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驚呼聲中，老夫人呆呆地偏頭看著地上那個只差一點點便砸中自己額頭的茶盞。

    阿涓想到自己不能真傷了這老太婆，氣得暗啐一口，陰惻惻道：“老夫人，您可別忘了，咱們老鎮國公對當今圣上有扶持之恩，您若要欺侮他的嫡長孫女，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這把老骨頭?！?/br>
    老夫人怒意猛地一滯，方后知后覺地涌上一股懼怕來。

    宋嫻慈嫌惡地收回目光，輕聲說：“走吧，陪我回宋府一趟?！?/br>
    作者有話說：

    下章輪到庶妹和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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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第 32 章

    ◎和離（3）◎

    宋府。

    宋嫻慈緩步進入主君的書房, 掃了眼屋內和睦融洽的三人，對宋伯尋福了福身：“父親?！?/br>
    正在伺墨的馮姨娘忙停了手上動作，屈膝行禮：“大小姐！”

    庶弟宋玉川也恭敬低頭：“長姐妝安?！?/br>
    宋嫻慈側身避過馮姨娘的禮, 然后對著庶弟微微頷首。

    宋伯尋贊賞地看著儀態從容的嫡長女，溫聲問她為何突然回娘家。只聽這個一向隱忍乖順識大體的女兒淡聲道：“女兒要與顧將軍和離?！?/br>
    整個書房頓時一片死寂。

    下一瞬, 馮姨娘回過神，顫聲道：“大小姐要同主君議事，妾和玉川就先下去了?！?/br>
    宋玉川卻聲音沉然：“此事應與嫻姝有關，姨娘還是留下來與兒子聽一聽吧?！?/br>
    馮姨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伯尋, 見他并無不豫, 這才走到兒子旁邊站著，對著宋嫻慈歉然一笑。

    “為何要和離？就因為顧將軍要納你meimei為妾？！嫻慈, 你可還記得你祖父母和為父是如何教你的？為人之婦要有容人的雅量！”宋伯尋臉色難看，忽壓低了聲音，“別學得像你母親一樣善妒！”

    聽到最后一句, 宋嫻慈怔住, 不敢相信這句話竟是從父親嘴里說出來的。

    “父親，此言差矣?！彼斡翊ê龅亻_口，推開親娘要攔著他說話的手，“七年無后方為過，且長姐是在為婆母尋醫路上受的傷，于情于理顧家都不該在此時納妾，更不該指名要我meimei。如此行事不僅打了長姐的臉，更是不把祖父放在眼里?！?/br>
    宋伯尋臉色變了又變：“你祖父早就去了！如今的鎮國公府不過是個空殼子, 顧寂如今已經是一品大將軍了！嫻慈, 你就算是為著娘家, 也要好好的哄著你夫君?！?/br>
    估摸著真是因為身上流了一半蘇氏的血, 所以無論怎么教，都還是和她母親一樣執拗倔強，半點不體貼夫君，難道非要夫家冒著無后的風險圍著她一個女人轉？

    庶弟還要再辯，宋伯尋一拍桌子：“你要忤逆生父嗎？！”

    宋玉川白了臉，把嘴巴閉上。

    宋伯尋“哼”了一聲，看了眼震在原地說不出話的女兒，頓了頓，有些心疼地嘆了口氣：“嫻慈，身為女子，總要過這一關的。顧家看上了你meimei也好，這樣顯貴有出息的郎婿，總不能便宜了外人?！?/br>
    宋嫻慈聽父親一句比一句不像話，冷聲道：“父親，顧家納妾一事已與我無關，可嫻姝她是國公府小姐，怎可逼她做妾！”

    此時卻傳來一陣腳步聲，輕輕頓在宋嫻慈身后：“長姐，我愿意的?！?/br>
    宋嫻慈猛地回頭，震驚地看著庶妹。

    馮姨娘眼睛通紅：“嫻姝，你瘋了……”剩下的話被宋伯尋眼風一掃，咽回了喉嚨。

    宋玉川回過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父親，長姐，嫻姝年幼不經事，您可千萬別聽她胡言亂語！將她嫁給舉子當正妻也比做人妾室的好??！”

    “我沒胡言亂語?！彼螊规バ卸Y，“我愿以妾室身份入顧門，解長姐之困?！?/br>
    宋嫻慈胸口劇烈起伏，一把拽住庶妹的袖子，不顧體統地拖著她出了門。

    她將宋嫻姝拽到無人處，盡量和緩了語氣：“你這不是在幫我，是在扇我耳光。我已為你擇定了淮南沈家，你可做沈家主君那年方二十二的叔父的正妻，輩分超出府中所有婦人?！?/br>
    “沈家人都爽快和睦，不似我們宋家，以后你便可過上安穩富裕的日子，實在不必淌這趟渾水?！?/br>
    宋嫻姝垂眸失神地看著長姐抓著自己的那只細白修長的手：“我不嫁沈家，我只想同長姐在一處?！?/br>
    宋嫻慈一愣：“你說什么？”

    庶妹癡癡地看著她：“長姐掌家那三年，是嫻姝唯一一段快活心安的日子。那時我便想著，若能一世在長姐庇佑下活著，該有多幸福?！?/br>
    “等我嫁入顧家，我便能與jiejie一同繡花看書，習字彈琴。待春天到了，我們還可以去放風箏。我的手很巧，做的風箏定會比jiejie歸寧之時與堂妹們放的那只飛得高?！?/br>
    宋嫻慈閉了閉眼：“meimei，你別犯傻。你要知道，我母親在我心里，定是要比你們幾個都重要。護著你是我的責任，但若要我和你親親熱熱地做姐妹，卻真是為難我了?！?/br>
    宋嫻姝咬著唇昂頭，不讓眼淚落下：“jiejie，事已至此，你也攔不住了。顧家，我是一定要嫁的?！?/br>
    宋嫻慈深吸一口氣：“你說什么？”

    “將軍愿意，宋家愿意，我也愿意，jiejie還攔得住嗎？”宋嫻姝見嫡姐驚怒，心疼地替她順了順氣，“顧家那幾個都是蠢笨的，又與咱們無血緣，便不用顧忌什么。待我入府，我會為jiejie好好收拾她們，以后的日子定會比在娘家還快活。如此，jiejie就別再說和離的話了?！?/br>
    宋嫻姝溫柔地看著嬌艷與清冷攀生的嫡姐：“自長姐第一次擋在嫻姝身前時，嫻姝就決定一輩子黏著長姐。只要長姐肯對我笑一笑——就像對堂姐堂妹那樣，那我便是為長姐而死，也心甘情愿?！?/br>
    宋嫻慈許久才從震驚中掙脫出來，輕聲道：“我再與你說最后一句，我不愿與自己meimei共侍一夫，覺得惡心。如此，你還是要嫁來顧家，給我添堵嗎？”

    庶妹心口抽疼，強笑道：“jiejie今日不愿，不代表日后還是不愿。待jiejie看清嫻姝的真心，自然就不會覺得惡心了?！?/br>
    宋嫻慈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回了父親的書房，同宋伯尋說自己應了庶妹嫁入顧府一事。

    宋伯尋聽罷怒意稍平，想起生父老鎮國公，試探道：“你祖父之命，咱們也不好違抗，不如同顧府說一說，讓你庶妹做平妻，如此便兩全其美了?！?/br>
    宋玉川一驚，正要說些什么，被宋嫻慈伸手攔住。

    只聽宋嫻慈聲音輕柔平和，姿態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矜雅：“可?！?/br>
    這幅爽快乖順的模樣倒是讓宋伯尋心生不忍，正欲說些安撫的話，長女卻告退欲歸，只好按下不說，讓她回去。

    *

    顧府。

    已是過了半月，今日是庶妹嫁入顧府的好日子。宋嫻慈執意不出面，假裝沒看見婆家人黑透了的臉色，躲在屋里圖個清靜。

    蘭瑾進來闔上窗戶，不叫自家小姐聽見外頭喜氣洋洋的嘈雜聲。

    宋嫻慈不在意這些，只是道：“把阿涓叫進來?！?/br>
    “哎！”

    片刻后，宋嫻慈看著阿涓，淡聲道：“你是陛下的人，對不對？”

    阿涓一驚，有些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小姐……你知道了？”

    宋嫻慈垂眸一笑。

    果然。阿涓身為玄陰幫幫主的女兒，卻甘愿簽死契做她的婢女，刀山火海都陪著她闖，皆是寧濯之命。

    宋嫻慈笑道：“我要多謝你，出嫁前我讓你別將消息告訴寧濯，你選擇聽我的話。他后來可有罰你？”

    阿涓低著頭哽咽：“陛下知道即便當時他趕回來了，也只是給小姐徒增痛苦，沒有怪我?！?/br>
    宋嫻慈點點頭，輕聲道：“那我如今要你再幫我瞞陛下一件事，你可愿意？”

    阿涓愣愣地抬頭。

    只聽宋嫻慈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我記得你說過你家有你師姐做的假死藥，服下之后十日內氣息皆無，再好的醫家也看不出異常。且三日之后漸生點點烏斑，與尸首無異，第九日方消?！?/br>
    阿涓顫聲道：“小姐是想……”

    “我想離開京城，到山林之中隱居，從此織布種菜，過尋常百姓的生活?！彼螊勾茸猿暗匦α诵?，“我本只是打算和離?？墒前?，和離是有娘家撐腰的女子才有資格做的事，而我沒有?！?/br>
    蘭瑾捂住嘴巴，不讓哭聲溢出。

    “待我設計假死，勞阿涓密央你父兄，將我帶出京城，為我隨便安個假身份，立女戶?！彼螊勾鹊吐曊f，“若你不愿也可以的，我在外頭也有些自己的人，只是不如你玄陰幫行事方便又手眼通天?！?/br>
    阿涓澀然道：“可是小姐，為何要瞞著陛下，您同陛下直言，他定會幫你脫離顧宋兩家的?！?/br>
    宋嫻慈心口發苦，噙著眼淚柔柔地笑：“我已嫁作他人婦，如何好意思求他幫我呢？我如今非清白之身，已同他再無可能，他卻直到現在還放不下我同他的青梅竹馬之宜，我怎可撲上去，再給他念想呢？不若讓他以為我死了，世上的好姑娘那樣多，日子久了，他總是能忘記我的?！?/br>
    阿涓沉默許久，拍拍她的手：“好，我幫你就是了?！?/br>
    “多謝?！彼螊勾刃χ錅I，一把擁住她，再攬過蘭瑾，“咱們仨去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做好姐妹去?！?/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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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 33 章

    ◎和離（4）◎

    這一夜蘭瑾和阿涓都在正屋打了地鋪, 陪著宋嫻慈小小聲地暢想假死后的生活，從選哪里定居說到以后園子里要種什么菜，每個人都笑吟吟的。

    這是在宋嫻慈當家主, 三人外出談生意時才有的輕松與閑適。自宋嫻慈成為高門宅婦，當然就再也沒有過這樣可以不分尊卑說話的時候。

    中間宋嫻姝端著一盞茶想要闖進來, 說自己即便是平妻，也要敬家姐一杯妾室茶，被蘭瑾請了回去。

    再是老夫人派了兩個丫頭來給她添堵，在墻角下裝模作樣地說著什么“偏院的床搖得嘎吱嘎吱響, 想是將軍對姝夫人喜歡得緊”, 被阿娟雙雙扇了幾十個耳光，然后一手拎一個丟出主院。

    最后是窗戶紙撲棱棱地響。宋嫻慈打開窗, 見一只白鴿咻地飛進來立在桌上。她展開鴿腿上綁的紙條，見到上面寧濯的字跡：

    “無需顧忌，萬事有我?！?/br>
    字跡分明鐵畫銀鉤, 蒼勁有力, 卻又落筆遲疑。

    恰如寧濯此人身份才干皆已登峰造極，盡可睥睨天下，卻又始終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宋嫻慈纖手摩挲紙條一角畫的那朵海棠許久，方將紙條卷起，借著燭火將其燒成灰燼。

    *

    半月后，阿涓將假死藥遞給宋嫻慈，悄聲說：“人手已備好，明日巳時行事?！?/br>
    其實玄陰幫幫主早在七日前便已著人將藥送到, 是宋嫻慈要等著寧濯今日離京出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