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忠犬
北境領主提爾森招募士兵的消息不脛而走,在這場雪患中顆粒無收的農民們迫于生計,扛起柴刀加入了征兵隊伍。 新兵們裝備聊勝于無,別說馬匹馬鞍,手里有把像樣的鋤頭都算不錯。海莉西第一次站上高臺檢閱時,望著雪地里滿臉愁苦的農民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能說什么呢?他們懷著能讓全家不挨餓的愿望加入軍隊,我卻要他們背上叛軍的罪名?!鄙倥鎸Π柧熤Z坐下,眼神卻虛望著空氣,“倘若失敗,不僅索默家族遭到株連,這些人也會被屠殺?!?/br> 阿爾緹諾語氣譏諷:“即便你知道下場如此,你依然會這樣做。不覺得自己很虛偽嗎,皇女?” 海莉西移回目光:“監察長大人不用試圖激怒我,我承認你對我的一切指控,畢竟我們現在站在同一立場?!?/br> 她是趁半夜溜下來的,秘密牢房的出口就開在領主寢宮,經過海莉西一段時間的清理已經整潔許多,不看那滿墻的刑具,倒與普通書房沒什么兩樣。 “同一立場?你是指強迫和威脅嗎?” “倘若不是希律,我們本可以像正常的君臣一樣坐在皇宮里討論這些的,你為何寧可效忠于弒父上位的君主都不愿與我合作呢?” 那雙在夜色里顯得憂傷的眸子瞧著他:“難道你也和那些貴族一樣,認為女人就該軟弱溫順,拿不起帝國的權柄嗎?” 當然不是。阿爾緹諾抿緊雙唇,皇女的手卻突然撫上他的側臉,長長的棕發垂到他肩上,彎下腰平視著他。 “回答我,阿爾緹諾?!?/br> 男人被那陣香氣纏繞著,一時竟忘記反駁,海莉西身上的光芒過于奪目,以至于美貌反而成為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當然是為了防止現在這樣的情形出現?!彼K于抬手揮開她,“希律陛下可不會用這樣卑劣的引誘?!?/br> 海莉西失笑:“這算引誘嗎?監察長閣下未免有些太沒見識了?!?/br> 她理理長發,嘟囔著:“算了,我明天還有重要的事,希望明晚見到你會有好消息?!?/br> 印著領主紋章的馬車在一座莊園門前停下,雪后第二日,新任的領主大人便迫不及待造訪了這位親戚的居所。 莊園主人——海莉西該稱她為朱蒂姨媽,并未親自前來迎接,只派了管家前來引路。 出于對主人的尊重,海莉西身邊沒有跟隨衛兵,管家上下打量了領主旁邊亦步亦趨的紅發大塊頭,還是問了一句:“大人,這位是?” “我的男仆,蘭斯?!焙@蛭鬟~進大門,身后人自覺地替她脫下了御寒的狐皮披風。 朱蒂伯爵夫人正一襲長裙坐在會客室,倒茶的儀態優雅自然,一只黑色狼犬蹲在她腳邊,目光炯炯望著女主人。 一直到海莉西在對面的長椅坐下,伯爵才抬了抬眼皮:“提爾森,你來了?!?/br> “是的,姨媽。最近事務繁忙,今日才前來拜訪您,非常抱歉?!?/br> 盡管朱蒂伯爵夫人與母親菲奧娜是親姐妹,兩人卻天差地別。姨媽很少對人露出笑臉,每個與她打交道的人給出的評價都是:一個脾氣古怪的老寡婦。 眼下海莉西不但要主動與這位不好惹的姨媽搭上關系,還要從她這里撬走最寶貴的物資。 沒辦法,募兵令下來后,兵器與鎧甲可以連夜鍛造,馬匹和糧草卻沒那么容易。 北境與鄰居的商道被雪阻斷,要得到軍隊的口糧,她不得不從境內的貴族身上打主意。 伯爵夫人用鼻子哼了一聲:“提爾森,國喪期都沒結束,你回來了,放你母親和jiejie尸體在皇城受辱,你有什么顏面叫我一聲姨媽?” 那只狼犬似乎察覺到主人的情緒,配合著吠叫幾聲。 蘭斯皺起眉,盯著對面的狗。 “我看你這領主當得也樂在其中,菲奧娜真是昏了頭才嫁過去,索默家族不認你這軟骨頭的后輩?!?/br> 提到菲奧娜,她似乎激動起來,茶杯撂在桌上發出磕碰聲。海莉西捧著自己的杯子,待姨媽情緒穩定下來了,才囁嚅著開口: “姨媽,我知道您與我母親關系不好,連帶著也不喜歡我和jiejie……但我只是想替北境考慮,我若是不接受領主之位,皇帝陛下一定會對家族發難……” “啪——”杯子被女人摔碎,伯爵夫人站起來:“滾出去,這里不歡迎你!菲奧娜被那雜種殺了,你還對他卑躬屈膝——” 狼犬得令,撲上去咬海莉西的腿。紅發男人動作更快,一只手掐住了黑狗的脖頸把它提了起來。 狼犬發出痛苦的嘶吼聲,四肢在空中掙扎著,海莉西從他手里接過狗,一手牽著它的項圈。 “姨媽,您對皇帝陛下如此不敬,這傳出去可是死罪?!焙@蛭鲊@口氣,“看來您不僅對我母親不滿,更是對帝國不滿?!?/br> “沒錯,你這蠢貨,和你母親一樣愚蠢、頑固不靈!”朱蒂胸口起伏著,與meimei相似的棕色眼睛里帶著憤怒,“她嫁給皇帝的那一天,就不再是我meimei了,我對她那樣好、那樣捧在手心里的meimei——” 她眨了眨眼,一滴淚珠突然落下來。 海莉西撫摸著狼犬的后背,不禁回想起母親口中的朱蒂姨媽。 能一口氣射殺五只野鹿、策馬在雪原上飛馳的鷹一樣的女人,內心卻異常溫柔,會在meimei哭泣時一遍遍為她講故事哄她入睡,菲奧娜提起她時,臉上總帶著甜蜜又遺憾的笑容。 “她為了不讓我外嫁,只身嫁給了遠東的貴族,可是丈夫早早離世,她也被迫回到家族。最終我愛上了那達特,與jiejie斷絕關系也要去做皇妃……” 海莉西終于確信母親所言非虛,她等伯爵夫人平復了呼吸,抹去眼角的淚痕后再度開口,只是這回換掉了此前的諂媚語氣。 “姨媽,下個月新皇的加冕禮,我不得不參加。但我不能空手前往,希望姨媽能借我一些東西?!?/br> “我什么都不會給你的,你不如把索默家族的脊椎骨抽出去獻給那雜種?!?/br> “我不會白借的?!焙@蛭魃眢w微微前傾,望著伯爵夫人漲紅的臉,用只有兩人聽得到聲音回答,“您若愿意借我馬廄與糧倉,我可以把那雜種的脊椎骨抽出來獻給您?!?/br> 回行宮的路上,海莉西哼著小調,手底下算著賬。 “往旁邊坐,蘭斯,別擠我?!?/br> 紅發男人像是聽不見,她越是推他,他那顆腦袋就偏要往她懷里鉆。 “干什么!”少女臉上連日來的陰霾被驅散,即使在訓斥他時也帶著笑。 蘭斯跪在她腳邊,用頭頂起海莉西一只手掌,委屈地瞧著她:“我救了你,你還摸別的狗?!?/br> 老天。海莉西只得在他有點扎手的紅毛上一頓揉搓,心里想著,這家伙學會吃醋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