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是個嬌氣包 第6節
“這話是說給自家人聽的,戲言?!?/br> 黃引生拿了一塊桂花糕丟進嘴里,甜而不膩的味道讓人心情愉悅,他笑了起來:“你爹娘啊,把你的規矩教得太嚴了,誰家哥兒像你一樣,事事總拿著尤二郎是讀書人說事,一味的禮教圈著,活得太不自在了?!?/br> 紀桃榆上前親昵的挽住黃引生的胳膊:“到底是阿祖見識多,心胸寬廣?!?/br> 黃引生受用的點點頭:“嗯,這回的桂花糕做得好,咱們回屋去再吃兩塊兒,等回去的時候給黃芪也捎一些?!?/br> 紀桃榆笑瞇瞇道:“好?!?/br> 糕點是甜的,趙家卻是苦的。 溪上趙家不過是處土草棚,又還年久失修,棚頂都有些雜亂生草了。 才見紀家的敞大,相形見絀,看著實在寒酸。 沿溪的秋風吹過來經行此處也蕭瑟了不少。 “里正怎么來了!” 霍戍打量間,有個老婦人聽到動靜從屋里走了出來,眼見是來者,心里不免咯噔了一聲,卻也還是連忙招呼。 “里正黃娘子快屋里坐?!?/br> “可是為秋收賦稅的事情?勞里正來回跑,我這頭已經在想法子了,還望里正再緩些日子?!?/br> 趙母恭敬開門迎夫妻倆進門間,發現后頭竟多出來了一張臉生的面孔。 乍然見著如此高武兇悍的人,她心下悸悸,小心甚至有些討好的看向黃引生夫妻倆。 心中怕是今年州府戶房派下來的催稅官差。 “此番不是為賦稅的事情所來,娘子家的情況我們都是曉得的,哪回不是盡量寬泛著賦稅的時間去?!?/br> 黃蔓菁連忙先寬了一通趙母的心。 這趙家實來也是苦命,早年間趙父走街串巷為貨郎時,遇了惡霸被打斷了腿,家里一下子沒了進項反得花錢養病。 家中窮苦,一應趙母給支撐著,眼看兒子大了能分擔些家事,然松快些的日子未過兩日,北域戰火愈演愈烈,朝廷加大了兵役征收,趙家未有銀兩給兒子捐徭役,只能隨軍上前線。 不想這一去就再沒了消息,前兩年趙父也走了,兒子又沒消息,獨只趙母一個人日日傷心,又還得艱難過日子。 四十出頭的人熬得跟五十余的老婆子一般,頭巾包著的頭發都已經花白了,叫人瞧了都忍不得嘆息一場。 黃蔓菁扶著趙母:“元娘子莫怕,這是長歲的袍澤,特地千里迢迢從北方過來拜會你的?!?/br> 她小心說了來意,同趙母介紹了霍戍。 雖是未曾提及趙長歲如何,聽聞霍戍的身份,趙母眼睛里便已經包了眶淚水。 不等霍戍開口,她直言:“長歲是不是沒了?” 霍戍眉頭緊鎖,趙母比他想象中要衰老不少,叫他開不了口說長歲已經戰死。 他轉從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了一副護膝,同趙母遞了過去。 趙母遲疑著接過護膝,手掌心從膝面上撫摸過,密密的針線縫的扎實。 她旋即便激動了起來:“是長歲的,是長歲的!” 護膝邊角上翹了起來,儼然是長穿而發舊了。 “這還是長歲動身入軍前我給他做的,想著邊寒苦地天氣冷,怕他膝蓋凍著老了留下毛病?!?/br> 趙母眼角含著笑,聲音卻已經哽咽了。 霍戍緊抿著唇,昔年他在軍中時,趙長歲同他說了一番與此一模一樣的話來。 “劉娘子,節哀?!?/br> 紀揚宗長嘆了口氣,他管著村里的大小事,自曉得趙家的不易。 同州城里消息靈通,六月里便聽聞北域的戰事停了,雖是戰火不曾直接燒到南邊來,但天下太平,百姓方才安定,得此消息也是高興一場。 眼見這些時月不斷有士兵回鄉,他也留意著,盼著村里前去服兵役的人回鄉,好叫一家子團聚。 只是去得多,終歸回得少。 旁人聽到這般消息尚且唏噓一場,又何況是生身父母。 “是啊,凡是身子要緊,劉娘子可別傷心壞了?!?/br> “我撐得住,其實他那么久沒消息,我心里早就有了些數,這兩年,總是夢見他回來?!?/br> 趙母含著淚同紀揚宗夫妻鞠了一躬:“多謝里正與黃娘子費心家里的事,秋里事務雜多,便不耽擱里正忙碌,我且同長歲的袍澤說說話兒?!?/br> 黃蔓菁與紀揚宗對視了一眼,如此也好,隨后便勸慰了趙母幾句,方才告辭離去。 人走后,霍戍被趙母請進了屋里。 “長歲去了這么些年,怎的也不捎封信兒回來,雖我是不識字,卻也能勞煩村里的先生讀上一讀啊?!?/br> 趙母給霍戍倒了一碗茶,那對護膝還緊抱在懷里不肯放下。 “寫過,還捎過東西?!?/br> 霍戍道:“只是軍中不可隨意寄送信件,能送家書的機會少。怕是南北路遠,也所托非人,信使未能把信帶到?!?/br> 趙母忍不住抹眼睛:“他當是吃了不少苦頭的?!?/br> 雖自己這些年也過得苦累,可想著兒子在沙場上還是一陣心疼。 她看著高大威猛的霍戍,試圖看出些自己兒子的影子來,只可惜兩人相差懸殊,實在是從面前生有一張兇相的人身上看不出一絲自己愛笑的兒子。 但霍戍肯千里迢迢來送信物帶話,說明兩人情義是極好的,雖是再見不得兒子,可能見到這些年在沙場上與之有關的人,心中也是倍感安慰。 “北關那樣的地方,也不曉得長歲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br> 軍中怎能不吃苦,不光是訓練勞累,若是受徭役所征,便可知是家貧無所依仗的人家,被軍中人欺壓是常態,上陣也是舉刀跑在最前線的一批。 霍戍見趙母橫生白發,若是大哭一場他或許還好過一些,然則見其眼里含淚,卻未曾痛哭,反而更叫人揪心。 縱然這些年在軍中已經養成了三緘其口,沉默寡言的性子,想起昔年和趙長歲在軍中的情義,他還是多說了幾句,想借此寬慰趙母。 “我與長歲是同批入的北域軍營?!?/br> 十年前,霍戍方才年滿十五,他生于北域的一個小村莊,家里亦是清寒。 北域地勢寬廣,可惜黃沙漫天,物資貧乏,常年飽受邊戎侵犯和戰事之苦。 北域一帶鄉縣的兵役猛于虎,成年男子幾乎都埋在了軍中。 一年幾波征兵,霍戍長到這番年歲,父母俱喪,再躲不過兵役,遂入了軍營。 這年,南方也征兵入北域,霍戍和趙長歲恰好分到了一個將領手下。 兩人皆然新兵,年歲也不大,屢受老兵欺壓,食不果腹受罰挨打是常態。 這般兇惡環境下,兩人結識互助,爭得一碗飯一同吃,收拾仗勢欺人的老兵一個罩頭一個拎棒子。 如此熬過了兩年,邊戎打到邊關來,兩人上了前線。 從血濺衣袍心驚發抖,到殺人不過頭點地。 兩人從最低級受人欺辱的新兵混成了有一幫兄弟的老兵,后又做了小隊頭子,搓磨坎坷著做上了百戶…… 霍戍話少,軍營夜下無眠的時候,總是會聽趙長歲說許多江南的吃,江南的喝,江南的美人云云…… 兩人曾約定,等戰事結束了,就一道來江南。 “可惜兩年前,沙丘之戰他受了重傷,軍中醫藥短缺,沒能挺下來?!?/br> 說到此處,霍戍冷硬的臉上出現了裂痕,平緩說道這些年軍中軼事的語氣也凝滯了幾分。 趙母聽得心里陣陣發痛,眼淚就要垂下來,院子頭突然砰得一聲悶響,似是什么被生硬得踹倒了。 元慧茹條件反射一般臉色慘白的站了起來。 “老婆子,想的究竟是如何了?十月里可便要繳納賦稅了,今年的日子過了明年是不準備過了還是如何?!?/br> 趙母連忙出去,見著自家的柵欄門已經脫落倒在了地上,兩個壯力男子抱著手從倒落的柵欄門上踩著進了院子。 “你們怎么又來了!” 男子充耳不聞,見到趙母掛在臉上的淚,反倒是樂呵道: “喲,還給哭上了?里正來說賦稅的事兒了吧,這要是沒錢繳賦稅啊,有的哭的還在后頭?!?/br> 長著對牛眼的男子道:“照我們說的,把村東那三畝地賣給我們,這不是欠債有錢還了,賦稅也自不必愁了?!?/br> 趙母咬著牙關:“那三畝地最是向陽,每年畝產糧食不下于兩石糧,是上好的良田,你十兩銀子就想買下,想都別想!地是老頭子身子健全時一抔土一抔土開出來的,我不賣?!?/br> “呵,不賣?” 牛眼男子冷笑了一聲,忽而一腳踹爛了旁頭的背簍:“你一個寡老婆子守著那么些地做什么,死了做墓地也用不上那么寬的地兒啊?!?/br> 與之同行的男子也得了號令一般,拾起院子里的矮腳凳子摔出去。 趙母驚叫了一聲抱頭躲開,矮腳凳朝著堂屋大門飛去,然則卻并沒有砸在門上,而是半路被一只手給攔截了下去。 兩個男子見著屋里竟然矮身出來了個男人,挺拔的體高讓兩人不得不抬高眸子前去看人。 一瞬間對上了雙帶著殺氣的兇惡三白眼,兩人潛意識的停下了動作,連呼吸都不自覺的放輕了些。 男人一言不發,默默的走了過來。 直面的壓迫感逐漸逼近,兩個男子對視了一眼,直覺有些不妙。 牛眼男子后退了兩步:“喲,這是有客人在啊,元娘子竟也沒說一聲。我們這就先不打擾元娘子招待客人了,改天再來?!?/br> 話畢,男子拔腿就想走。 然則方才轉身,忽而后脊發緊,像是被什么箍住了脖頸,旋即男子便發覺自己雙腳脫離了地面。 “我許你走了?” 牛眼男子背對著被那么掐著脖子提了起來,全然瞧不見背后的人的神色,只覺得此人從嘴里吐出來的字殺味之重,他也是常年鬧事的慣手,自知越狠厲的話越是不多。 心里無端瘆得慌,他甩動著雙腿試圖掙脫,不想越是掙扎脖子上的手越緊,隱隱趕緊后腦勺都要被掀開。 男子登時虛了,連忙告饒:“誤會,誤會,壯士手下留情?!?/br> 霍戍不動聲色,任由著男子求情示弱。 趙母見著牛眼男子僵著脖子一動不得動,曉得他在戰場上是殺慣了人,只怕慣于前線的手段,不留心便把男子的脖子給擰斷了。 雖是這幫人常有前來欺辱,死也罪有應得,可她卻不能讓霍戍惹上人命官司。 她連忙上前道:“算了,霍戍,趕他們走便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