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23節
“怎么流血了呢?”浮云卿瞪大雙眸,緊緊盯著那滴飽滿的血珠,話音帶顫,只覺心里兀突突的,揪得難捱。 “被針扎了下,不礙事的,半點都不疼?!?/br> 浮云卿蹙起眉,埋怨道:“說了不用縫的。左右不過一條衣裙,縫是縫好的,可卻叫你見了血。不值當的?!?/br> 話落,倏地朝浮俫問道:“三哥,先前縫衣的活兒你可是半點不通的。難不成出家了,還悄摸學了門手藝?” 浮俫被戳中心事,面頰漸漸升起緋意。 “這筐針線,是賽紅娘帶來的。我在相國寺干粗活的時候多,她常來屋里給我縫補衣服?!?/br> “好啊,三哥你可真是悶聲干大事的料?!备≡魄鋰@道:“你居然敢把她帶到后院來住?!?/br> 浮俫卻念叨她大驚小怪,“等你遇上中意的郎君,怕不是更大膽的事也敢做?!?/br> 言訖,眼珠有意無意地往敬亭頤身上提溜轉。 后來一番敘舊,出了相國寺,長街熱鬧依舊。 明明望的是同樣的風景,可浮云卿卻神情恍惚,腦袋瓜里不知在胡亂想些什么。 她的帷帽是敬亭頤系上的,她的衣裙是敬亭頤縫好的。 如今她依偎在敬亭頤身邊,他為自己放慢了腳步,好讓她隨時跟在身側。 浮云卿斂眉抬眸,細細看著敬亭頤清瘦頎長的身影。 她見過高聳的香樟樹,樹蔭可遮半里。她站在香樟樹下,只覺遙遠。 可待在敬亭頤身旁,她無時無刻不在覺著,縱使天塌了下來,還有這道帶著草藥氣的身影撐著。 不覺遙遠,因為他就陪在自己身旁。 浮云卿恍著神,視線重新聚焦起來,是聽及敬亭頤囑咐的話。 “看車?!?/br> 她尚有些懵,脫口回道:“看哪輛?” 話音甫落,才發覺自己會錯了意。 敬亭頤唇角勾了勾,“街上馬車多,您要小心,多看看身旁的車?!?/br> 風起花落,白玉蘭回旋在空中,隨風飄到各處去,隨即黯然掉落。 浮俫在北落門前駐足。鬧市的玉蘭刮不到禁中,放眼望去,這里盡是琉璃瓦朱紅墻。 正經、厚重、死板、不起一點波瀾。 踅至福寧宮,已是暝暝日暮。 淺黃的圓月嵌在天上,沒有星辰相繞,沒有樹木相映。 光禿禿的,什么靈動的事物都不會出現在福寧宮。 “三哥,今日你見到敬亭頤了嚜?!?/br> 官家窩在圈椅里,說道。 “見到了。小六的確對他有意。至于是哪種意,兒子尚不清楚。也許她對敬亭頤的喜愛深刻,也許淺淡,這些兒子都不清楚?!?/br> “那你覺著敬亭頤這廝如何?夠不夠格,做你的妹婿?!?/br> 浮俫心頭陡冷,知道官家是在探他的口風,遂回:“不清楚。兒子只與他見過一面,并不清楚他的為人。他的秉性,爹爹最清楚?!?/br> 官家仰頭望著月亮,若有所思。 “小六不清楚,你也不清楚。不礙事,我心里有數?!?/br> 官家無意摩挲著扶手,似是陷入了古老的回憶中。 “其實早先福寧宮也種了幾株玉蘭,那時朕三歲。玉蘭是丁家送來的,隨之送來的,還有數位線人,他們監視著朕。朕執政后,讓內侍省修繕后宮。第一步,就是把這幾株陪朕長大的玉蘭給砍了?!?/br> 他道:“隨即砍的,是無數阻撓過朕的人頭。所有不與朕同路的人或事,都會像那幾株玉蘭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br> 乜見浮俫身形一僵,官家又笑著安慰:“噯,晚間天涼,朕說的是糊涂話?!?/br> “還不夠,還不夠?!惫偌谊H目,身子往后仰著。 “得尋個法子,早點讓他成為你妹婿?!?/br> 作者有話說: 賢妃:去試探你三哥。 官家:去試探小六。 第22章 二十二:牽手 ◎給你捂熱手?!?/br> 空蕩蕩的長衢陌巷上,更夫敲梆子的聲傳得悠遠延宕。 “三更天嘍,月黑風高,平安無事?!?/br> 每走一步,他的背就冷上一分。敲完三更的梆子,他要趕緊踅回家里。 今晚氛圍太怪異,他總覺耳旁有個女鬼在喊冤。 冤聲嗚嗚咽咽,是一綹剪不斷的頭發,把人的脖頸勒死,仍不罷休。 “停?!?/br> 垂落的金絲竹簾掩著一道倚在太師椅上的身影。 竹簾外,被折磨得半死的女人沒骨似的癱在地上,血水漬入地縫里。 刑屋里的味道稱不上好聞。血水,排泄物,淚水,汗水,交織糾纏,在暖黃的燭光映照下,殘忍,怪誕。 刑屋里有千種折磨人的刑具,可竹簾后的人只選了最簡單的一種。 鞭笞。 女人血rou模糊,卻還存著一口氣。 她憤恨地吐著血水,“我不會招,你要是個男人,就殺了我?!?/br> 那人卻只是笑笑,“你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霽椿?!?/br> 他澹然道:“可你說的話卻不好聽?!?/br> 他掀簾朝霽椿走來,踩在一片干凈的地面上,蔑著蠕動掙扎的霽椿。 “你招不招,于我而言,用處不大?!?/br> 霽椿費力動著暴突的眼球,她看不清。面前宣判她的人,高瘦,戴著一個精致玲瓏的銀面具。 “你要是有種,就把面具摘下來。讓你老娘我看看,是哪個狗閹的,做事這么絕?!?/br> 她拼命把眼前的人記下,她還存著能從這里出去的念想。她還幻想著,主子會把她救出來。 “你配么?”那人道。隨即掏出一本賬簿與數疊書信,一并扔在霽椿面前。 “安插線人,做假賬,貪污,告密。你以為不招,我就不知道你背后是誰在主使么?” 他沒有多說的必要,擺擺手,霽椿站不起來的腰身一下被麻繩提起。她的脖頸,被帶著倒刺麻繩一圈又一圈地圍緊。 她的臉被勒得紅里透紫,眼球凸得幾欲要掉了出來。 “嗖——” 忽地無數道冷箭從機關里飛出,一瞬將霽椿刺成了蜂窩。 只是有道冷箭擦過她的切脈,黏稠的血液蓬勃而出,有幾滴恰飛濺進那人的衣袖。 他飛快側身,可那血滴還是在干凈的衣裳上留下了痕跡。 他眼露嫌棄,“本來不想換衣服的?!?/br> “就算衣裳不臟,可你敢穿著一身有血腥味的衣裳到公主面前么?”卓旸推門進來,瞧見中間懸掛著一具死狀凄慘的尸體,又聞見嗆鼻的血味,本能地皺起眉頭。 “我說,敬先生,你的身子是在公主府養殘了么?怎么做事越來越不利落了。噢,公主以為你病弱,你倒真病弱了?”卓旸走近,睞見敬亭頤反復擦拭著手,不禁嘲笑道。 敬亭頤把臉上的銀面具摘了下來,嫌棄般地投到卓旸手里。 “有時間嘴貧,沒時間引蛇出洞么?” “我引了啊?!弊繒D攤手,“叵奈那蛇根本不吃咱們給的誘餌。他吃的,你又不舍得給,只能這么僵持著?!?/br> 他拍拍敬亭頤的肩,“那蛇咬死我們多少人了,你還不舍得動手。要我說,直接把他要的推出去算了,對你也沒……” 話語未盡,卓旸猛地被敬亭頤掐著脖頸撞到墻邊。 “卓旸,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敬亭頤斥聲道:“你給官家做事,卻想拿公主做誘餌引蛇出洞?!?/br> 卓旸拍開他的手,“給官家做事?嘁,官家也害過我們的人。你還想給他做一輩子的臟事?人是殺不完的,就是殺完又如何,官家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他讓你我殺他人,也會讓他人來殺你我。茍且偷生的日子,你還沒過夠么?” 卓旸扽著衣袖,漫不經心。墻面地上,都是血。他的袍身也沾了血,滲了味。 人血,是抹不去的痕跡。就是把衣袍洗脫線,把身子搓一層皮,那些黏糊的血rou,扭曲的面孔,依舊刻在心頭。 卓旸割斷麻繩,將霽椿的尸體套在麻袋里。剩下的事,待他們走后,自會有人來處理。 “走罷,回你心愛的府,見你心愛的人,給你心愛的人做心愛的宵夜。走罷,繼續當你的敬先生,當一個揮之即來棄之即去的附庸?!?/br> 卓旸嗤笑道。 敬亭頤聽慣了他這樣那樣諷刺的話,并不往心里去。俯身剪滅燭光,順著黑黢黢的道,走出森然的刑屋。 只是走在卓旸身后,倏地來了句:“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br> 卓旸哦了聲,除此之外,什么都沒說。 * 天漸漸熱了起來,夜里蓋的厚些,浮云卿就把被衾踢到腳邊,反反復復。 敬亭頤處理完事后,總習慣去浮云卿院里,問問婆子女使,她睡得如何。 有時去得早,有時去得晚。婆子女使打地鋪睡了,他便靜靜站在屋前,斂神凝氣,聽著屋里沉穩的呼吸聲,知道她睡得沉,方悄然離去。 次日浮云卿頂著難以讓人忽視的黑眼圈晨練,她覺著自己困得要栽了過去,手腳卻仍做著動作。