    女帝緩緩抬起眼。

    仿佛看見了鞋尖顫巍巍的珍珠。

    男人的額頭輕輕碰觸。

    像吻。

    “有?！迸鄣难劬Ψ路鹂粗鴺O遠的遠方，“有那么一個人?！?/br>
    葉福桃好奇地問：“他是誰？”

    女帝喟嘆。

    “就是那個，未曾得到過你的人?！?/br>
    皇帝常與她說人心。

    葉福桃道：“如果得到過，就不會再滿足了是吧?！?/br>
    葉碎金道：“你慢慢就會看到。人心是多么地貪婪，得隴望蜀?！?/br>
    葉碎金感覺身體不舒服。

    葉福桃扶著她倚靠在引枕上。

    葉碎金閉目休憩片刻，緩緩睜開眼：“若沒有我，你可應付得了你父親？”

    太女的年紀太小了。她哪怕再大幾歲，葉碎金都能繞過她父親，直接傳位給她。

    “父親一直想殺我?！比~福桃問，“我可以殺他嗎？”

    葉碎金想了想：“子殺父逆人倫。到底是你親爹，能不殺就不殺。寫在史書上，不好看?！?/br>
    葉福桃道：“好吧?！?/br>
    她嘆道：“陛下要是能一直在就好了?！?/br>
    葉碎金笑起來。

    “傻孩子?！彼f，“我撿了天漏，已經活得太久了?！?/br>
    葉福桃當然不能理解這話里隱藏的含義，她只把頭靠過去，貼在葉碎金的臂上。

    葉碎金輕輕撫著她鴉青的發絲，嘆息。

    “女子為帝，天生就比男人多一些麻煩?！?/br>
    “男人們詭計多端，總是想把你從大位上拉扯下來?！?/br>
    “若拉不下來，又想會想別的辦法，偷天換日?！?/br>
    “身為女帝，這一輩子都得警醒著，不能放松?！?/br>
    “記住，一時一刻都不能放松?！?/br>
    “不能……放松……”女帝仿佛囈語，“不能……”

    “不會的，我對男人沒有興趣?！?/br>
    葉福桃雖為少年難過過，但也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她實在不懂為什么會有女人為情昏頭。

    但葉碎金漸漸沒了聲音，葉福桃抬起臉來，葉碎金原來已經睡著了。

    她如今困倦歇息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葉福桃輕輕給她拉上了錦被。

    葉碎金做了個夢。

    她踏破霧氣，天藍云如雪，大路旁，有人牽馬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