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謝昭寧(重生) 第86節
書迷正在閱讀:七零大雜院小媳婦她自帶好人臉、本王不干了、跟老板重回高中、我在乾隆后宮躺平了(清穿)、假死后我被新帝搶進宮、【古風百合】樓蘭抄、江城黎明、表演過度、下屬,她嬌滴滴(1v1,sc)、跟白月光破鏡重圓后(NPH)
箭尖“咻”然破空,那少年撤退途中聞聲偏頭躲過,機敏側目,待發?現了霍長歌,再?呼哨一聲,左右登時舉弓來射。 霍長歌于屋頂上不住奔跑,反手于背,抽箭再?射! 南晉眾人已各自拋下兵器歡呼,竟無人注意到她異狀。 謝昭寧亦已乏到極致,更知窮寇莫追,正四顧找尋霍長歌與連璋蹤跡,卻見她此時緊咬著山戎不放,箭箭追魂奪命,腳下踏得?屋檐上的磚瓦不住“噼啪”往下掉。 他雖不知其意,卻強撐著精神打?馬追著過去,他信霍長歌必事?出有因。 數箭未要得?主帥性命,她卻已成?山戎眾矢之的,箭雨間左支右絀更難搭弓。 謝昭寧追出一段便果斷下馬,倏得?原地起跳,人在半空一腳蹬了墻面借勢,便似一只云鶴靈巧翻身上了屋檐,拔劍護在霍長歌身側,“叮當”聲中替她擋住流箭。 霍長歌心中霎時安定,也?不回?眸看他,只側身立在原地再?不躲閃,眺著那越發?遠去的人影。 那少年眼?看就?要出城,霍長歌囊中箭匣已空,僅余一支。 她雙臂幾近脫力,卻仍倔強抽出那最后一箭,凝神瞄準,驟然松弦,赤身白羽的箭矢飛速旋轉,登時化作一簇紅光正中少年后心,將人射下馬去。 山戎大軍陡然亂作一團,忙有人翻身下馬去探,霍長歌便知此番到底認對?了人。 她心中倏得?一松,城門前有山戎人憤怒大喊,回?身立即射來當胸一箭。 霍長歌錯步躲避,腳下一滑,眼?看便要摔下屋檐,謝昭寧眼?疾手快,忙一把扯住她手腕,兩人霎時便從墻上翻下去。 “砰”一聲,二人重重摔進院落中,水花四濺,冰冷徹骨。 霍長歌眼?冒金星緩過一瞬,撐著手臂抬起半身,便見自己?被謝昭寧牢牢護在身前。 他躺在地上水洼之中,胸前傷處滲出鮮血,往身下蔓延出了一片血河。 霍長歌膽戰心驚,經這一日夜,此時方真正害怕起來,顫聲喚他:“三哥哥?” “三哥哥!” “謝昭寧!” 謝昭寧眼?睫虛眨,手臂一時似有千斤的重量,只抬不起來。 他想問她一聲可有摔傷,又聞她嗓音驚惶,欲笑著與她說自己?并無大礙,莫要擔憂,但話到嘴邊卻吐不出,眼?前一陣陣得?發?黑。 他恍惚間似又瞧見那辨不清容貌的女子破敗城前橫刀立馬,一身獵獵紅衣陷在尸身與火海中的慘烈畫面來,那火騰得?有一人高,將她團團圍困正中,“嗶?!甭曋性綗酵?,頃刻便要吞沒。 他更似覺察到她伏在他身前,素手冰涼拔開他胸膛衣裳,冷心冷情笑一聲:“幸好,死不了,若是死了倒也?麻煩,禁軍兵權旁落,虎符不為你所管,反倒礙我事??!?/br> 那女子嗓音肖似霍長歌,但霍長歌此時又正趴在他胸前以哭腔喊他:“三哥哥!” 謝昭寧便覺身體里有甚么快要蘇醒過來,頭卻昏沉得?厲害,耳側人聲漸漸遠去,他倏得?便沒了意識。 霍長歌見他昏厥,便想扛他起來,但又不敢妄動。 她亦受了傷,手上又脫力,生怕貿然牽動他傷處更要不好。 霍長歌遂又掙扎起身往院外去喊人,卻正見一隊重甲騎兵從屋外街道整齊縱馬過去,衣擺下方乃是左馮翊古家舊部的徽紋。 “救——”她只喊出一聲,便“哐當”撞在焚毀的半扇門板上,也?驟然失去了意識,緩緩滑倒在地。 昏迷中,她聞見蘇梅大喊著叫人,方才?徹底放縱自己?沉淪下去。 到底是,活著,打?贏了。 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第68章 知足 巳時, 天已大?亮,碧空如洗,萬里無云, 屬于夏日的烈陽正緩慢往更高邊。 連璋額前帶傷,雙手虎口崩裂, 形容是從未有過的狼藉, 一身?鎧甲也破敗, 厚重的血泥扒在鎖片上,又多加三分重量。 他每行一步,腳下鐵靴便要在白?玉石磚上踏下一道血痕——那是七千山戎騎兵與一萬中都軍民的性命。 帝王寢宮殿前,寂靜無聲,虎賁衛已撤去大?半,只余左右兩列縱隊值守。 待上得玉階,離得近了, 便可聞見內里正有?人擊打著木魚, 又聞太子連玨正于殿內低聲誦念梵語經文?,嗓音虔誠而溫醇。 殿門大?敞, 無人通傳, 內里似也空空蕩蕩的, 更未見都檢點身?影。 連璋于殿前稍稍一滯,便遲疑進得殿內去。 殿中苦澀氣息濃重, 四角銅爐中皆燃了草藥做吊命的熏香, 連璋繞過重重屏風入得深處, 便見帳簾半攏的龍榻前,太子連玨盤腿坐在地上, 微闔雙目,一手拈著檀木珠串, 一手持了木槌在敲打身?前木魚,發出真正脆響。 “……回來?了?!碧勇勔娔_步聲,便知該是連璋,念經聲一停,闔眸低喚,“二弟?!?/br> 連璋置若罔聞,卻未應他。 他正見龍榻之上,連鳳舉鷹目驚怒大?睜,口也半張,人卻靜靜躺平躺,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也化在了熏香中。 連璋頓覺不對,忙上前兩步探查,便見連鳳舉頸間還插著那鳳凰銜珠的金步搖,身?子卻已冰冷僵硬,薨了多時了。 連璋腦中“嗡”一聲大?震,霎時懵了一瞬,不由踉蹌后退一步,瞠目站在榻前,竟一時無措起來?。 他恨極了連鳳舉,幼時恨、昨日恨、今日更恨——他恨他薄情?寡性,恨他玩弄權術,更恨他多行不義,害得那許多性命枉死。 他恨到極致時,不禁便想,歷來?帝后皆需合葬皇陵,他母親身?邊位置已空了那許久,他怎么還不過去? 他合該給許多人償命,古家、赫氏、東村的百姓、中都的軍民…… 可如今、如今—— 如今連鳳舉真死了,他心里又恍似突然空了一塊兒,說不出的滋味,又沉又寒。 那到底是他血脈相?連的父親啊…… “何時的事?”連璋啞聲輕問?,眸光空茫。 “卯時正?!碧勇劼曇活D,殿內木魚聲響隨之一斷,四下里倏得落針可聞,愈發靜得生出了三分寒,他抬眸看著龍榻之上的連鳳舉,目光悲戚而自?責,嗓音卻平靜,“是我?未聲張?!?/br> 大?局未穩,合該秘不發喪,連璋點了點頭,雖疑惑連鳳舉面容死得憤怒,卻并未多想,與太子四目相?對,卻是相?顧無言。 他們如今皆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似乎在這一刻,他二人間多年的針鋒相?對也淡了許多。 只有?些事,終究還得去做。 連璋見太子不再以“孤”自?稱,只當他必定?知曉武英王舊部已隨自?己入宮,他既再不能贏,便已做好了抉擇,眼下的平靜,不過是“哀莫大?于心死”,亦是對“即將失去”的主?動接受,于“窮途末路”前維持的最后體面。 他畢竟當過這許多年的太子,再無能,儀態上總歸過得去。 遂連璋硬下心來?問?連玨一句:“陛下臨終可有?遺言?” “太子……太子可又有?話要同我?說?” “父親嗎?”太子轉眸凝著連鳳舉尸身?,緩緩搖了搖頭,“父親沒?有?話留下,他縱有?千言萬語,卻也說不出?!?/br> “我?的話——”他定?定?看著連璋,眼神似悲似悟,半晌后,方點了點頭,“有??!?/br> “說吧?!边B璋淡淡道。 “卯時三刻,宮人報大?捷,我?歡喜說與父聽之時,”太子也不起身?,就?那般維持著盤腿的坐姿,一手掐著佛珠,一手放下木槌,探手摸了摸身?前的木魚,仰頭道,“又有?人來?報大?喪——” 連璋聞言意外一怔,不待詢問?,便聞太子已兀自?續道:“——原是山戎攻城,太子妃受驚早產,府里去尋穩婆,穩婆死在了城西。城中亂作一團,連個大?夫也尋不著,宮里又正……” 連璋眉心一跳,不由轉過半身?,正對著他。 “……待消息遞進來?時,我?方才派了太醫過去?!?/br> “可外面到處在打仗,大?雨傾盆,太子妃怕極了,哭得乏力便更不好生。她那時必是想見我?一見,可我?、可我?也怕極了…… 太子難堪而自?嘲地笑了一聲,隱著哭腔道:“我?怕死于宮外山戎流箭……” “我?怕死于言官斥責不孝不忠……” “我?怕一經離開這榻前便要沒?了儲君之位……” “直到……直到……” 連璋心中大?寒,擰緊雙眉,頓起不詳之感?,斥罵的話沖到嘴邊,又被他壓了回去。 “直到太子妃難產死在了太子府中,未等到大?捷,未等到我?……”太子終于抑不住哽咽,眼淚一顆一顆砸下來?,打在木魚上。 “太醫來?報說,一尸三命啊……” “太子妃原懷著雙胎,是一對雙生的姐妹,憋在腹中太久,產下時已悶得渾身?青紫?!?/br> 連璋不忍闔眸。 “我?這人,向來?自?私,府門緊閉,府兵不出,原只想著若太子妃平安誕下皇長孫,便我?是個庸主?,這太子之位也坐得更得三分穩固,心里從未有?旁人生死?!?/br> “因緣果報,原是我?忘了:我?不救婦孺百姓,著穩婆醫者死于戰火,便也不會有?人來?救我?妻兒性命;我?不救古家,便亦不會有?舊部來?助我?……這般簡單的道理,我?直至今日方才真正明白?……” “我?念了那些年的偽佛,其心不誠,滿天神佛原皆看在眼里,到底要懲戒我?,讓我?遭此?報應?!?/br> 連玨話到此?處,再也撐不住,俯身?趴倒在地,額頭狠狠敲在冰涼徹骨的磚面,慟哭出聲。 連璋目光深深看著他,聞言不由更憶起他往昔舉動,憤懣而不平,終了卻只沉沉一嘆。 宮外折磨,宮里也折磨。 這半日于連玨而言亦是摧折,卻將他折磨得又痛又悔又清醒。 他怕也憋悶了這許久,終于能與人一訴胸中苦楚。 “我?愿終日悔過,于城郊道觀落發為僧,為我?妻兒、赫氏、以及這一日夜里枉死的百姓與將士誦經超度;我?愿終日祈福,托社稷于二弟,祝江山穩固、吉祥長樂。這赫赫無上皇權迷了我?太久的眼,如今該到醒的時候了?!碧訌陀痔ь^悲哀看向連璋,滿臉淚痕,眼角仍有?清淚不住滑落。 他手撐著地面,緩緩起身?間,衣擺上暗繡的梵語佛紋輕輕一蕩,迎著散入窗欞、投向殿內深處的晨曦晃出微微的光,話音一轉哽咽又道:“可,父親聞我?榻前如此?直言相?告,卻動了大?怒,不出一息便氣死了?!?/br> 連璋驚詫瞠目,不由轉眸再探一眼連鳳舉遺容,雖疑惑頓消,心中卻難免五味陳雜,思緒翻涌間,不知是該勸連玨“節哀”,還是該與他道謝。 勸他節“無心弒父”之哀,與他道免于“兄弟鬩墻再添殺戮”之謝。 可似乎不管說甚么,在這一刻卻皆像是看淡又看輕了他,連璋垂眸沉吟間,卻不料太子兩手合十身?前,卻與他躬身?一拜:“可我?如今,仍要這般做——” 連玨含淚輕笑,眉目間隱隱藏著真佛慈悲:“我?這半生,為人不真、為子不孝、為兄不善、為夫不誠、為臣不忠、為主?不賢,皆因拿不起又放不下,參不透也悟不破,如今——” “我?終尋到人生正途,要走了?!?/br> 那一句,似裹挾著鐘磬之聲響在連璋心頭,無形音波“唰”一下又蕩入他三魂七魄。 連玨掌中扣著佛珠,合身?與他再拜:“二弟,珍重?!?/br> 他言罷將佛珠鄭重掛于頸間,轉身?離開,眼中古井無波,未有?絲毫對于凡俗的留戀。 他驚惶無能了半生,終也學會了勇敢與清醒,卸掉了經年困住他的那些繁重枷鎖,站在殿外不由仰頭,眺著萬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