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少帝魏丘猛地撲跪過來，抱住天尊袍角哭嚎：“救小妹！太上快救救小妹??！”

    天尊忽而額角痛得像要裂開。

    他的靈府識海像要風暴在怒嚎，他的胸口涌上從未有過強烈恐怖的情緒，長者寬大袖口下的手都在哆嗦。

    她怎么敢。

    長者只有這一個念頭

    這混賬東西怎么敢？??！

    天尊飛身而起，像挾巨大的天云向赤裙鳳凰少女沖去：“蘇珍珠！”

    珠珠充耳不聞，只仰頭凝望著瓊犀。

    “小公主?！敝橹槁暰€柔和：“來，和我一起見證，這一道天罰，我們一起扛?！?/br>
    瓊犀恐懼感覺到身后駭怖的雷罰徹底醞釀完畢，像裂天的巨斧從烏云中祭出，怒哮著劈下來。

    瓊犀驚恐與掐住自己脖頸的少女對視，北荒少君眼尾狹長像墨色勾勒，她的鳳瞳紅得像血，熠熠倒映著漫天雷光。

    她的唇角高高揚起，張戾的亢奮與快活從她眼角唇梢像無數的血止不住涌出來。

    她真的在亢奮，她真的在高興，她在如此之享受，享受那滔天的雷罰與審判。

    她真是個瘋子！一個發瘋不怕死的狂徒??！

    雷罰轟地落下，瓊犀渾身汗毛倒豎，第一道雷光已經要劈開她的后背

    “?。?！不——”瓊犀終于徹底崩潰，鼻涕眼淚橫流哭喊：“是我！是我！是我陷害你是我使壞都是我的錯！我不要死別劈我別劈我——別劈我?。?！”

    “轟——”

    珠珠仰天大笑，胸中所有郁氣一掃而光。

    不蒸饅頭爭口氣，人活一輩子，就要爭那一口氣！

    她不怕疼，不怕死，她不怕粉身碎骨鮮血淋漓，但她要她的暢快，要誰也不能屈辱她，要遍數這六合神州、也不配誰叫她折腰低頭！

    雷光重重劈在她身上，珠珠扭過頭，正望見遠遠天尊的神容。

    震驚和憤怒在他眼中像干涸的布帛凝固，隨即猛地撕裂，撕扯開裂恫肺腑的痛色。

    珠珠之前一陣都有點氣恨他，氣他為什么不能無條件相信自己，為什么不像話本里的好老婆那樣能無腦相信她幫她愛她

    ——沒錯，小王八鳥的要求就是這么苛刻，就不講理！

    直到這一刻，珠珠看見他這模樣，終于覺得解氣得意。

    老東西，知道冤屈她了吧，知道自己多愚蠢了吧。

    珠珠鼻哼，胸中最后那點不快終于全都消失了，才終于能在心底騰出地方，逐漸浮出釋懷與溫情。

    就像她那天對他說的，她終究也沒有很討厭他。

    他對她已經一點都不差，他照顧了她兩百年，嬌縱了她兩百年，哪怕到最后，那么心疼瓊犀、那么氣她，他把自己的血剜出來，也終究沒有舍得取她的血。

    她都記得，她都明白。

    珠珠懶懶掐著已經要在雷霆中咽下最后一口氣的瓊犀公主，把她拎回來，挖出自己眉心的血，按在她的眉心。

    鳳凰血大亮，將瓊犀公主瀕臨消散的魂魄重新聚攏，修復她的身體，重給她一條命。

    救回想害自己的敵人，這是什么腦殘行為，她可真像個絕世大傻缺，珠珠想。

    但管它呢，她樂意。

    千金難買她樂意！

    珠珠飛手而去，像扔一塊破布把瓊犀公主扔向衡道子。

    華美的羽毛從她身上褪去，耀眼的靈光從她皮膚暗淡，無數的血從她皮骨崩裂的妖體涌出，但唯獨不變的，是她永遠明亮熠熠的眼睛。

    “衡道子！”她甚至還笑，那么惡劣的、乖張的、可又那么堂堂正正的，高傲燦爛的大笑。

    “我把你的寶貝還給你！”

    “我欠你的，就都還給你了！”她大喊：“我全都還給你了?。?！”

    蘇家人沒有不還的恩情，這一次之后，她可再也不欠他啦！

    等她涅槃再回來，她誰也不虧欠，她問心無愧，她可以挺直腰桿理直氣壯大殺四方，人擋殺人，神擋殺神，凡她所過，全都是她蘇家北荒的道理！

    那是什么樣的痛快！

    那是什么樣的痛快？??！

    珠珠想想就好高興，歡快和雀躍飛上她的眼角，將她妝點成最神采飛揚的模樣。

    她咧開嘴巴大笑，用力揮動燃燒殘破的羽翼，像一道流光義無反顧沖向天門。

    她聽不見身后無數人的吼叫驚呼，她看不見天尊幾近欲裂的目光。

    她要把身后的一切都拋下。

    羽翼燒盡的那一刻，絕色的鳳凰少女猛地一躍，跳過天門。

    她的衣角擦著天尊的掌心劃過，布帛伴隨最后一寸鳳火，在長者手心炙燒出一道焦黑痕跡。

    少女一躍而出，鳳鳥化作纖長的人形，如隕落的星光橫沖而下。

    “轟——”

    下一刻，天門巨聲震響，在最后一道天罰中徹底塌為廢墟。

    天尊耳畔嗡嗡作響，所有人都仿佛聽見少女最后猖狂的大笑聲：

    “衡道子，再見啦！”

    “六合神州，早晚一日，等著我回來?。?！”

    “……”

    天尊在天門前，伸手抓了一個空。

    他手心燒痛，他張開手，手心焦黑的傷痕，一點殘存的大紅布帛，濃麗得像血。

    天尊怔怔望著坍塌的天門。

    【衡道子！我可把你的寶貝給你了】

    【我欠你的都還給你】

    【——衡道子，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啦??！】

    “！”長者眼前倏而昏白，像一股巨力將他迎面擊潰，他仰頭一口腥血噴涌而出。

    驚雷都駭得伏低，只見這當世神州的太上衣袖趔趄，大口大口嘔血，雙目赤紅，從喉中幾如肺腑俱裂擠出：

    “——蘇珍珠?。?！”

    第三十一章

    公子。

    珠珠在昏迷中好像聞到了一股禪香。

    她一聞就覺得熟悉, 她娘親身上就總有這種香氣。

    她娘是西方三生天大藏湖里的佛蓮所化，后來嫁來北荒，身上也永遠有淺淺的佛香，那實際是很清冷的味道, 但小孩子才不管, 小孩子只知道那是娘親身上的氣味, 只覺得超親甜超好聞。

    她小時候窩在娘親懷里，在聞各種甜甜的花香果香之前, 卻最先習慣聞的是這種清淡的苦香。

    這種久違的熟悉的香氣籠罩, 珠珠的心莫名一下安定了。

    有什么微涼的東西輕輕在她額頭拂過，她神志昏沉, 幾乎是本能伸爪子去抓，就抓了滿手輕軟的布帛。

    小姑娘細白布滿血疤的手指抓在袖口, 跟小獸似的, 一抓就用死力不松手, 頓時蠻橫抓出無數細密的褶皺。

    “這個小jiejie好可憐, 受了這么多傷…”

    “是啊，看著就很疼，還掉到湖邊，幸好沒落進水里，天漸漸冷起來, 在水里泡一會兒傷寒就完蛋了?！?/br>
    “那可不, 也是她運氣好，遇到了咱們家公子——呀, 她抓到公子的袖子啦?！?/br>
    一個年紀不大的不知是書童小廝的驚呼聲, 忙過來想把珠珠的手挪開, 但居然沒掰開, 珠珠身上都是傷口他也沒敢使勁掰，當即氣到了，氣鼓鼓道：“這什么人啊，抓得這么緊，公子一會兒還要出去宴奏呢，新換的衣服袖子都要拽壞了?！?/br>
    布帛輕輕晃動，不知那人做了什么反應，那書童的動靜立刻小下去。

    那禪香更近了，有什么在她手背輕輕點了點，珠珠感覺到輕軟清淡的觸感。

    不知為什么，被他手指碰這一下，像平靜的水面被點了一記，從那里徐徐泛開漣漪。

    砰。

    昏沉中的小鳥胸口里小小那顆鳥心臟好像跳得快了下，手指不由自主松開。

    “唔…總算松開了，完了，公子的衣袖還是臟了…”

    “傷口結痂前，別給她沾水?！苯K于響起一道清和的聲音，像山間潺潺的泉溪，一響起，所有細碎嘈雜聲都消失了。

    屋里所有人都像安靜下來，乖乖聽他說話。

    郎君的聲音輕淺，無急無緩，不帶什么喜怒，但絕不會叫人覺得冰冷，是一種很玄妙的清冷溫淡：“若這幾日還不醒，拿手牌再去百草堂請大夫來看一看?！?/br>
    “好的公子，我們都曉得的?！?/br>
    “給小jiejie燉碗雞湯補一補?！?/br>
    “笨蛋！你忘了剛把你救回來時候給你喝過雞湯嘛，剛生大病的人不能喝雞湯，虛不受補知不知道，鐘jiejie去熬小米湯了，一會兒咱們拿湯勺給她喂點?！?/br>
    少男少女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但再沒聽見那位“公子”開口了。

    珠珠只聽見輕微的滾動聲，像什么木頭的輪子在地板輕輕轉動。

    禪香漸漸淡了，那位“公子”溫默而靜謐，像一縷清逸的流云離去了。

    珠珠努力想睜眼，沉重的眼皮子也沒睜開，她腦子越來越暈，眼前一黑徹底暈過去，到意識最后，也沒看見他長什么模樣。

    ·

    珠珠真正醒來已經是五六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