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87節
撥霞供,即兔rou涮鍋。取新鮮的野兔rou開膛破肚,切成兔rou薄片,盛進冰碟里。風爐膛內燒木炭,爐上置熱鍋,燒熱湯,熱湯翻滾,下兔rou片,不迭撈起。 浮云卿不在意,但卓旸心里在意得要命。 那晚月下甩索表明心意,他與浮云卿皆處在難堪境地。此后,倆人見面說話,偶爾還似從前那般互掐互懟,兩顆心卻隔得遠遠的。 破鏡再難重圓。卓旸心有彌補意,趁著當下,全程做著伺候浮云卿吃rou的活兒。腚沒碰過杌子,嘴皮子沒嘗過撥霞供的美味。跑來跑去,熱得額前出了層薄汗。 浮云卿只覺卓旸太過熱情,不自在地輕咳兩聲。 “卓卓……卓先生,要不,你坐下吃罷?!彼齽竦?。 剛連名帶姓地喊過人家的名,今下又恭敬地稱為“先生”。浮云卿沒韓從朗那厚臉皮,她臉皮薄,當即羞得臉頰緋紅。 她心里的彌補意,被卓旸激發出來。遂誠心夸贊道:“卓先生,你涮鍋的手藝真好?!?/br> 好囖,被浮云卿一夸,卓旸立馬心花怒放。他得意的眼眸來回眨巴,故意往敬亭頤那處瞥,蓄意挑釁。 他涮得更殷勤,甚至掂起敬亭頤身前的一碟兔rou片,連帶著把他的那份也給涮好。 筷著夾起燙到萎縮的兔rou片,摁進醬椒料碟里浸泡。再挑起,鮮美的兔rou裹滿紅油,香氣撲鼻,品嘗起來更是欲罷不能。 浮云卿眸子亮晶晶的,崇拜地仰望卓旸忙碌的身影。 熱氣氤氳蔓延,卓旸的身影被白白的熱氣泡得模模糊糊,這一定是下凡來拯救她味蕾的仙人罷。 “卓先生,多虧你提及今晌吃撥霞供,要不然,這等美味,我還想不起來呢?!备≡魄涞皖^吃得認真,倏地想起卓旸還送給她一個狗尾巴草編的蟈蟈,因贊道:“你給我那個蟈蟈,我好好收著呢。哎呀,卓先生你的手真是巧,那個蟈蟈編得跟活過來似的。我呢,把蟈蟈放在匣盒里,時不時拿出來欣賞一番?!?/br> 聽罷浮云卿的話,敬亭頤心一沉。 那個裝蟈蟈的匣盒,浮云卿當個珍貴寶貝對待。放在床幾上,每晚睡前,都要欣賞一番。她背著他,偷摸打開匣盒。他問那里裝著什么,她卻搖頭不欲多說。 好啊,難怪不讓他看。那匣盒里,裝的竟是卓旸送來的物件。 難怪卓旸云里霧氣地問他狗尾巴草的事,原來竟是在這處給他挖了個坑。 這頭卓旸不迭回著浮云卿的夸贊話。 “臣閑來無事,用狗尾草編了一竹籃的小兔小貓小狗。您要是喜歡,待午膳后,臣給您送過去?!彼f道。 當真慶幸,那時他沒一氣之下,把那一竹籃的物件給扔了。好啊,守得云開見月明。他吃過那么多苦,今下享享福,不過分罷! 浮云卿不迭點頭說好,“可別小看編狗尾巴草這活計。這可是個靠手吃飯的手藝活兒,不是有手就行的簡單事?!?/br> 卓旸挑眉,意味深長地噢了聲,“您想得高明。哎唷,曾經有人不屑地說,編狗尾巴草這事,再簡單不過。他說,有手就行,誰不會做?!?/br> 浮云卿蹙起眉,不悅問道:“這話是誰說的?當真沒遠見?!?/br> 還能是誰,您身旁這位陰臉閻羅唄。卓旸暗自笑敬亭頤吃癟,只回道:“臣記不清了,不過這不重要?!?/br> 末了,暗藏深意地睞敬亭頤一眼。 敬亭頤不曾出聲搭腔。再鮮美的兔rou,心境不佳,嘗起來也是苦的。 心算著時間,膳食吃了一半,到時候了。 再抬眼,果然見麥婆子急忙走來。 禪婆子待在閣樓里伺候,攔住麥婆子,低聲問:“出什么事了?” 麥婆子搵帕擦汗,“可別提了。方才我在府里閑逛,剛逛了半圈,便被護衛軍拉到府門口接應人。你猜怎么著?哎唷,真是件稀罕事。二皇子妃,施小娘子,榮小娘子這三家,派了三位傳信小廝,整整齊齊地站在門口。這仨面面相覷,不曾想咱們公主那么搶手?!?/br> 說著掏出三封信,“傳信的都說,秋獵前,各家主子想跟公主見見面。具體做什么事,都寫在信里?!?/br> 禪婆子聽罷,附和說稀罕,“今下八月八,秋獵九月九,還有整整一月呢。這三位貴人火急火燎的,她們急什么?” 信箋傳得急,想是事也緊急。禪婆子接過麥婆子遞來的三封信,踱到圓桌邊,一起交付給浮云卿。 這廂浮云卿吃得正歡,乜見三封信,趕忙停了筷著,一一拆開。 “素妝阿姊邀我下晌去打牌,緩緩邀我下晌去留園小坐。好嚜,這兩位想的竟是兩件事。二妗妗,下晌請我去趟府里?!备≡魄浞噶穗y,靠在敬亭頤肩頭,猶豫道:“敬先生,你說我要回誰的信呢?” 敬亭頤回:“臣愚見,下晌去二皇子府罷。貿然來信,定是有什么事要與您說?!?/br> 眼下的場景,與他想得大差不差。 施素妝,榮緩緩,顧婉音一同來信,兩位小姐妹是為了在秋獵前好好玩樂一番,而顧婉音來信,是為答謝浮云卿在福圣園給她出頭。 浮云卿與敬亭頤想到了一處,果斷說好。旋即要來筆墨紙硯,清了桌子,認真寫著回信。 熱氣騰騰的撥霞供措不及防地被撤下桌,像浮云卿的喜愛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卓旸失落地嘆口氣,他的手段比不上敬亭頤。從前是,現在也是。 忙活一晌,他半片兔rou未吃。如今歇了下來,腹中空空。 “去小廚房端來一碗秋水,再讓周廚做碗湯面?!弊繒D朝小廝吩咐道。 浮云卿垂眸回信,聽及卓旸的話聲,數落道:“下次再做撥霞供,千萬別像今日忙來忙去了。府里不缺仆從,雜事讓他們去做就好?!?/br> 卓旸欸了一聲,心想他可不傻。沒一點好處的事,他自然不屑去做。 膳后,各自回屋歇了場覺。 浮云卿拿一頂帷帽扣在頭上,白紗垂到肩膀,把她的臉與脖頸蓋得嚴實。 時下較建朝初,民風更開放包容。建朝初,國律講:凡未婚女子出門,需戴帷帽掩臉。有違背不從者,杖打五棍。 那棍可不像挑窗子的細長桿,據說是隴西軍內施行杖責的粗棍。打到小娘子家嬌嫩的皮rou上,莫說五棍,就是打一棍,皮rou就得高高腫起。杖打五棍死不了人,可外人的唾沫星子能把小娘子家罵死。 那時女子向往立貞節牌坊,這代表品行端正,家風良好。若是因沒戴帷帽被罰,好囖,那就斷了建貞節牌坊的念頭罷,不立霪婦牌坊都是好的。未婚不戴帷帽,那是想勾引誰! 近些年來,朝廷不斷修正國律。如今,未婚的,已婚的,戴不戴帷帽都沒人管,來去自由。 不過在夏日與冬天,大多數小娘子出門,都會自發地戴好帷帽。夏日戴帷帽,悶一頭汗??烧l也不想曬黑,再熱的天,止不住愛美的心。冬天出門,冷風把臉刮皴。戴帷帽防寒防凍,十分好用。 浮云卿整好帷帽,吩咐側犯,去把待在書房里的敬亭頤叫出來。 書信上只說讓她去,沒提邀駙馬一同前去??v使二妗妗沒說,浮云卿也愿意把敬亭頤捎去。 倆人風風火火地往新宋門趕。越暨二皇子府,已是未末。 甫下金車,抬眸便見,浮路與顧婉音倆人站在府門口認真地等候。 浮路揚笑道:“可把你倆給盼來了?!?/br> 言訖上前迎人,熱絡地與敬亭頤搭話。 顧婉音踱到浮云卿身邊,迎她往府里走,一面攙著浮云卿的胳膊,朝她低聲耳語道:“小六,在福圣園那回,妗妗多謝你。叵奈近來忙得焦頭爛額,今下得了空閑,趕緊邀你來吃頓飯。你不要怨我?!?/br> 浮云卿說怎么會,“近來是遇上什么事了?” 顧婉音笑得無奈,解釋道:“孫男娣女里,祖婆她最疼愛你和郎君。當初成婚,祖婆便相不中我??伤龕劾删?,隔三差五地把郎君叫到福圣園伺候。這種場合,我不去,又實在失禮。每每前去,每每遭祖婆數落。噯,你說我能有什么辦法。他是郎君的祖婆,也是我的祖婆。再怎么怨我,我也得好好侍奉她?!?/br> 她搖著青篦扇,說起另一個話頭,“你可知那清河縣主?今日邀你與妹婿來聚,是向你們道謝。也是想,問問她的事?!?/br> 作者有話說: 1陳國公主耶律氏,初封太平公主,后進封為越國公主,死后追為陳國公主。陳國公主與駙馬不是親舅甥,本文私設為親舅甥orz 第66章 六十六:妯娌 ◎我不應這件事?!?/br> 清河縣主陸緬, 原本是花樓里按照行首標準,重點培養的一位伎藝人。太宗駕崩,陸緬從花樓里跑出來, 被眼尖的楊太妃拽到身旁,自此倆人結緣。楊太妃養了陸緬六年, 今下陸緬年方十六,與浮云卿一般大。 陸緬的過往經歷,浮云卿聽賢妃提過一嘴。適逢顧婉音來問,便把知道的, 全向她敘述了一遍。 浮云卿往顧婉音身邊靠, 不解地問:“二妗妗,你問陸緬作甚?” 顧婉音說陸緬這樁婚事怕是結不成, “官家下的懿旨,是讓太妃秋獵后,搬到福圣園。太妃承懿旨, 可卻鉆著懿旨的空, 現在就從藤山跑出來囖。她與陸緬租來曹門仙橋處的一間院,在院里住著。官家指婚,陸緬卻不愿嫁。她呀,推辭說自己有心上人,不想嫁給素未謀面的韓小官人?!?/br> 聽及這樁八卦,浮云卿頓時瞪圓雙眸,“那心上人是誰?” “三哥?!鳖櫷褚魯v著浮云卿過月洞門,低聲說:“昨日陸緬托小廝給我遞了封信, 她沒法子親自聯絡你, 便拜托我當中間人, 朝你遞口信。陸緬說, 你是三哥的親meimei,說話有分量。她想讓你做媒,當個紅娘?!?/br> 做媒可不是件容易事。媒人地位越高,婚事能成的幾率就越大。說媒不能偏襯哪方,講究門當戶對,不能齊大非偶。 浮云卿斥陸緬異想天開,心嘆今下的人臉皮都像她與韓從朗這么厚么,明明不相熟,硬是請她做事。 浮云卿擺手推辭,“我不應這件事。爹爹賜婚,我做媒把她指給三哥,那不是忤逆嗎?再說,三哥自己尋了妗妗,賽紅娘。二人雖未成婚,可如漆似膠得緊。她要我做媒,是想做三哥的妾嗎?” 顧婉音囁嚅回正是,“不說妾,就是外室也愿意做。寧肯做三哥的外室,也不愿做韓小官人的正妻。你說她這是何必。我拿不準,今日把你叫過來,也是為了這事?!?/br> 聽罷顧婉音的話,浮云卿心里又痛又爽。痛的是陸緬把她推進了困境,爽的是看韓從朗吃癟。 浮云卿面色嗒然,回道:“這件事不急。秋獵后成婚,還早著呢。陸緬她若再給妗妗你寫信,你就拒收不回。得有點脾氣,不能人家說什么,你就應什么。要是昨日沒接她的信,今日哪還用苦思冥想?”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是句真理。 顧婉音頷首說好,未幾,又猶豫說:“噯,收了她的信,卻不回個動靜,怕是不好。我再想想罷?!?/br> “不用再想,直接拒了就是。妗妗你要是開不了口,那就讓我去找她說?!备≡魄浯蛑?,“她本是賣色相的伎藝人,得了太妃眷顧,從那花柳地脫身。太妃待她好,雖是把她當作出皇陵的籌碼,卻不愁她吃穿用度。爹爹賜她封號,那是多少貴女都求不來的榮譽。她該知足了。再說,國朝皇子從未有過娶妾的先例。她硬要做三哥的妾,那三哥豈不是成了沒臉皮的出頭鳥。她這是要把三哥、太妃,你我,都陷入不義之地!” 這話說得句句在理。顧婉音遭浮云卿開導一番,心情立馬由陰轉晴。 招待客人,不僅要在前堂寒暄淪茶,更要擺玳筵,讓客人吃得暢快。 這時半晌不夜,上一桌好菜未免鋪張浪費。干脆做幾道家常菜嘗嘗,意不在用膳,而在攀談說話。 浮路看敬亭頤這位妹婿,是怎么看怎么喜歡。 他愛收集金石古玩,碰巧敬亭頤對這方面頗有見解,倆人聊得歡,酒都顧不上喝。 拘泥于飯桌處侃談,實在受局限。 浮路拍拍顧婉音的肩頭,打斷她與浮云卿的對話,湊嘴說:“我與妹婿去書屋里說話。你倆盡情地吃罷?!?/br> 言訖又轉眸看浮云卿,“小六,你是第一次來二哥府里罷。吃過飯,府邸內隨便轉,不要拘束?!?/br> 兩位小娘子點頭說知道了,再一抬眸,浮路與敬亭頤都不見了身影。 浮云卿收回目光,繼續說被浮路打斷的話。 “曹門仙橋那片我熟。仙橋仙洞,是娘子家最愛去的地方。妝奩簪珥,布料成衣,糕點,生花,隨處可見。因此地皮不比御街旁便宜。太妃能在那處租下幾進院,想是守陵數年積蓄不少?!备≡魄湔f,“這樣罷,二妗妗,你把那院的具體位置告訴我,我明日就去找她?!?/br> 顧婉音思來想去,拗不過浮云卿,只得說好。 “你可知歸家花鋪?太妃租的院子,就在歸家花鋪對面的那條發鹿巷里。進了發鹿巷直走,左拐第三家便是?!?/br> 浮云卿默然記下。 世間真是無巧不成書。明日尋陸緬,必經歸家花鋪。經歸家花鋪,必能碰上素妝與歸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