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看到一個提著木桶的婦人, 她是蒙古女人的裝扮, 應當是豐洲灘附近的牧民，不知道是蒙古哪一部的。婦人身后跟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小孩盯著木桶邊緣的奶跡在流口水，小短腿一步步追著，拉絲的口水快要落到地上。

    “要吃奶酪嗎？”蕭靖問張嫣，小孩都快要饞哭了，這家的東西該有多少吃？

    “嘗嘗吧?！毙堻c頭。

    萬歲裹緊身上的蒙古袍子, 他好幾天沒洗澡，到底膚色還是很白的。年輕的婦人看到他走過來，先是笑，然后問他：“酪蛋子要嗎？”

    “要一碗酪蛋子?！笔捑刚f著蒙語, “我拿茶葉跟你換, 可以嗎？”

    他拿出來巴掌那么大的硬茶磚, 婦人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她拿布袋裝了大半袋奶酪，道：“你給的茶葉太珍貴了，我給你多拿點酪蛋子?！?/br>
    “好?！笔捑父惺艿讲即锩娴闹亓?，真是質樸的人情味兒。

    到哪兒都有好人。

    蕭靖捧著布袋回去，張嫣捏著一顆奶酪來吃，酸得她五官全部皺起來。賣奶酪的婦人看到她難受的樣子哈哈大笑，用蒙語說：“哈哈哈哈哈，酪蛋子不是這么吃的，要配烏古臺措和炒米吃的。你生得這樣好看，肯定是南面的人?！?/br>
    張嫣聽得一臉懵逼，她只聽懂了最后一句：“這個jiejie夸我好看呢！”

    “夸你好看還不樂意嗎？”蕭靖掏了兩顆奶酪，在嘴里咔哧咔哧嚼得十分過癮，“這個奶酪跟北京甜口的奶酪不一樣，剛剛大姐說了，這是要配奶茶吃的。蒙古人的奶茶是咸的，不是你愛喝的甜奶茶?！?/br>
    “咸奶茶啊……”

    小張有點難以想象，咸味的奶茶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關注到了一個點：“豐洲灘的牧民能喝到奶茶，他們上哪兒來的茶葉？我們從北京過來的一路，蒙古人好像不會種茶?！?/br>
    “肯定是有人帶貨唄，豐洲灘的水很深的?！笔捑改媚_趾頭都能想出來，他跟媳婦商量，“咱們這回繼續扮白蓮教好不好，反正從山東逃了近千人過來豐洲灘，不差我們兩口子?！?/br>
    他說：“……我猜測蒙古人會聯系豐洲灘的白蓮教，到時候我們李鬼裝李逵，把蒙古那邊的人給逮了！”

    “我們對蒙古人逼問嚴查，讓他們懷疑是白蓮教向朝廷出賣他們。到時候他們狗咬狗一嘴毛，這十幾二十年內必定不會再合作?！?/br>
    “我有預感，我們這回能釣到一條大魚?！?/br>
    ==

    達延汗曾經投資過白蓮教，這回他得知一大批教徒逃跑到豐洲灘，心里突然萌生出一個新的想法。他跟三兒子巴爾斯說：“我在豐洲灘里頭有認識的人，你且看看能不能聯系上。如果他們能夠為你所用，對你攻破豐洲灘肯定有利?！?/br>
    他這話說得不清不楚的，算是對兒子的一個考驗。

    巴爾斯撓著腦袋，離開了大汗的皇帳。

    一個小孩從一座蒙古包里跑出來，飛快地追上巴爾斯的身影。他嫩生生地喊著：“阿布——阿布——”（阿布，蒙語當中“父親”的意思）

    “阿拉坦，你這是怎么了？”巴爾斯抱起次子，耐心地說，“我要去做大事，你在家里要聽話?！?/br>
    “可是我想跟著阿布一起組做大事?！卑⒗剐ζ饋砺冻鲆慌判∪檠?，“我怕你像兩個阿巴嘎（伯父），被人捉走，然后我們見不到啦?！?/br>
    巴爾斯一巴掌糊到兒子的腦袋上，罵道：“凈說什么蠢話?！?/br>
    他心想，心圖魯和烏魯斯犯蠢，他們被人捉了，那叫活該。巴爾斯自認有幾分聰明，他肯定不會像兩個哥哥那樣，落到被俘的境地。

    大約他不知道有個東西叫做立flag。

    巴爾斯思考了好幾個晚上，還真叫他想出來一個“萬全”的對策。

    他向達延汗請示：“父汗，我想要先喬裝進入豐洲灘，偵察當地的情報。等我把情勢查清楚了，再派大軍攻打豐洲灘不遲。還有父汗你曾經說過的故人，我會去豐洲灘聯系的。請您給我一個信物，能夠作為彼此的憑證?！?/br>
    “嗯?！?/br>
    達延汗沉思半晌，他覺得三兒子的計劃比較保險。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巴爾斯先去豐洲灘踩點，未嘗不可。大汗認為，上次圖魯和烏魯斯對大明出兵失利，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二人的輕敵，不了解明軍的實力。

    只要巴爾斯摸清楚豐洲灘的底細，出兵一定會成功的！

    “你遇到那些人，可以說自己是金先生?！边_延汗之所以這樣說，因為自恃是成吉思汗留下的黃金血脈。他又加了一句：“那些人信仰白色的蓮花?！?/br>
    巴爾斯暗暗記?。骸笆前咨纳徎??！?/br>
    說實話，巴爾斯沒能理解為什么一種花能夠信仰。但是他相信父汗說的話，父汗是不會害他的。

    他在家里翻出來一件繡著白蓮花的小馬甲，讓次子阿拉坦穿在身上。他抓著小孩上了馬背，興奮地說：“哈哈，你這小子是不是想出去玩？”

    “想！”小孩激動得口水都噴出來。

    巴爾斯狀若隨意地說：“既然你想，那就帶你出去玩玩?！?/br>
    阿拉坦的名字在蒙古是“金子”的意思，巴爾斯自稱金大爺，他讓四歲的兒子自稱金小爺。父子二人帶了十幾個隨從，日夜兼程地趕到豐洲灘。

    豐洲灘有城池，有佛塔，有街道和巷子，還有農田，往來的商販絡繹不絕，隱約可見昔日宋遼重鎮的規模。阿拉坦牽著父親的手，嘴里喊著一顆酸酸的酪蛋子，小眼睛看著外面的景色，看得目不暇接。

    小孩看到有一個年輕的姑娘路過，風吹起她的面紗，底下是一張很好看的臉。那張臉很好看，是阿拉坦在部族里從未見過的好看。小孩連忙扯著巴爾斯的袖子，小聲地說：“阿布，阿布，快看美女?！?/br>
    “啥？”巴爾斯扭頭看過去，沒看到美人，只看到有一個男的鼻孔沖著他抬得老高。

    臥槽，平生未見過那么大的鼻孔！

    蕭靖一把將老婆給擋住了，嘀咕道：“現在世風日下啊，小屁孩整天不學好，光學會看美女?！?/br>
    “哪兒來的小孩？”張嫣正準備張望。

    “沒啥的，不認識的路人，走了走了?！笔捑概闼鰜砉浣?，豐洲灘最近的杏花開得特別好，張嫣很喜歡每天出來買上一籃子新鮮的杏花。

    他把粉白的杏花簪到她的發髻上，烏黑的發髻上另有一支白玉做的荷花簪子。阿拉坦伸長脖子想要看美人，小孩子眼睛尖，一下子認出來美人頭上的發簪。

    “阿布，你看！”阿拉坦又朝著這邊方向指著，“阿布，你看美女的頭發上面有白色的蓮花?！卑⒉几崃艘淮?，說這次來豐洲灘是要找白色的蓮花。

    巴爾斯一聽到“白色的蓮花”，整個人頓時激靈了一下。他扭頭看過去，沒看清楚美女長啥樣子，只看到她頭頂露出來的白玉簪子。

    那樣的簪子一看就很貴，不是普通家庭能擁有的！

    他看到了，簪子的頂端確實是白色蓮花的樣式！

    “不是普通家庭”=“這樣的人有可能跟大汗結交，大汗不跟窮逼玩”=“她有可能是父汗說的故人”。

    這樣的邏輯鏈沒有毛??！

    “喂，喂——”

    “美女，美女——”

    巴爾斯喊了兩聲“喂”，沒有人理他。他學著兒子那樣，大喊美女，結果一條街幾十個男男女女都回頭，除了剛才那個戴著白玉蓮花簪的姑娘沒有回頭。

    巴爾斯：“額?！?/br>
    社會性死亡現場。

    無奈之下，這個蒙古漢子大步追了上去，想要去拍美女的肩膀，跟人家說話。蕭靖有所察覺，猛地一轉身，老大一個耳刮子快打過去。

    萬歲怒罵道：“小流氓不學好，這會兒又來一個大流氓？”

    他破口大罵：“光天化日之下對婦女動手動腳，真是好沒有道理！老子的婆娘你也敢摸？”

    “非禮婦女，信不信我當街打死你！”他憤怒地擼起袖子，“你那只手想摸的，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的手！”

    “你在豐洲灘打聽打聽誰是爹！”

    “你知道老子是誰不？老子是白蓮教四品引恩，只有我射出一支穿云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作者有話說：

    幼年版俺答汗和他爹一塊兒被抓，只因為在人群當中多看了一眼美女？

    “晴空高顯寺中塔，曉日平明城上樓。車馬喧鬧塵不到，吟鞭斜裊過豐州”摘自元初名臣劉秉忠的《過豐州詩》。感謝在2021-11-24 23:52:37~2021-11-25 23:46: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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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2章 朱厚照做好人（63）

    ◎明武宗招待巴爾斯父子◎

    最后, 巴爾斯還是要到了美女的聯系方式——

    準確來說，是美女她老公的聯系方式。

    話說巴爾斯想要拍美女的肩膀, 蕭靖的耳刮子剛甩出去, 巴爾斯往旁邊一跳，險險躲過了萬歲的攻擊。

    “你是誰，你為什么打我！”

    巴爾斯擰著脖子罵人。

    “還問我是誰, 這豐洲灘有誰不知道我白蓮教的名聲！”蕭靖扯著虎皮做大旗，“一看你不知禮義廉恥，定然不是我教中人！你今日做出這般非禮婦女的舉動, 無生老母和女媧娘娘是不會放過你的！”

    巴爾斯：“……”

    他干啥來著？

    他沒有非禮婦女??！

    他不就是想要喊個人嗎？

    巴爾斯聽到什么“白蓮教”, 越發確定眼前的兩口子是父汗想要他找到的那類人。他把右手放在左胸前面，心里嘀咕漢人的規矩九十多，在街上喊一聲“美女”都會惹來麻煩。不過他臉上的神態很真誠, 當即要道歉：“啊, 我不通你們漢人的禮儀，請你們原諒我。我姓金，我的父親親派我來找你們幫忙?！?/br>
    “你姓金？”蕭靖的眼里閃過興味，停下來腳步。他打量著巴爾斯的模樣，還有這個蒙古漢子牽著的小孩。小孩子居然能穿得起繡花的小馬甲，脖子上戴著細細的金項鏈，定然在蒙古是貴族的身份。

    窮人是穿不起這么一身花樣的。

    “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蕭靖問, “從哪里來的？”

    巴爾斯不算太笨，含含糊糊地說：“家里養了些牲口，居無定所?！?/br>
    “原來是金大爺和金小爺，之前多聽金老爺提起, 沒想到今日不打不相識?！笔捑敢桓膭偛乓蛞R的姿態, 反倒是很熱情的邀請, “若是有空，可以上我家喝杯奶茶，暖暖身子。你們跟著我走，片刻之后能到的?！?/br>
    “多謝，多謝！”

    巴爾斯露出驚喜的表情，他以為自己真的跟“白色的蓮花”搭上線了。他趕緊牽著自己的兒子阿拉坦，快步追了上去。

    ==

    豐洲灘最大的幾條巷子叫做牛市巷、麻市巷、染巷和酪巷，一聽名字，大約能猜出來住在那兒的人們是靠什么衛生的。在佛塔的旁邊更有藥師閣巷、北禪院巷和太師殿巷，巷子里掛著經幡，能感受到濃郁的宗教色彩。

    萬歲在前面零落，他帶著媳婦，繞過白色的佛塔。他在藥師閣巷的功德箱里面投了兩個銅板，念叨了兩句“少生病”“多干飯”。

    他說的是漢語，但是巴爾斯和阿拉坦都聽懂了（貴族階級應該學過漢語？）。年僅四歲的阿拉坦有模有樣的學著，這位蒙古小爺把自己嘴里含著的酪蛋子吐出來，丟到功德箱里面。

    “少，少生??！”小孩很認真地說，“多干飯飯！”

    蕭靖：“……”

    藥師菩薩收到沾滿口水的奶酪，應該不會怪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