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14節
卓旸頷首,攬過她的腰,借力旋腳。下一刻,倆人便站到了屋頂上。 “卓先生,你真厲害。我還以為,咱們倆得狼狽地爬到屋頂上呢?!备≡魄洳戎咂咧本€,“會武功就是好。欸,你肯定沒看見,敬先生一人斬蛇團的模樣有多瀟灑爽利?!?/br> 好嚜,她與他說話,總繞不過敬亭頤這個人。卓旸暗嘆一口氣,明明不想聽有關敬亭頤的話,可他仍下意識地接著浮云卿的話頭說,相當給面子。 她想了解敬亭頤練武的過往,想知道敬亭頤在皇城司當差時的趣事,想知道敬亭頤游歷山川時,都學到了什么道理。這些話頭,卓旸一一應下,耐心給她講。 他掏出帕子,給浮云卿擦凈一片地方,讓她舒舒服服地坐下。 抬頭望著那輪明亮的上弦月,感慨道:“說來話長……” 他把能想到的,都給浮云卿敘述一遍。句句皆有敬亭頤,半點不提他自己。 其實前二十四年,他與敬亭頤的人生軌跡,高度重合。一同練武,在皇城司當差,游歷山川,最近錯開軌跡,是比敬亭頤后到公主府。彼時他被虢州的事絆住腳,忙了幾日才遲遲踅回公主府。 一步晚,步步晚。他與敬亭頤錯開時間與浮云卿相遇,不曾想從此在浮云卿心里,沒他半點位置。 卓旸想,只要浮云卿開口說也想聽聽他的過往,他定會滔滔不絕,生動形象地講來。哪怕講得喉腸發干,他也不愿喝水,他會好好珍惜與浮云卿相處的時間。 可她沒有問。 她只是笑吟吟地看他,看明月,看屋頂上的一切風景。再笑吟吟地附和他說:“哎呀,原來敬先生的過往那么有趣?!?/br> 最是溫柔刀,刀刀割人心。 卓旸說罷,仍抱著希望,試探地問:“您還記得,在青云山那晚嗎?” 浮云卿笑彎了眼,說當然記得,“那一晚的清風明月,與今晚一樣?!?/br> 浮云卿不懂卓旸為甚突然提及青云山的事。 那晚的記憶,現在想來,已經模糊不清。僅僅記得,她氣急敗壞地罵了卓旸一路。她坐在樹上沒心沒肺地睡了過去,最后欹著敬亭頤的胸膛,回了臥寢。 今春以來,所有深刻鮮明的記憶,皆與敬亭頤有關。就算她不刻意去想,那些記憶依舊會不斷在她眼前閃現。 涼薄之人,也會遇到讓其日思夜想的命定情人。 他們仨涼薄人,扣成一個閉環,體會百般滋味。 這晚,卓旸不迭說了很多話,卻又像什么話都沒說。 后半夜,浮云卿終于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側眸問:“卓先生,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天賜良機再難遇。 然而卓旸只是靜靜看著她。 她卸了妝容,不施粉黛的白凈臉面,被盈盈月色映得更顯清冷出眾。盡管面色略帶憔悴,可她的眸里仍迸發著無數生機。 深秋過后,凜冬將至。所有人都在準備過冬,偏偏她還停留在春日的懷抱里。 真希望她一輩子都活在暖洋洋的春日里啊。 涼風乍起,她飽滿的發頂上,驀地竄出一簇支棱的呆毛。 卓旸伸手按下那簇呆毛,可在浮云卿看來,他是在用力揉她的發頂。 “卓先生,你不對勁?!?/br> 卓旸和兄姊們一樣不對勁。 卓旸撤回手,那簇呆毛又立了起來。反復幾次,沒能成功。 “沒有不對勁?!?/br> 也好,呆毛襯得她嬌憨可愛。 落寞半刻,卓旸恢復了平常吊兒郎當的模樣。 “好了,回去罷。既然您不去瓊林苑參賽了,那這三日,您就上臣的課罷。正好趁此補補進度,臣有許多功夫,還沒交給你呢?!?/br> 浮云卿最怕上課,一時臊眉耷眼地抱怨。 她提著明亮的蓮花燈,在卓旸的護送下回了群頭春院。 待群頭春院內滅了燈,卓旸才挪步折回信天游。 世人看天,喜歡看亮眼的曜靈與皎潔的月亮。他卻不同,他喜歡看倏聚倏散的浮云。 浮云小,小浮云,只在他仰望時,才有過那么一刻,言不正名不順地屬于他。 第84章 八十四:恨意 ◎敬亭頤第一次掉馬?!?/br> 照顧人是件很麻煩的事。從前浮云卿享受著仆從的照顧, 對“辛苦”二字并沒有確切的概念。今下跟著卓旸學著照顧敬亭頤,這才發現照顧人有多么不容易。 當然,她知道卓旸比她更難。 次日晌午, 到了大夫猜測的時間,敬亭頤果然悠悠轉醒。 他欹著靠枕, 覷見浮云卿一臉焦急,本能地安慰了句沒事。 浮云卿小臉煞白,舀一勺清湯寡水,吹吹熱氣, 遞到敬亭頤嘴邊。 “都昏迷了, 還說沒事。傷口不深,敷點藥草能調養好。嚴重的是傷口里帶毒, 毒性催發了病根,你這次得療養好多天。大夫說,保守來看, 都得養到來年春天?!?/br> 敬亭頤不以為然, “無論是太醫還是大夫,看病時,都喜歡夸張病情。這點毒,還不至于要了臣的命。陳年病根嚜,并不致命。在床榻上躺兩三日,就能下地走了?!?/br> 浮云卿怨他不珍視命,不過再抱怨過去無甚大用,干脆說說今下的事罷。 “昨日秋獵的結果已經公布在了榜上。遼國共射得獸三十二頭, 國朝射得二十八頭。爹爹說, 蕭駙馬解圍有功, 給他們個面子, 算是答謝。韓從朗那件事,爹爹說會查清韓從朗與耶律隆慶的交易,唯恐這個謀反,那個篡權??雌饋?,蕭駙馬是個好的。當然,我說他好,更多是因他是敬先生你的友人?!?/br> 敬亭頤斂著眸,眉睫亙著化不了的霜雪。搭著一件素色袍,整個人飄飄欲仙,像是下刻就能飛出人世間似的。 浮云卿說的這件事,他早已料到。早知結果的事,并不值得他耗費半點心思,于是開口朝浮云卿說:“加上今日,秋獵還有三日。這是件稀罕事,您多出去走走罷。臣不是廢人,頂多是虛弱些,起居方面的事,尚能自理。您因臣憂心,這不是臣想看到的?!?/br> 言訖,伸出兩手食指,將浮云卿耷拉的嘴角往上一提,造出個微笑。 “笑一笑,十年少?!本赐ゎU慢條斯理地說,“臣還記得,四月初,臣給您上第一節 臣讀。您支著手,睡眼惺忪,身子搖搖欲墜。臣敲敲桌,叫您笑一笑,十年少。您抱怨,哪有人大早上不睡覺,還能笑出來的。時至今日,您已經習慣早睡早起。應對晨讀晚習,得心應手。這是臣愿意看到的?!?/br> 話雖這么說,道理浮云卿也懂,可她滿心愧疚,陷在昨日的驚險事里走不出來。 總在想,要是她沒去南側林該多好。她不去,敬亭頤仍舊待在北側林,皆大歡喜。 敬亭頤探身,虛虛環著浮云卿。頭倚在浮云卿瘦削的肩膀,撒嬌似的蹭了蹭她的側臉。 “沒事,都過去了?!?/br> 浮云卿垂首斂眸,不知在想什么。 她執拗地說道:“敬先生,經歷過昨日的事,我這幾年都不想去瓊林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何況我還差點被蟒蛇咬,心里陰影揮散不去。我想陪你,你不在我身邊,總覺著少點什么。你就依我去罷。再說,這三日我也不會閑得沒事干。卓先生說,他要趁著這三日趕趕課業進度。所以啊,咱們仨就安心待在府里罷?!?/br> 明明是句中肯話,可“咱們仨”這仨字,怎么聽怎么刺耳。 敬亭頤不動聲色地環緊浮云卿,“昨晚,臣昏迷時,您和卓旸都聊了什么?” 浮云卿大方回:“聊你。我問他,該怎么照顧你。后來一起到屋頂上看月亮,我問他你的過往,他詳細地講了一遍?!?/br> 心里無鬼,才能大大方方,光明坦蕩地回話。如此倒顯得敬亭頤多慮。 他這副殘破身子,確實還需療養至少半月。生病養傷實在不好受,遂囑咐浮云卿:“天漸漸泛涼,您練武時,挑帶薄絨的衣裳。練武是個麻煩事,衣裳不能太厚,也不能過薄。太厚捂痱子,太薄會染寒。臣無法時刻跟在您身邊,這些事雖小,可您也得記在心上?!?/br> 他從群頭春搬出來住,最擔心的,還是嗛嬭的事。這般私密事,他不愿與卓旸分享,婆子女使也無法代替他做。若不是病身晦氣,他才不愿與浮云卿分兩床睡。 倆人心意相通,眼下浮云卿也想到了這事。 兩歲前偎著賢妃,此事不用cao心。后來被麥婆子帶著,皇家的傅母專門提供嬭乳,不用cao心。此后,她都嗛著其他物件,口感不好,但總好過什么物件都沒有。遇上敬亭頤,每日每夜地偎在他胸膛前,漸漸此事便成了心照不宣的曖昧。 她羞,敬亭頤卻是百感交集。 其實不舒服,但手撫著浮云卿絨絨的發頂,閉眼感受她給予他的獎勵時,心里是種形容不出的感受。 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浮萍,竟會為一池浄泚的水停駐。池水說,她需要他。無論需要他痛還是歡,他都甘之如飴。 感受到被需要,感受到自己獨一無二,敬亭頤抗拒不了這種感受。 嗛得越勤,浮云卿睡得越快,他被嗛痛的時候就越少。沒臉沒皮地想,這倒是件很好的事。 不好的是,他真怕這個平平無奇,無甚實際功用的器官,天長日久的,會真如浮云卿所愿,具備女人才有的功能。 里衣擦過那里,漲得密密麻麻的痛。他想,世間夫妻,都像他與浮云卿這樣相處嗎? 恐怕不是。 但那又如何。 他是獨一無二的,是卓旸替代不了的,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他的身告訴他,不舒服。但那又如何。 因為他的心因浮云卿不同尋常的動作而感到雀躍。心砰砰亂跳,他臊紅了臉皮,呼吸都覺艱難。他用心,將密密麻麻的痛,轉化成只此一份的歡愉。 讱默良久,浮云卿赧然出聲安慰:“敬先生,你先歇歇罷。那處都嗛破了皮,你再養養身,等我,等我……” 噯,實在臊得慌,說不出口。 敬亭頤說好。驀地想到,他答應給浮云卿不限量的親吻,卻并未實現。 不要緊,再等等。 他汲取著浮云卿的氣息,濕潤的嘴唇搽過她白皙的后頸,輕輕咬了一口。 單純的咬似乎并不能落下紅梅痕,只會留下標記過的牙印。 這荒唐的念想,浮云卿替他說了出來。 “像是貓貓結.合?!彼N起嘴角,“禁中宮嬪們,都愛養貓尋樂。有的貓閹了,有的沒有。沒被閹的公貓母貓,常常叫春。夜間沒人看管,它們就跳出墻,私自結.合。等宮嬪們發現時,一窩貓崽都生了出來。后來養貓為患,圣人將那些貓都送給了內外命婦。用貓做交易,攀關系,那些年可時興了?!?/br> 牙印雖好,可卻不比紅梅痕來得霸道。敬亭頤眸色翻騰,竭力捱住隱晦的心思。 敬亭頤想,興許讀過書,就愛濫用書本里的詞句。 他纏著浮云卿膩歪,頗有種“醒時相交.歡”的意味。盡管原詩并沒帶曖昧意味,可拆解字面意思,倒真符合他與浮云卿今下的處境。 浮云卿扣著敬亭頤細長的指節,戳著他若隱若現的血管與青筋,樂此不疲。 他們都有些累了,他從背后抱著她,靜靜地維持了很久。 有時,擁抱帶來的力量,比親吻強千倍百倍。此時此刻,擁抱比親吻更適合他們。 這樣簡單黏糊的小日子,過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