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在水底游了許久 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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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裴決發現她在躲開和自己的對視。 可能是覺得自己這樣十分丟人,便感到分外難堪。 他注視著她,良久,在鐘影情緒稍顯平復的時候,說道:“影影,不要難為情?!?/br> “怎么樣都可以?!?/br> 從小他就能將她一眼看穿,這大概也是鐘影在他面前時常沒來由忐忑的原因。只是這個時候,他對她說不要難為情、不要介意自己的丟臉,語氣里似乎有種懇求的意味。這種懇求,在他說“怎么樣都可以”的時候,愈加明顯。明顯到近乎帶著歉意。好像鐘影這樣,都是他的不對。 鐘影微微訝然地抬頭,望進裴決漆黑深邃的眼底。不知道他這樣看了她多久。 裴決朝她一笑,語氣更加直接:“是不是一直都怕我?” “怕我說你?!?/br> “擔心自己做不好?!?/br> “怕我生氣?!?/br> “可是……” 接連著、說到一半,裴決忽然頓住——這件事不是現在才發現的。 過往那些近乎親密無間的歲月里,其實一直都是這樣。只是他自己拎不清,或者說,他想要的太多了。 既想要meimei毫無保留的信賴,也想要meimei所有的快樂都和自己有關。她信賴他,所以他應該做個公正無私、優秀磊落的兄長,讓人值得信賴。但他從來都不是“無偏無私”的。裴決心知肚明。至于meimei的快樂,就更難全數與他相關了。 “可是,在我這里,你怎么樣都好?!?/br> 另起話頭,他又換了一個詞,不是“可以”,是“都好”。 鐘影被他看得不知所措,想要說什么。 畢竟裴決這番話,看似在承諾的——“和小時候一樣”的范圍里,但仔細想想,毫無條件的寵溺意味根本遮掩不住。 “走吧?!?/br> 裴決卻生怕她說什么似的,伸手攬上鐘影肩膀,帶著她往下走。 他們在山里待了太久,到車上鐘影毫不意外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這下鼻尖更紅。 裴決看著她埋頭擤鼻涕,手背伸過去碰了碰鐘影額頭,收回的時候說:“先去我那休息。吃完晚飯送你回去?!?/br> “——想吃什么?”擔心她拒絕,于是緊跟的流程直接被拉到將來進行時。 失控的眼淚似乎淌進了腦子,晃一晃都沉甸甸,身上沾了雨水和山里的寒氣,忽冷忽熱的。鐘影沒有拒絕。她擔心自己感冒。傳染給聞琰就不好了。 可這么一想,印證了似的,十來分鐘后,鐘影的噴嚏讓她睜開眼都霧濛濛。 她從小這樣,一感冒噴嚏不斷,鼻腔一路刺激淚腺,眼淚也跟著泛濫。幾天下來,臉紅鼻子紅,眼睛更紅,兔子似的。 見她擦完鼻涕抹眼淚,動作流程越來越熟練,裴決忍不住笑。 裴決以為鐘影不知道他在笑,誰知快到碧景別院,車子剛停下,就聽他那多年未見的meimei啞著嗓子悶聲:“有什么好笑的?!?/br> 裴決扭頭,神情微詫。 見狀,鐘影只比他更莫名其妙,用力擤了下鼻涕,嗓子嗡嗡的:“你都笑一路了?!彼钦娴暮懿焕斫?,所以語氣也是全然的困惑。 裴決卻定定瞧她,十分稀奇的樣子,半晌,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不能笑是吧?” 鐘影:“……” 下秒,換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過分開闊的客廳,隨處可以落腳。 甚至臨近陽臺、光景最好的地方還有一張松軟寬敞的軟榻??膳釠Q像是第一次來自己家,目不斜視地帶著鐘影去主臥。 主臥連接獨立衛浴,裴決打開衣柜,也不知道找什么,只是頭也不回地問鐘影要不要洗個熱水澡。 頭發還潮著,整個人蔫蔫的,加上感冒,面色也有些蒼白。聽到裴決的提議,鐘影抬頭,鼻音濃重,不是很明白地重復:“洗澡?” 視線在自己的衣柜里轉了圈,想起什么,裴決轉身往外走,他行動自然,語氣便更加自然:“嗯。洗個熱水澡。你淋雨了?!?/br> “我去給你拿睡袍?!?/br> 鐘影望著他挺拔磊落的背影,手心碰到觸感柔和的被面,腦子里后知后覺的一燙。 很快,裴決帶著一套睡衣進來:“我媽來這里住的時候會準備。這套是新的,干凈的?!?/br> 鐘影沒接。 這間最為寬敞的臥房不知為何,陡然變得局促,她看著他:“我喝點熱水就好了?!?/br> 裴決沒說話。 他們不是小時候,心無旁騖。他更不是思無邪。 可正因為這樣,才要表現得什么都沒有。 余光里,睡衣被裴決輕輕放在身側。 耳旁傳來他醫囑一樣的語調:“影影,你感冒了。需要休息?!?/br> 說完,他就關上門出去了。 鐘影站起身。 和略顯慌亂的心情相對應,她又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鐘影抱起睡衣進了浴室。 但沒幾秒,她又出來了,有點跳腳的樣子,整個人極其不自然,臉上不知道是感冒引發的,還是別的什么,總之比進去前還要紅。 這間浴室男性使用的氛圍太突出了。洗發水、沐浴露,更別說剃須刀和須后水。 某一刻,鐘影是真的想跑了。 但隨即,裴決那句正經至極的話就竄進腦子——搞得好像只有她在不明狀況、別別扭扭。 算了。 鐘影深吸口氣,埋頭進去。 雖然有睡衣可以替換,但終究不方便。 濕漉漉的頭發披在肩上,鐘影打開門。偌大客廳空蕩蕩,聽聲音,裴決在廚房。 “有沒有毛巾……”鐘影站在廚房門口問。 腰間纏得嚴實,但露出來的脖頸、手腕小腿,白里透紅,雙頰更是水色秾艷,整個人好像裹在一團氤氳霧氣里,烏黑、雪白,錯落著粉色,只比外面四月的朦朧春色撩人些許。 裴決抬頭,視線只在她身上過了下,便動作利落地擦了擦手,“等下”。 他繞過她,往房間走去,腳步很快,但不易察覺。 鐘影在餐桌邊坐下。 像是知道她洗好了會出來,所以拉開的椅子前,已經擺好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 鐘影有點渴,便端起來喝。 不遠處,手里拿著干凈毛巾的裴決頓住腳步。 濃密的發梢還在悄無聲息往下滴著水。 他慢慢走到她身后,寬闊掌心攏起一手濕漉漉的烏發,露出纖長雪白的后頸。 熟悉的香氣一點點彌漫開。 “影影?!?/br> 鐘影沒回頭,一碗姜湯快要喝完,額頭出了點汗,嗓子不是那么干澀了。 “嗯?!?/br> “沐浴露也可以用?!迸釠Q說。 話音落下,那雙小巧可愛的耳朵紅得幾乎要滲血。 第19章 模糊 本以為只是場臨時小感冒,下午鐘影卻發起高燒。 雖說已入春,可這段時間雨水頻繁,白日里溫差又大。 加上今天山里待了許久,奔波疲累,情緒失控,一場高燒來得氣勢洶洶。 她是燒迷糊了,昏昏沉沉一覺睡到傍晚,裴決發現不對勁,過來敲門的時候,她還知道起來給人開門。只是人站在門里,一雙眼兔子似的,望著裴決問幾點了,問完又朝窗外望,十分茫然的樣子。 裴決皺眉瞧她,伸手過去摸她額頭,鐘影便盯住他的手跟著抬頭。 裴決:“……” “發燒了?!?/br> 裴決語氣微沉,說完攔腰抱起meimei,把人帶到外面的沙發。房間有些悶,客廳寬敞,傍晚的空氣從陽臺向著室內流通,溫和濕潤。 鐘影裹著睡袍靠在沙發里側,頭發睡得蓬松,整張臉陷在里面,蒼白又可憐。 裴決看著她,起身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然后朝廚房走去。 客廳沒有開燈,青灰色的天光籠罩進來,屋內鋪上一層油潤質感,顯得分外靜謐。 閉上眼要睡過去的時候,臉頰忽然被人用手背輕輕碰了碰,睜開眼就是裴決擔憂的神色。 面容英朗,眉宇間的痕跡尤深,他蹲在面前,肩寬背直,微微朝她傾身。 “吃藥?!?/br> 鐘影垂下眼睫,望著裴決攤開的手心。兩粒黃色的藥片,她捏起來放進嘴里,接著,裴決就將水杯湊到她干燥起皮的唇邊。 一口氣喝完整杯水,腦子似乎清醒些許,她摸了摸身側,想找手機。 裴決將膝上準備好的厚絨毯往她身上蓋,低聲道:“我和云姐說了。聞琰在奶奶家。不要擔心?!?/br> “明天還要上班?!辩娪把雒媲扑?。絨毯蓋到下巴,一張臉就更小了。 裴決想了想問:“可以請假嗎?” 他問得實在認真。外面天黑得很快,看不清裴決眼底,只覺得一雙眼專注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