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78節
敬亭頤落聲道。 言訖,松松環住浮云卿的手腕,越過卓旸,將她帶到圓桌邊坐下。 卓旸無奈地搖了搖頭,跟著敬亭頤落座。他不解問道:“你們倆,難道還想霸占我的課,要再出去一趟,到郊外騎馬嗎?” 浮云卿湊嘴說不是,“卓先生,上晌太后召見我與駙馬。你的課,怕是上不成了?!?/br> 一面出聲解釋,一面暗自用力拽回被敬亭頤扣下的手腕。 敬亭頤的動作,帶有幾分強迫人的意味。 她不習慣被溫柔的他強迫做事,甩著手腕,妄圖掙脫敬亭頤帶來的桎梏。哪知敬亭頤與她較著勁,任她百般掙扎,就是不肯松手放開。 實在沒轍,浮云卿含嗔帶怨地瞪他一眼。 那一眼是無聲的乞求,隱隱泛著霧氣,猛地令敬亭頤心跳一滯。 手稍一泄勁,便被浮云卿竄了空子,成功掙脫。她挪了挪杌子,離卓旸更近,離他更遠。 卓旸沒心思睞身旁兩位眉來眼去,他琢磨著浮云卿的話,滿心失落。 昨日下晌,他置氣出走,耽誤了闔府的寶貴時間。今日痛定思痛,原本做好了規劃,想認真地上一晌課。課上時間怎么安排,他要教什么,考什么,密密麻麻地寫在一張大紙上面。不曾想今日竟也上不成。 昨日下晌,今日上晌,他僅有的時間,都沒辦法與浮云卿呆在一處。 “為甚每次遇事,都恰好能碰上我的課?!弊繒D自顧自地嘟囔著。 既然事無轉機,干脆化悲憤為食欲罷! 卓旸大口吃著熱乎的熱粥,越吃越餓。吃過一碗,再盛一碗,仍覺不夠,又拿來幾張炊餅啃著。 他比敬亭頤更能隱藏悲觀的情緒。 敬亭頤能明里暗里扮可憐,他是駙馬,做任何事都合情合理。 而自己,不過是遇事被充課的苦命夫子。 教武本就遭怨,今下課沒了,怕是浮云卿心里都在敲著鑼鼓慶祝。 有時候,無意營造出的可憐,比有意營造出的可憐,更惹人憐惜。 浮云卿提溜轉著眸,悄摸瞥眼失落的卓旸。 能令卓旸這般鐵石心腸的人都感到傷心的事,實在不多見。 浮云卿當即決定要給卓旸出口氣。 隨即裝模作樣地端起架子,清清嗓子,斥聲說道:“課目,是誰排的?真不會排課。是誰,站出來,讓我好好訓斥一番?!?/br> 說罷,卻見卓旸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浮云卿沒讀懂卓旸眸里的深意。她明明是在為卓旸打抱不平,可他為甚要用那種勸誡的眼神看她。 聽閣樓內一片靜悄,浮云卿覺得自己的臉面被打得啪啪作響。她又佯作氣惱,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桌。 “是誰?” “臣?!?/br> 敬亭頤回道。 “課目是臣自己排的,未經旁人的手?!本赐ゎU放下筷著,沉聲回道,“臣排課的時候,這些事并未發生。臣并不能提前預知將來發生的事,每每充卓旸的課,實屬偶然?!?/br> 他淡聲問,“您要怎么罰臣?” 話音清淡,恍似不是問浮云卿該怎么罰,而只是在問一件尋常事而已。 就像問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那般尋常。 浮云卿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只怨自個兒反應遲鈍。 難怪卓旸方才撇著眉瞪著眼朝她示意。原來她要訓斥的那位排課者,竟是她最依賴信任的敬亭頤。 話拋的太早,這刻便覺尷尬難堪。 浮云卿摸摸鼻頭,佯裝尷尬事并未發生。她恍然大悟般地“噢”了聲,打著圓場,“敬先生你說的很有道理。噯,你說的對,誰也不能料到以后會發生什么事。這課嚜,仍舊就按你排的來?!?/br> 卓旸見她沒骨氣地示弱,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卻仍嘆了口氣。 他心里不感到失落,只是滿載著無可奈何。 他努力挪來身,試圖橫亙在浮云卿與敬亭頤的二人世界。 先前尚未弄清心意時,見浮云卿與敬亭頤僵持,他心里暗自竊喜。 如今坦坦蕩蕩地承認了心意,反倒想做個和事佬,竭力撮合倆人。 這大抵便是第三者的自覺性,局外人的妥協性。 他與敬亭頤是不對等的競爭關系,既然起初不對等,結局不對等,不如就把這未知的過程也當做不對等罷。 有些事,一旦想開,做起來就沒那么心酸。 卓旸替浮云卿說著話,朝敬亭頤解釋道:“昨晚在青云山,公主向我提過,她堅持要獨處時拆信,僅僅是想看看那信上,有沒有提補課的事情。她想,缺一節課,怎么不得占個空閑時間補上去?結果我沒說?!?/br> 他無奈地笑出聲,“我沒想過要占用你與公主相處的時間,來補我的課。沒上就沒上,不需要補?!?/br> 做起來沒那么心酸,到底還是有點心酸的意味在的。 在青云山,在浮云卿睡前,在他們倆靜悄悄地看明月看星辰時,浮云卿無情地揭露了事實。 她根本不是擔心他才獨自進入青云山,而是為了謀求更多與敬亭頤相處的時間,才來尋他。 浮云卿見卓旸把話說開,忙點頭附和說是呀,“信上沒有我想知道的事。我想,干脆還是去趟青云山罷。反正,已經得罪……” 后面的話,她沒臉皮說出來。 反正都得罪你了,為甚還要去得罪他? 把話說全,看似誠懇,實則是把敬亭頤推到了另一個深淵。 敬亭頤感受著兩道鋒芒畢露的目光,他神色闐然,可心里卻掀著狂風巨浪。 浪潮乍起,是因驀地知曉,浮云卿竟是為了他去尋卓旸。 原來她沒有變心,她沒有把心思分給卓旸,她還是在乎他的! 浪潮過后,是差點捱不住的驚喜。明明他的心境蒼老枯敗,可卻會因浮云卿隨意說出的話,煥發新春。像個莽撞的毛頭小子,恨不能即刻摟住浮云卿親吻。 然而再把浮云卿的話嚼碎,發覺她是抱著破罐破摔的去赴約。 反正已經得罪他一頭,何必再去卓旸那一頭。浮云卿一定這么想。 那這是不是也證明,他在浮云卿心里,其實沒有那么重要。 又是喜,又是惴惴不安,敬亭頤百感交集,末了朝浮云卿揚起釋然的笑。 “臣明白您的處境?!彼麛恐鴥]僽的眼,“臣沒怨您,只是在怨自己?!?/br> 浮云卿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愛他。甚至,根本不愛他,只是多一件新奇物件的喜愛與寵溺。 敬亭頤滿心悔怨。 若當初不顧及那些有的沒的,果斷起兵造反,眼下約莫就建成了新朝。 他會是獨攬大權的官家,做任何事都自在。 他可以武斷地把浮云卿攬到身旁,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像位失德失寵的后妃,耍著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脾氣,別扭地矯揉造作,妄圖吸引浮云卿的注意。 他怨自己,錯過了多年前的一次良機。而后十幾年,自作自受地贖罪。 浮云卿了解他的口是心非,今下扒著頭覷他,眨巴著充滿好奇的眼,“當真沒怨我?” 敬亭頤真誠地搖搖頭,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怨?!?/br> “那就好?!备≡魄渌煽跉?,“不怨我,也不能怨你自己?!?/br> 她漾漾衣袖,指節從繚綾衫子里鉆出來,勾住了敬亭頤的手。 忽地調皮地眨眨眼,“想了好久,要牽你的手。上次牽手,是昨日騎馬。我們每日都要牽手,今日份的,我給你做成囖?!?/br> 言訖便將杌子搬近敬亭頤身側,“你可得好好感謝我?!?/br> 敬亭頤點頭說好。 無意與卓旸對視,遞去一個得意的眼神。 他做出許多犧牲,理應比卓旸得到更多浮云卿的喜愛。 * 瑞圣園。 王太后掇來條低腳凳,不顧頭上戴著插滿生花的花冠,不顧身上穿著華麗厚重的翟衣,隨意岔開雙腿,手起刀落,利落地處理著木盆里的魚。 “啪——” 她將活蹦亂跳的魚拍暈,剖開魚肚,精準挑揀出內臟,擲到雜物盆里。 再湊到水管邊,將魚肚里殘留的血水沖洗干凈。 不顧滿手魚腥味,王太后抹了把鼻子,扭頭揚聲道:“妙姝,老身的好娘子,天賜的活菩薩,你去往水池里再捉來一條鯽魚。趁著手熱起勁,我再處理一條,待小六和她家駙馬來,叫他們吃得暢快?!?/br> 那廂顧婉音正欹著廊住發呆,聽及王太后的話,忙回神欸了聲。 頭腦一熱,她就捋起衣袖,快步踅到水池,試圖大干一場。 正欲探身捉魚,忽地想到自己最怕這滑不溜秋的大肥魚,別說捉在手,就是摸著魚鱗也害怕得緊。 她真恨發呆誤人,可既已允了太后,再失信說做不成,怕是不好。 顧婉音深吸口氣,兩眼一閉,又快又準地捉起鯽魚。 鯽魚離了水,隨即扭身擺著魚尾巴,魚腥味也散發出來。 水珠飛濺到顧婉音的袖里,沾濕了她的手臂。 她再也捱不住,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 “??!啊……” 手指一松,鯽魚在地上翻滾幾圈。 王太后愛吃魚,愛殺魚,也愛惜魚。 這一池肥碩的鯽魚可是她親自接來魚苗養大的。如今被糟蹋,她急得破口大罵:“沒用的鼠黃子,一條魚就讓你這么怕?真是丟老浮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