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19節
想必在敬亭頤眼里,她是被卓旸摟在懷里罷。 浮云卿的確有正經事要做。她知道敬亭頤在騙她,而卓旸是敬亭頤的好兄弟,她得問問,他是不是也在騙她。 其實她心里明白,騙子不會說自己是騙子。但她仍選擇相信。就當她有賭癮罷,賭上她對卓旸的信任,只想聽一個答案。 浮云卿斂眸睞他,問道:“卓先生,你是前朝人嗎?” 卓旸沒像敬亭頤那般立即回不是。他說這是個很模糊的概念,“您以為,什么是前朝人?歷滅定建,兩朝百姓歷經五十二年,不斷融合。祖輩在前朝,孫輩在當朝,那誰算前朝人?是祖輩算,還是祖輩孫輩都算?” 這番話說到了浮云卿心坎里去。她很滿意卓旸的回話。他若斬釘截鐵地回不是,那她不會相信。卓旸這番話,其實也是她想說的。 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她想,想必敬亭頤也恨他有那樣的祖輩。祖輩活在先朝,而他活在當下,這不是他能選擇的。 想通了,就不怨了。 浮云卿沉吟半晌,決斷道:“不談祖輩與當下。只要心向前朝,試圖復辟,哪怕活在當朝,也是前朝人?!?/br> 所以她判斷的標準是,是否忠于當朝。說否,那就是前朝人,妄圖謀逆。 她想,敬亭頤定不會有謀逆的心思,卓旸這傻愣小子更不會。 果然,聽卓旸說了句不是。 卓旸與敬亭頤一心,所以敬亭頤也不是。 再糾結父母這事無甚大用。老兩口躺在棺槨里,掀不起半點風浪。而前朝這事,如今也掀了篇。 她對敬亭頤的芥蒂,只剩下一件——他在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細思極恐。 敬亭頤不動聲色地將她隔離起來,將她隔離在公主府內,隔離在他身邊。 她不愿做金絲雀,開口向卓旸求助。 卓旸不知所措,“或許這件事,您與他當面說比較好。您問臣的意見,臣不是您,也不是他,給不出好意見?!?/br> 于卓旸而言,這是件令他很心塞的事。 合格的第三者,絕不會闐然坐在此,提意見讓原配復寵。 他的心上人,當著他的面,問小兩口之間的事。他一個黃花閨郎,哪里會懂! 后來胡亂搪塞過去,送走浮云卿。剛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就見敬亭頤從假山后踅出,像道陰魂不散的游魂。 “你都跟她說了什么?”敬亭頤問。 卓旸白他一眼,“你聽力那么好,會聽不清我與她的對話?” 言訖收起跅馳樣,一本正經地說:“她的確問了你說過的問題。她說,不管那些有的沒的,只要活在當朝,沒有謀逆心,那就不是前朝人。噯,標準是明確了。只是照她這標準,咱們倆還真是正統的前朝人?!?/br> 這話是往小處說。無論按哪種標準,倆人都是名副其實的前朝人,甚至是狼子野心的亂臣賊子。 敬亭頤心亂如麻,“那就好?!?/br> * 牌館。 浮云卿自.摸著馬吊牌,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她是開心了,倒是緩緩,眉頭蹙得能打幾局官司。 真想不通,三位小姐妹打牌,歸少川一個大男人為甚非得拼桌。 他美名其曰,打馬吊牌不能三缺一。四人坐四面,玩得才起勁。 這局是緩緩做莊,剩下仨人做閑家群起攻之。煩上加煩,緩緩冷哼著聲出牌:“三條索子?!?/br> 歸少川出牌,“八條?!?/br> 緩緩蹙眉,又出一張牌,“六半文?!?/br> 輪到素妝出牌,“九半文?!?/br> 連輸兩次,緩緩不信邪,又出道:“四十萬貫?!?/br> 浮云卿玉指撳著一張馬吊,利落甩出,“五十萬貫?!?/br> 嗐,三位閑家把莊家打得落花流水。 歸少川露出得意的笑,厚舌舔著泛干的嘴皮子,調侃道:“榮小娘子,你這莊家做得實在冤?!?/br> 骰子定莊家,誰是莊家,贏了能收三位閑家的錢,輸了得掏錢賠閑家。 只怪緩緩摸牌手氣差,八張牌里,沒一張好的。 幸好四人玩得錢局不大,輸個小幾貫,并不打緊。 緩緩賠過錢,四雙手一起胡著馬吊牌,新的一局又開始了。 這次是歸少川做莊。真是稀罕事吶,四十張馬吊牌,最好的那幾張,竟都落在歸少川手里。 這一局,莊家吊打閑家,將三位目瞪口呆的閑家,打得落花流水。 緩緩大喘著氣,把牌一甩,賭氣說:“歇歇,現在不玩了!” 言訖踱步三樓雅間,喚來茶博士淪茶。 浮云卿跟著緩緩上樓。她心里也不舒服。她與敬亭頤鬧得僵,素妝卻與歸少川恩愛如常。 浮云卿偷摸問素妝,“你倆就沒吵過架嗎?” 素妝說從未。 好嚜,就當這世間真有彼此奔赴的愛罷。 這頭緩緩呷一口熱茶,不知該與浮云卿說什么。 先前敬亭頤警告她,不要與浮云卿走得太近。否則榮家東窗事發,她也不能知道許太醫墳冢埋在何處。 浮云卿沒觀摩出緩緩的異樣,說道:“緩緩,我算了算,秋獵后,我沒再與你來往。疏遠你,非我本意?!?/br> 但因何緣故疏遠緩緩,浮云卿卻說不出口。 總不能在緩緩面前說,是敬亭頤太愛她了,愛到占有心強盛,恨不能把她拴在他身邊,時時刻刻看著她。 這話聽起來,充滿著沒臉沒皮的意味。浮云卿雖成了婚,可處理男女那檔子事時,還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娘子。 緩緩一猜就是敬亭頤在背后使壞。她安慰浮云卿說沒事,“現下是十月初,也能稱作是臨近年關。立了冬,過完大小寒,就該過大年了。實話說,這個時候,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正常。噯,秋獵后沒再相聚,這事也怪我。這陣子,家里一直在置買年貨。阿娘說,我也半大不小了,得學著做當家主母。于是從今年開始,我都得學著cao持家。事情多而雜,你也知道,我忙起來,向來不愛顧念外面的事。所以我不怪你,我也有錯?!?/br> 她的言外之意其實想說:咱們倆這樣不遠不近的關系正好。 遠一分,會讓浮云卿起疑。近一分,又會受敬亭頤威脅。 對于浮云卿這位不可多得的好友,緩緩滿心糾結,總覺對不住人家。 她喜歡與浮云卿處在一起,談天說地。但她又不得不為家族利益讓步。原先親近浮云卿,不會有甚危害??山裣略倥c浮云卿走得近,敬亭頤定會施以重擊。 這世間,任何一種關系都不純粹。單說友誼,這事跟嫁娶一樣,講究門當戶對,利益一致。 可以說,起初緩緩接近浮云卿,只是為了家族利益,想討好這個在官家面前能說得上話的公主。 起初目的不純,后來慢慢被浮云卿吸引,今下目的又變得不純,她實在羞于與浮云卿見面。 緩緩給浮云卿沏了盞龍井,“小六,其實啊,任何人,任何關系,走得再近,玩得再好,愛得再深,都只是兩條無法相交的線。只能湊近,不能完全融合。所以任何一段關系有始有終,人親近疏遠,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我不過小小蜉蝣,能做的實在太少。所以我想,要順其自然?!?/br> 浮云卿總算是聽懂了。 緩緩用最溫柔的聲音,最和緩的語氣,揭露最殘酷的現實,最真實的想法。 她在說:就算沒有敬亭頤阻攔,咱們倆的關系也是目前的走向。 緩緩這個行走的書袋子,引經據典地補充:“龍樹《中論》里說:‘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為假名,亦名中道義?!f物因緣而生,聚散離合,皆是因緣而起,因緣而滅。俗話常說,活在緣分中,而非關系里。小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浮云卿連連點頭說明白,“緩緩,你說得對?!?/br> 心里卻想,緩緩不對勁。 緩緩這個人吶,平時說話,只在心虛打掩飾時,才會引經據典,一套接一套。 她肯定在隱瞞什么事。 大家都怎么了?這個不對勁,那個也不對勁。這個說有事,那個也說有事。 浮云卿捧著建盞,正默聲沉思時,聽緩緩歡呼一句:“欸,快看,外面下雪了!” 緩緩這一聲不大不小,卻轟動了所有打牌的人。一時大家都擠擠搡搡地踱到窗邊,利落地挑桿,支開窗欞,扒頭探身向外看。 似乎春雨冬雪,都帶著祥瑞之意。大家愿意相信,春雨貴如油,瑞雪兆豐年。 一樓牌桌空空,有的客人跑到館子外賞雪,怕冷的就湊合擠在館內,掇來杌子,搬來馬扎,聽雪花簌簌飄落。 要說舒坦,還得是三樓的客人。個個披著厚實的斗篷,撳著熱乎乎的手爐,欹窗睞景,別有一番風味。 牌館緊挨著一條通衢,衢邊栽種著高大筆直的烏桕與香樟。飛揚輕薄的雪花撲簌簌地落在樹椏上,漸漸寒酥綴滿枝,眼周可見,都落成一層圣潔的白。 雪花甫一降落,初冬的寒氣便撲面而來。立在窗前,未幾便打了個寒顫。 浮云卿朝手心里呵一團熱氣。不迭有星點雪花粘在她濃密的眼睫上,將她染得像個雪中仙。 一個出走的決定在心里悄然形成。 浮云卿攏緊鶴氅,眨著沾染霜雪的眉睫,輕聲朝緩緩說:“我還有事要做,先回去了?!?/br> 作者有話說: 不會打麻將,不會打牌。這方面的事,有錯誤請指出orz 以后日五日六吧,日萬太折磨人了~ 第86章 八十六:轉折 ◎可是他為什么開心不起來呢?◎ 浮云卿提著衣裙下樓, 正巧與素妝和歸少川碰了頭。 倆人知道浮云卿與敬亭頤鬧了場不算小的矛盾,一時不敢阻攔。 素妝給浮云卿戴上一頂帷帽,扽平褶皺, 拍了拍浮云卿的肩頭。 “今日初雪,想必這時禁中已經在舉辦喜雪宴了罷?!彼貖y笑彎了眉眼, “等這陣子過去,咱們都帶上自家郎君,也辦個喜雪宴?!?/br> 浮云卿頷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