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還遠不到周青先去探護的時間,但是周淮發著瘋逼他來。 周青先只好去見,又聽她聊家產、公司、股市,千篇一律的問答結束后兩人便沒了話說,這撒潑換來的半個小時對雙方都是煎熬。 這天夕陽很美,但周淮不愛打開窗簾,她的病房暗著,橘紅的光從縫隙里溢進來,落在病床上,成了一條束縛她的綁帶。 周淮對著光瞇了瞇眼睛,使喚他:“光太強了,把窗簾拉上?!?/br> 周青先沒動,他垂著視線在看戚環發的朋友圈。 她的合照都是隨手拍的,總有些人閉眼或者糊掉,周青先一一在其中找到林北生,鼻腔里哼出很輕一聲笑。 再往后翻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狗,看起來精力就很旺盛,周青先并不喜歡,但翻到后面照片中出現林北生時,他的手指便頓住了。 照片應該是今天才拍的,與大合照中顯得略呆的林北生不同,這張照片里他笑得很燦爛。 夕陽是火紅的,天空是一層一層的乳狀云,好像被烤焦的雞蛋仔,林北生在他看過無數次、計劃過無數次的后院下,逗著這只長相土土的狗。 這張照片的主體甚至都不是林北生,他的半個背都在取景框之外,只是當夕陽在他臉側勾出金邊,溫柔的光融進他的眸里時,他還是耀眼得讓人挪不開眼。 滴——病房里傳來儀器尖銳的聲響。 “你在看什么?!彼犚娭芑从帽涞穆曇魡?。 周青先抬起眼,手機的亮光與昏暗病房的亮度差異讓他眼前發昏,一時間看不清周淮的臉。 “你在看誰?”周淮又問了一次,伸手想去奪他的手機。 周青先躲開了,周淮的動作便停在空中,成了一個生了銹的發條玩具,只剩下空洞的、滲人的視線對著他。 好像死去的魚類瞳孔,又好像冰冷的攝像頭,總是毫無邊界地窺探他的一切,讓周青先抗拒,又很恐懼。 “你最近這么關心槐安灣那塊地,是因為什么?”周淮沒有起伏的聲音也響起來,如同斷頭臺上的閘刀一般森森落下,“那邊只不過是一個很小的項目,值得你這么做嗎?” 她靠在病床上,瘦削的手觸上周青先的臉,將他鬢側的頭發理到耳后去:“你為什么去接了頭發?” “你剛才在看誰的照片?”她問,“你在想什么?” 她以前對她唯命是從的兒子還是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周淮便感到急躁,她驟地用力,拽著周青先的頭發逼他靠近自己,幾乎在癲狂的邊緣:“周青先!” “你是不是騙了我?!彼抗馊缇?,一字一頓地問,“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姓林的小子——” 周青先聽到最后,已經在感到耳鳴。 在同一天內,有兩個人對他問了相似的內容。 面對戚環時,他彷徨得說不出話,可望向周淮,他卻只生出無邊無際的、快要吞噬理智的煩躁。 周青先覺得很煩,他的手指尖發涼,但胸口又很燙。 在周淮發問的那一刻,他便察覺到便察覺到胸腔有火種在靜默地燃燒,螞蟻一般啃咬著血rou,翻滾著碾壓五臟六腑。 周青先又有一點想吐。 他望著在暴怒邊緣的周淮,睫毛如受驚般抖動數次,在母親忿恨的視線中,最后卻好整以暇地露出了笑臉。 在眾多問題中,周青先慢悠悠地選擇了回答其中最無關緊要的一個:“我在想,我要養一只小狗?!?/br> 下一刻,清脆的巴掌聲響起來,將儀器的動靜都覆蓋住。 周淮氣力都不及當年,這個巴掌帶來的羞辱意味更大,是她一如既往讓自己兒子順從與恐懼自己的方式。 不管他是四歲、十四歲還是二十四歲。 周青先被她打得偏過頭去,表情也不見多驚訝或者多狼狽,似乎早就有意料周淮會這么做。 他慢條斯理地取下眼鏡,熟練地取出濕巾擦拭臉頰,理好衣服,在這途中聽到周淮捏著嗓子譏諷:“我的好兒子還是愚蠢得令人發指?!?/br> “從小教你的規矩就沒進過你那豬腦子,門當戶對這四個字你是不知道怎么寫是不是?!敝芑窗l起瘋來連禮儀都忘了,吐詞不見一點大家閨秀的風范。 “真不知道你能看得上他些什么,你是不是就想這么做來氣我!”她尖聲尖氣地講,最后氣不過了又拎起床前的礦泉水瓶砸他。 “天天倒貼一個窮破小子,也不知道旁人看了怎么說呢!”她靠在墻上很急促喘了兩大口氣,憤憤地看著周青先。 氣還沒完全消下去,周淮已經咬牙切齒地做下決定:“我給你找好人,這兩天去見了合適的趕緊定下來,少在外面給我丟人現眼!” 夕陽一點一點淹沒了,病房里昏暗得透不過氣,周青先起身去把礦泉水瓶子撿起來。 瓶子還剩下很薄的一層水,砸在后腦勺不至于痛,但也并不太好受。 他安靜地將瓶子放回臺面,直到聽到周淮的最后一句話,才很輕地笑了出來。 “這有什么關系呢?!敝芮嘞让佳蹚潖?,鼻音上揚,“畢竟旁人說什么,你過兩個月就再也聽不到了?!?/br> “你什么意思?!”周淮猛地發起瘋,尖聲罵道,“你再說一句試試!” “你是不是咒我死!你是不是等著我死!”她掙扎著從撲起身體,兩只駭人的手捏住周青先的肩膀,“看我發瘋你很爽是不是?!你是不是就像氣死我,是不是以為我死了你就能逍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